齊王走近城堞，不甘的拍打著石磚，心中痛悔無比。

    畢竟是低估了敵人的決心，低估了現(xiàn)在大魏官員的厚黑臉皮和黑透了的心肝。

    為了一已私利，不惜驚動全府百姓，不惜與強盜合作，不惜謀害國家的宗室國侯，就是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沖突和小事，協(xié)助外來的色目人謀害自己國家的棟梁之材！

    天底下，還有什么事比這等事更卑劣，更令人感覺憤怒和惡心？

    現(xiàn)在齊王只期盼徐子先不要浪費自己的生命，他打算用盡一切關(guān)系和人脈，哪怕失掉自己經(jīng)營多年的形象也在所不惜，他愿付出任何代價來保住徐子先，這個未來的希望！

    “殿下不必太過自傷……”王府劉長史知道眼前這位親王的心思，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已經(jīng)是快要爆發(fā)的火山。

    適才趙王和林斗耀等人在法理上毫無挑剔，齊王已經(jīng)用足夠冷漠生硬的態(tài)度表明了一切，但林斗耀與趙王都是不以為意，如果齊王能看透人心，理當(dāng)看到趙王的得意與漠然，林斗耀也是如此。

    “嗯。”聽了自家長史的話，齊王點了點頭，但神色仍然十分冷峻。

    這時可以看到禁軍才在城外列陣，反而廂軍的動作要快很多，可是禁軍不走，廂軍當(dāng)然也不可能開拔。

    禁軍指揮是都統(tǒng)制羅致公，他當(dāng)然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借口很容易找，不需要太過著急。

    連兩個都的騎兵都沒有急著出發(fā)，反正上官們不急，騎兵也不必要太過冒險，總要等大隊開拔出發(fā)之后，騎兵才會慢騰騰的在前方哨探。

    侯官縣那邊的響動卻是突然停下來了，火光依舊，這個歲末之時的冬季，沿江的蘆葦和江堤岸邊的長過人膝的枯草早就枯黃一片，每天都會有百姓到江邊砍伐蘆葦和打草束，這是取之不盡的自然資源，離江邊近的農(nóng)家百姓，多半在江邊取草，這一次的大火燃燒起了沖天的火光，估計不燒到明天早晨都不會停，甚至順風(fēng)的話，會燒光沿江幾十里的蘆葦和枯草也很有可能。

    天明之后，會有百姓到江邊截斷火源，當(dāng)然是得恢復(fù)平靜之后。

    火光依舊，叫喊廝殺聲卻是戛然而止，不僅是侯官，包括南安和水口一帶的吶喊聲都停止了。

    在工業(yè)化之前，聲音的傳播會很遠，特別是到了晚上，幾乎寂寂無聲，隔著幾里路就能聽到狗的吠叫聲，幾千人的吶喊聲當(dāng)然會傳的更遠。

    但現(xiàn)在一切響動聲都停止了，似乎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也象是一只大手拂過人間，把所有的動靜一下子都掐滅了。

    城頭上人的驚疑不定，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齊王知道怕是已經(jīng)打出了一個結(jié)果。

    齊王也是有些詫異驚奇，如果是賊寇已經(jīng)獲勝，接下來會有更多的沖天火光燃起，賊就是賊，死性不改，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是無可抵抗的樂趣和誘惑，然后會是殺人時的吵鬧聲，百姓的怒吼聲，慘叫聲，婦人和孩童的哭泣聲……賊寇們?nèi)刖持?，百姓有多慘根本無需多想。那些幻想賊盜會有人性，會不傷百姓只和官府對抗的小說話本在大魏根本沒有市場。除了少數(shù)的盜匪，應(yīng)該說是極少數(shù)的盜匪除外，比如鼓山盜這樣的盜匪外，九成九的盜匪都是殺人不眨眼，以殺人為樂趣，殘害老人，孩子，強jian婦人，燒光和搶光一切的徹頭徹尾的人渣。

    齊王在青年和中年時一直在戰(zhàn)陣，見識過很多盜匪肆虐后的情形，被燒光的還冒著黑煙的房舍，慘死的老人和孩子，被搶走的婦人和殺死的壯年男子，那種凄慘的情形在三十年前經(jīng)常叫齊王做惡夢。

    哪怕是現(xiàn)在，齊王也經(jīng)常會在惡夢中驚醒。

    可是眼前的侯官，南安，水口一帶除了火光之外，沒有什么異樣之處。

    沒有哭叫聲，慘叫聲，孩童和婦人的哭聲也聽不到。

    指望賊寇轉(zhuǎn)性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說，這事出了料想不到的意外。

    趙王也走到城堞處，皺著眉頭觀看遠方的情形。

    林斗耀，陳篤敬，鄭里奇和楊世偉等人也一并走到城頭，各個紫袍和紅袍大員一起翹首眺望，韓炳中兩眼瞪的跟牛眼似的，似乎是巴不得立刻聽到百姓的慘叫哀嚎聲，這樣才能叫他放下心來。

    齊王在心中冷笑，這就是官，這就是朝廷發(fā)給俸祿的三品重臣！

    異樣的環(huán)境使城外的禁軍和廂軍更加遲疑了，連騎兵也沒有敢妄動。

    打著火把的五千軍人在城外排開了一字長蛇，火光可以使人壯膽，但這些軍人還是不敢走到前方的黑暗中去。

    城門已經(jīng)再度關(guān)閉，在敵情未明之前不會再打開。

    遠方突然傳來雜沓的馬蹄聲，禁軍和廂軍都是一陣sao動，齊王看到兩都的騎兵不僅沒有迎上前去，反而退后了一些，膽怯畏戰(zhàn)之態(tài)盡顯無余，當(dāng)下不禁又是一陣光火。

