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若要有孩子,自然要行床事,身為男子,李玄心里清楚,即便醉得再死,也不可能毫無所覺,所以大概率是后宅那些手段,當時還是庶女的謝貴妃,將這事安在了自己的頭上。所以許給太子,做了貴妃的人,成了她。 那謝貴妃一定不希望阿梨的身世暴露。 至于陛下,看他的反應,對謝云珠有舊情,可對阿梨,卻只是尋常,應當不知道阿梨的身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與謝云珠有過一夜。 李玄在腦海中將眾人又過了一遍,良久,在面前擺著的紙上畫了幾個圈。 蘇隱甫、謝老太太、貴妃…… 李玄垂眸,謝老太太年長,又疼愛女兒,這份愛屋及烏,也同樣落在阿梨身上,是最不可能違背謝云珠遺愿,公布阿梨身世的人。謝貴妃為了自保,更不可能提及。 剩下的,只有蘇隱甫。 他那日在牢中的反應,便是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的意思。 他若要活,勢必要從陛下入手,除了把當年與謝云珠假成親一事告訴陛下,沒有任何法子,讓陛下打消心上人有可能是被害死的疑心。 陛下要的根本不是證據(jù),他早就在心里把謝云珠的死,安在了蘇隱甫頭上。是愧疚也好,還是執(zhí)念也罷,眼下已經(jīng)無法深究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皇帝認定的事,輕易動搖不得。 但一旦如此,阿梨的身世便會暴露,這是李玄最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蘇隱甫若死了,陛下消了氣,失了執(zhí)念,自然不會再把注意力放在阿梨身上。在陛下心里,她畢竟是蘇隱甫的女兒,見了都會覺得不舒服,不會自討苦吃。 等謝老太太百年,這世上便只剩下一個是否知情還不一定、但一定會牢牢守住這個秘密的謝貴妃。 對李玄而言,保護妻女不被卷進這些事的最好方式,便是束手旁觀。 蘇隱甫一死,一切都結束了。 李玄閉著眼睛,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在心里將整個計劃都謀劃好了,連僅有的幾個漏洞,也可以推到旁人身上,譬如是武安侯逼迫,又譬如皇帝的決定,他作為臣子無法動搖。他甚至可以今日便入宮,激怒皇帝,挨些責罰,閉門思過,順水推舟將案子推給旁人。 不用想都知道,到那個時候,以阿梨的性子,非但不會怪他,反而會自責內疚。 這些cao作起來,對混跡官場的李玄而言,太容易不過了。 可等睜開眼后,他卻幾乎只用了一秒鐘,就把方才想好的計劃全部推翻了,只露出個無奈的苦笑。 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不能這么做罷了。 萬分之一的可能,阿梨知道了,她該多難過? 李玄不敢想,一想到,便一改以往果決做派,變得前瞻后顧,甚至是他最為不屑的婦人之仁了。 第101章 轉眼又過去幾日, 蘇隱甫的案子依舊沒什么進展,厲晦叛國的案子,卻是有了結果。 李玄一進大理寺, 便先得知了消息, 大理寺卿視他為接班人,一貫很看重他, 一有消息,便早早過來了, 出于保密的緣由, 未曾直言, 卻也隱約露了個口風。 翌日一早, 大理寺與刑部共同撰寫的案情折子,由一部一寺長官親自蓋了章后, 二人一起入宮,遞到了陛下案前。 原本厲晦叛國一案,就沒有鐵證, 更兼當年時任監(jiān)軍對自己從何處得到那所謂的出自厲晦帳中、后被交由敵軍的軍情,說不清楚。一問起, 便是顛來倒去, 連自圓其說都難做到。偏偏這位監(jiān)軍年紀已經(jīng)很大, 再過幾年, 便是要致仕的人了, 審案人也不好逼問得太狠。 來來回回問了幾遍, 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證據(jù), 但也間接證明了,當年厲晦叛國確無鐵證,人證物證俱無, 僅憑原監(jiān)軍的一面之詞,案子本身便有失偏頗。 案子查到這里,可謂是陷入僵局,一方面證明了厲晦叛國一案有失偏頗,但另一方面,又拿不出任何證據(jù),證明這偏頗究竟落在何處。 畢竟,說句大不韙的話,最偏頗的人,便是先帝,但誰敢把矛頭指向先帝、 卻恰在這時,大理寺一寺官從幾屋子的卷宗中,翻出了一樁舊案,徹底打破了僵局。 太和殿偏殿 大理寺卿韋述與刑部尚書劉熙各坐一邊,正等著陛下傳召,二人分管刑部和大理寺,又因兩部常有交集,偶有口角,相處得并不算愉快。能這般心平氣和坐在一處,實在是難得的場景。 韋述快到致仕的年紀,刑部尚書劉熙卻還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二人彼此對視一眼。 韋述一臉和藹笑意,和善得猶如白發(fā)仙人,望著刑部尚書劉熙,心里卻在想:傻大個,丁點不像文官。 刑部尚書劉熙長著一張老實巴交的臉,臉略方,還是出了名的怕夫人,六部之中,數(shù)他看上去最憨厚老實,此時本朝出了名的老實人卻在心里嘀咕:老狐貍,一肚子的壞水! 正嘀咕罷,對面的韋述卻笑瞇瞇開了腔,呵呵笑道,“劉尚書,等會兒面圣,這案子便由你來說吧。我們大理寺到底是要避嫌的?!?/br> 劉熙一哽,忙站起身,連聲道,“您是長輩,合該您來才是?!?/br> 大理寺卿比先前笑得更和藹可親,看上去簡直不像個掌管大理寺的高官,更像個田間老朽,一臉的無害,咳嗽了幾句,搖頭道,“不行了,年紀大了,走幾步路就頭昏眼花了。干完今年,就該給年輕人讓位置了。那折子,我都看不清楚了?!?/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劉熙哪還能再推辭,他是真怕等會兒這老家伙在陛下面前上演個當場暈厥,罷了罷了,只當自己尊老愛幼了。劉尚書硬著頭皮應下,拱手道,“那便晚輩來吧?!?/br> 二人正說罷話,傳話的監(jiān)官進來,請二人去太和殿面圣。 二人并肩出了偏殿大門,偏殿面朝東面,此時正值旭日初升的時候,日光從東側山巒后升起,一片金光照進來,落在宮殿琉璃瓦上,仿佛要驅散深宮中所有的陰霾。 刑部尚書劉熙下意識抬手,想要遮住那日光,卻在下一刻,停住了動作,略微抬起眼,直視著那強烈的、仿佛能刺穿世間一切詭譎的金光。 他身側的大理寺卿韋述亦瞇著眼,轉過臉,含笑慢吞吞道,“劉大人,天亮了……” 劉熙一怔,旋即也頷首,忍不住心里有些感慨,“是啊,天亮了?!?/br> 二人仿佛打啞謎般,說過便住了嘴,一同進了太和殿內,磕頭拜見皇帝后,刑部尚書劉熙上前,拱手呈上案情折子,隨后道,“據(jù)查,原監(jiān)軍孫宏善有一妾,姓朱名桂娘,現(xiàn)已病逝。這朱桂娘在世時,極受孫宏善寵愛,孫氏膝下一子一女,均由這朱氏所出。這朱桂娘有一弟,名為朱達,昔日仗著孫大人這門親,在岷陽一代作威作福,欺壓百姓,搶奪民女。厲將軍當時攜夫人溫氏回鄉(xiāng)省親,遇這朱達殺了某戶稚兒,正欲對該戶寡婦行不軌之事,厲將軍見狀后,氣急斬殺朱達。愛妾痛失親弟,孫宏善因此生恨,其妻李氏有證詞,孫宏善醉酒曾與她提及,對厲將軍恨之入骨,有一日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其妻李氏的證詞、當年尤寡婦的證詞、孫宏善愛妾朱桂娘朱氏族人的證詞,均已一并呈給陛下。另,當年孫宏善所呈先帝折子中寫道,厲將軍將我軍情報交于敵軍,但臣詢問其細節(jié)時,孫宏善言辭閃爍,前后所言皆自相矛盾,未能自圓其說。