    陳篤敬等城頭站著的公侯士紳都是一陣搖頭，連信昌侯徐如鶴，靖遠侯陳滿等庸懦之輩，也是不禁大為搖頭。

    貴人們也是指望禁軍和廂軍保護自己，若這些朝廷經(jīng)制之軍都是這樣的表現(xiàn)，那真是人人自危，誰也沒有安全感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在城頭火把的光亮所及之處，終于可以看到策馬奔騰而至的騎兵隊伍。

    大約是有百余騎，三騎一排，整齊劃一的隊列在明暗不定的大地上猶如蜿蜒而至的長龍，相比于在城下不敢迎上去的兩個禁軍的騎兵都，飛馬而至的騎兵在氣勢上完成了對那兩都騎兵徹底的碾壓。

    沒有皮甲也沒有鐵甲，百余騎兵過半手持長矟，一半按著障刀，到城下時的隊列仍然是十分整齊。

    禁軍和廂軍已經(jīng)在奉命擺開，兩個都的騎兵被放在兩翼。

    雖然奔跑過來的騎兵只有百余騎，但人們不敢確定這百余騎兵身后的黑暗里是不是有大股敵軍潛伏。

    在禁軍和廂軍軍官們的吆喝聲中，幾千將士在混亂中跑動著，從敵騎出現(xiàn)到禁軍和廂軍擺開有一刻鐘時間，但城上的軍政大員發(fā)覺城下的隊伍還是處于一團混亂之中。

    張虎臣策馬在隊伍正前，對面禁軍和廂軍城守營的慌亂盡入眼簾。

    他輕蔑的一笑，團練處于大魏軍隊的最底層，禁軍是大魏勁旅，直屬中樞，待遇，裝備都是第一流。

    廂軍其次，主要負責(zé)地方治安，有的廂軍還負責(zé)挖河修路修城等地方上的大工程，官員們的理論就是當(dāng)兵的總不能天天躺著吃飯，啥活也不干。

    而團練就是前兩種經(jīng)制之師的補充，被視為連廂軍也不如的存在，以眼前的情形來說，張虎臣不感覺南安團練比禁軍或廂軍差。

    在相隔百步左右，張虎臣豎起手臂，令全都騎兵停下。

    幾乎是同一時刻，百余騎兵整齊劃一的停住了戰(zhàn)馬向前的動作。

    仍然是三人一列，騎兵們還是排列整齊，沒有多余的動作，當(dāng)然也沒有人左顧右盼，更沒有人說話。

    這是一支沉默著的軍隊，一種詭異的壓力籠罩在福州府城內(nèi)外，城頭上的大員們被震懾至失聲，城下的禁軍和廂軍們，更是張皇失措，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是好。

    “南安團練騎兵都指揮張虎臣，奉南安侯世子，南安團練守捉使徐子先之令，前來府城通傳匪盜犯境事宜。”

    張虎臣單騎策馬向前，他的騎術(shù)相當(dāng)精湛，提速之后單騎至府城東門下，于兩都騎兵和眾多廂軍禁軍之前飛馳而過，面對如林長弓硬弩和長矟，絲毫不懼，至城門下停住戰(zhàn)馬，仰面向上喊話。

    “南安團練？”

    “真的是南安團練？”

    “團練會有如此精銳的騎兵？”

    林斗耀的臉色一瞬間變的極為難看，這一都騎兵肯定不是屬廂軍或禁軍序列，福建路任何一個軍的廂軍或禁軍他都十分清楚和了解，有的禁軍營伍訓(xùn)練還算嚴格，但也沒有這般精良的騎兵，有的禁軍中騎兵純粹是擺樣子的樣子貨，打探一下消息還行，給將領(lǐng)當(dāng)儀從也可以，想如眼前這一都騎兵這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精兵不是擺樣子就能擺出來的，但連樣子也不能擺的就肯定不是精銳。

    眼前的這一都騎兵，那種整齊劃一的軍姿，嚴整肅穆的氣勢，不用懷疑，必定是騎兵中的精銳，林斗耀在北方時，可以看到河北與河?xùn)|各種的禁軍騎兵有這樣的氣勢，在福建路，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騎兵！

    居然是南安團練，南安團練居然練出了這種檔次，這種水準(zhǔn)的騎兵？

    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而林斗耀更擔(dān)心的就是其余的衍生發(fā)展，南安團練把這樣精銳的騎兵派到府城之下，這說明了什么？

    蒲家?guī)浊说年犖槭×?？這樣荒唐的事，真的有可能發(fā)生？

    林斗耀感覺胸口發(fā)悶，喉頭有些發(fā)甜，差點就要吐出一口鮮血來！

    “賊寇約四千人犯南安，水口，谷口。世子團練使徐子先率精騎蕩平水口與谷口之?dāng)?，回首東向，與團練步卒合力擊潰賊寇主力，逃走賊寇不到五百人，俘虜近兩千人，斬首一千級以上?！睆埢⒊忌癫赊绒鹊牡馈笆雷优潞罟儆袕姅常瑐腋＝ò傩?，故命下官率騎兵都緊急出征。下官至侯府縣外，發(fā)覺呼喊聲不足百人，且在江心船上，不過縱火納喊，為疑兵之計。下官率部于江邊放箭，驅(qū)散賊眾至江上逃散，我部騎兵不能追趕，又恐府城這里驚慌，特率部急赴前來，今告知安撫使并齊王，趙王各位殿下，此夜來犯之賊，已經(jīng)全數(shù)被殲滅，福州，安然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