故,經(jīng)大理寺與刑部共審,微臣與韋大人均以為,當年厲晦叛國一案,系孫宏善挾私報復,杜撰栽贓。請陛下過目?!?/br> 劉熙嘴皮子利索,腦子更聰明,明知這冤案,與先帝逃不開干系,卻一句話都不往先帝頭上扯,連一句先帝被jian人蒙蔽的話都未曾提及,只就事論事,只談厲晦與孫宏善兩個當事人。 果然,皇帝看過案情折子,蹙起眉,一句話定了性,“孫宏善身為監(jiān)軍,卻挾私報復,因私人恩怨,栽贓陷害忠良,傳朕旨意,免其官職,押入天牢?!闭f罷,抬起眼,在劉熙和韋述兩人間轉了一圈,最終點了劉熙的名。 “孫宏善的案子,劉熙你來查。此人縱容妾室族人,定有其它罪行,一概徹查!” 劉熙恭恭敬敬道,“微臣領旨?!?/br> 皇帝按了按眉心,開了口,“罷了,退下吧。” 皇帝既然發(fā)了話,圣旨自然不到一刻鐘,便被擬了出來,孫宏善下獄,厲晦叛國一案翻案,滿朝沸騰,皆議論不止。 而此時的阿梨,則顧不得這些,正守在御史臺獄外,眼巴巴望著那扇大門。 過了良久,終于盼到了兄長蘇追?;蛘哒f,厲追。 厲追被人恭敬著請出門,一出門,便見到門口站著的meimei和妹夫,此時的他還渾然不知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父親清白了,他終于等到這一日。他心下激動,未曾察覺來接她的只有阿梨一人,往日沉穩(wěn)的面上,露出難得的如釋重負,仿佛連眉眼都晴朗了幾分。 厲追上前,似乎是想抱一抱阿梨,卻驀地想起阿梨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身世,唯一遲疑,只抬手拍拍阿梨的肩,溫聲道,“沒事了,最近嚇壞了吧?!?/br> 四周人來人往,阿梨也不好哭哭啼啼的,只喚了聲“兄長”。 倒是一旁李玄,見阿梨紅了眼,便開口道,“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吧。” 直到上了馬車,厲追才意識到來接他的只有阿梨,便下意識開口問,“父親他……” 話說出口,便察覺馬車內氣氛一滯,厲追心里覺出幾分不對勁,卻聽得阿梨有些低落地道,“爹爹被人誣陷害了阿娘,如今還關在牢里?!?/br> 厲追神情一變,只覺得莫名,厲聲道,“怎么可能!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從來未曾有過半句爭執(zhí)!父親怎么可能……”他頓了頓,握緊拳頭,旋即道,“是不是因為我,是我連累了父親?!?/br> 阿梨搖頭,握住兄長握緊的拳頭,低聲道,“旁人要害爹爹,怎么能怪到哥哥頭上。”又怕厲追執(zhí)著于此,便努力擠出個笑,道,“陛下如今已經(jīng)替厲叔叔翻案,想來是絕不會再遷怒爹爹的。爹爹的案子,如今是夫君在查,說不定爹爹也很快就能出來了?!?/br> 李玄聽過妻子的話,亦輕輕頷首,擁著阿梨的肩,道,“沒錯,舅兄如今剛出獄,好生休養(yǎng)幾日,岳父的事,一切有我在。” 厲追既不是蘇家血脈,且其父叛國的案子雖蓋章定論是冤案了,可陛下對他的處置,還未下來,厲追也不愿意給旁人添麻煩,回絕了阿梨請他去侯府的話,也沒去蘇府,去了名下的別院暫住。 阿梨是雙身子,不好舟車勞頓,便由李玄送厲追去別院,阿梨則先下了馬車,回了侯府。 . 李玄送走舅兄,回到府里的時候,阿梨正與幾個丫鬟在屋里忙著,冬珠幾個被她使喚得到處跑,進進出出,氣喘吁吁。 阿梨自己也沒閑著,掰著指頭算少了什么,用丁香薄荷艾草磨成的粉做成的驅蟲藥包、止癢的藥膏、解暑的藥丸子……她正檢查著行囊的時候,李玄便進來了。見屋里這樣亂糟糟的,也未曾說什么。 冬珠幾個見世子進來,俱小心退了下去。 阿梨一回頭,便見屋里沒了人,只剩下李玄,便上去迎他,抬臉含笑望著他,道,“過幾日便熱了,我想給爹爹送些東西去。他年紀大了,那牢里又是那副光景,我只怕他身子吃不消?!?/br> 大抵是兄長出獄來的這樣快的緣故,阿梨如今對爹爹出獄的事,下意識十分樂觀,只覺得是時間的緣故,偏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想著從其他方面著手,讓在獄中的爹爹過得舒坦些。 李玄低頭看了眼那鼓鼓囊囊的行囊,未曾作聲,反而垂眸去看阿梨,下意識捉住了她的手腕。 阿梨抬眼,不明就里,還以為是不好往牢里送東西,還小心問,“是不能送嗎?”想了想,又問,“其他的便也罷了,解暑的藥丸子也不行嗎?” 問罷,見李玄不答,一顆心提了起來,“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嗎?”轉念想兄長剛出獄,陛下金口玉言,怎么也不至于這般朝令夕改,便改了口,小心翼翼問,“還是爹爹的案子?” 李玄輕垂眉眼,卻不再掙扎。 圣心難違,李玄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四個字,卻是第一次有這么深的體會。如今厲晦叛國一案反轉得這么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進一步表明了皇帝的決心。 即便是有損先帝身后名,他也要處置蘇隱甫。 否則這種翻案,一折騰便是幾年,哪里會翻得這么快,無非是要動文官之首,便要穩(wěn)住武將的心。 第102章 見李玄垂眸不語, 阿梨有些急了,反手捉住男人的袖子,面上露出nongnong焦急, 急切問, “究竟怎么了?是爹爹的案子不順利嗎?” 李玄卻只輕描淡寫搖了頭,道, “沒什么,只是方才忽然想到岳父的案子, 興許有個證據(jù)能用得上。我等會兒要去一趟大理寺, 你不要等我用晚膳, 自己先睡便是?!?/br> 阿梨被嚇得不輕, 但她天然對李玄有一種信任,且聽李玄的話, 又不是什么壞消息,有證據(jù)用得上,自然是好事。她點頭應下, 又望向那個行囊。 還未開口,李玄便點了頭, 道, “等會兒我讓谷峰幫忙送去, 別擔心, 不會有事的?!?/br> 在家里陪著阿梨和歲歲用過午膳, 李玄便出了門, 卻沒去大理寺, 入了宮,直奔太和殿去。 太監(jiān)見他,忙殷勤道, “陛下正在接見刑部尚書大人,還請大人去偏殿稍坐片刻?!?/br> 李玄頷首,移步去了偏殿,一進門,便見里面有人已經(jīng)坐著了。正是宮中的幾位皇子。 李玄率先拱了手,道,“微臣見過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殿下?!?/br> 本朝重士大夫,臣子見著皇帝才要跪,皇子雖尊貴,但還不到要李玄給他們下跪的地步。 大皇子二皇子只是客氣回過李玄。倒是三皇子,眼睛一亮,客客氣氣回了禮。他原是圓臉,大抵是他那位出身卑微的母妃養(yǎng)得好的緣故,最近則因為長高,略瘦了些,臉部輪廓逐漸清晰,尤其是眉眼,似乎張開了些。 李玄看得一怔,只覺得有幾分眼熟,不過轉瞬,便反應過來。 的確是眼熟的,這位三皇子殿下同阿梨生得有幾分相似。確切的說,不是三皇子與阿梨相似,而是二人都與陛下相似。只是阿梨更為柔美,氣質更為溫和嫻靜,若不下意識去刻意去對比,則不容易察覺到這相似。 再看一旁的大皇子與二皇子,便沒有了那種隱隱約約的相似感。 畢竟是異母的兄弟姊妹,能相似都算得上十分巧合了。 李玄未曾開口,三皇子卻對他很有好感,一來因為李玄給他們皇子代課的那段時日,就給三皇子留下了很大的好感。二來則是因為阿梨。三皇子也是后來才知道,他當初幫的那個蘇家娘子,后來成了李玄的妻子。這么一來,他下意識便對李玄有了親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