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阿梨被幾人說得有些懵,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就成了他們口中的三小姐了,偏那個老婦人從始至終只盯著她,一邊喊著“柔柔”,一邊顫顫巍巍朝她走過來了。 幾個婆子合力扶著她。 老婦人終于走到了阿梨的面前,阿梨下意識抱緊了懷里的歲歲,下一秒,卻被那老婦人緊緊抱進(jìn)了懷里。 老人瘦弱,一把年紀(jì),連走路都是顫顫巍巍的,可偏偏抱著她的胳膊,卻很緊,又很暖。 阿梨被她猝不及防抱住,卻生不起半點推開她的心思。 因為,老人家太可憐了。 她口里喋喋不休喊著“柔柔”,邊去摸阿梨的臉,指腹有粗糙的老繭,“柔柔回家了,我是祖母啊……” 阿梨張了張嘴,想說,您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柔柔,也不是您的孫女。 可還未等她開口,老人家仿佛受不住這激烈的情緒,身子一軟,像是要倒下去。 阿梨忙托住她的身子,眾人見狀,愣了一下,全都圍了上來,扶人的扶人,喊大夫的喊大夫。 一陣慌亂,老人家被搬進(jìn)了屋里,可阿梨卻也走不了。 老人家雖昏了過去,卻從始至終都緊緊握著她的手,像是怕她丟了一樣,握得緊緊的,一刻都不肯松開。 很快,大夫來了。 又進(jìn)來幾個看著極為面生的人。 鄭夫人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趕過來,進(jìn)來便見到婆母榻邊坐著的小娘子,又見她懷里抱著孩子,眼睛不自覺睜大了些,她愣了愣,穩(wěn)住心神,走上來,輕輕朝阿梨道,“我是你母親?!?/br> 阿梨有些茫然。 很快又進(jìn)來幾個人,有自稱是她兄長的,也有自稱是她父親的。 最后,一個小姑娘上前來,拉著她的袖子,好奇要去摸歲歲的臉蛋,眨著眼無辜道,“這是三jiejie的孩子么?” 阿梨心里茫然至極,但見那小姑娘要摸歲歲,出于保護(hù)的心理,下意識做出了避開的動作。 那小姑娘便一臉受傷的模樣,委屈得泫然欲泣,朝著那自稱是她母親的婦人道,“娘,jiejie好生見外……” 那婦人倒沒有說什么,只是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慰。 大夫開了安神藥,老人家喝了后,終于緩緩將手松開了,沉沉睡去了。 阿梨的手腕被握得有些疼,這也令她思緒清晰了些。 她看了眼面前姿態(tài)親密的母女,想到了這滿院子喊自己三小姐的下人,抿抿唇,看了眼榻上緊緊握著她手的老人家,微微垂下眼,輕聲道,“夫人,您大抵是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兒?!?/br> “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兒?!?/br> “你真的認(rèn)錯人了。” 鄭夫人愣了一下,很快露出個笑容來,伸手握住阿梨的手,柔聲道,“你說什么呢,你自然是我們鄭家的孩子啊……” 第50章 若說剛才老太太的哭, 還帶著真心,讓阿梨不忍說點什么,可面前自稱她母親的鄭夫人, 卻是十足的做戲。 阿梨不傻,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會陷入這樣莫名其妙的認(rèn)親之中。 就仿佛, 這些人都是用銀子雇來,在她面前演戲一樣。 阿梨忍不住縮回被鄭夫人握著的手, 輕聲道, “您真的認(rèn)錯了……” 說罷, 便顧不上理她, 徑直起身,越過母女二人。 出了屋子, 便見到云潤守在門外。 阿梨深吸一口氣,將歲歲托付給阿梨,自己則來到李玄的屋外。 她微微垂了眼,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些事, 同李玄拖不了干系。 她抬起手, 輕輕敲了敲門, 道, “是我?!?/br> 片刻, 門便開了, 是李玄開的門。 他傷好了些, 但臉色并不算太好,依舊有些蒼白,見了阿梨, 他輕輕去握她的手,像是想說點什么。 阿梨很快便躲開了,下意識微微蹙了下眉,李玄看在眼里,眼里劃過一絲失落,輕輕收回了手,輕聲道,“進(jìn)屋說吧?!?/br> 阿梨沒應(yīng)話,跟著進(jìn)去,反手將門關(guān)上,剛要問,卻聽李玄道,“你見到鄭家人了?” 阿梨眼睛下意識微微睜大了些,不出她的所料,李玄果然知道。 阿梨盡可能心平氣和,抬起眼看著坐著的李玄,“世子,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br> 李玄只點點頭,“你不來尋我,我也會同你說的?!?/br> 阿梨聞言,神情略松了些,她雖然生氣李玄的算計,但好歹李玄沒打算一直瞞著她。 李玄見她神色微松,便繼續(xù)道,“你記不得記得,你說過,你想要一個家,我給不了。那現(xiàn)在,我給你一個家,你還愿意信我一次嗎?” 阿梨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話,李玄便記在心里了。 李玄見阿梨未回話,也不著急,只是道,“我想娶你做我的正妻,給你一個家,也給歲歲一個家?!?/br> 阿梨下意識搖頭。 這不可能,侯夫人不會同意,侯爺不會同意。 她搖著頭,手卻被李玄輕輕握住了,只聽他溫聲道,“這很難,但不是不行。鄭家是個很合適的選擇,鄭家曾經(jīng)走丟過一個女兒,同你年歲相當(dāng),我同鄭家做了樁生意,從今往后,你便是鄭家三小姐?!?/br> 李玄說著,神色緩和了幾分,繼續(xù)道,“至于我,查案期間,遭人偷襲,身負(fù)重傷,為鄭家三小姐所救,醒來后發(fā)現(xiàn),救了我的鄭三小姐,便是當(dāng)年同我兩情相悅、后來因種種原因走散的愛人。” “天賜良緣,不過如此?!?/br> 李玄慢聲說著,語氣緩和沉穩(wěn),仿佛他方才胡謅的那些話,都是切切實實發(fā)生的一般。 阿梨聽得心驚,面色劃過一絲駭然,她斷然想不到,李玄居然是這樣的打算。 先不提鄭家人靠譜不靠譜,就說武安侯和侯夫人,李元娘和那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多少少都見過她幾面。若是照李玄的安排,她改頭換面,以鄭家三小姐的身份,再入侯府,又能騙得過誰? 誰都騙不過! 再說鄭家,她方才雖只是短短同她們接觸了一瞬,但能答應(yīng)這樣生意的人家,能是什么靠譜的人家? 阿梨越想,越覺得李玄這事做得委實離譜。 只覺得他是昏了頭了。 阿梨想著,腦中忽的想到李玄方才那句“查案期間,遭人偷襲,身負(fù)重傷”,又憶起初見云潤時,云潤說李玄查案兇險,派了谷峰守著她們母女,她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李玄是故意的。 他那樣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既知道兇險,又怎的會不提前做好布置。 那日馬車壞得也十分蹊蹺。 章姑娘出現(xiàn),鄭家假身世,她救了受傷的李玄,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中,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算無遺漏。 為的便是,名正言順帶她回府。 想通這一出,阿梨心里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感動,而是下意識的不愿意。 縱使一切如李玄的安排,她平平安安入了府,被侯夫人接納,做了他的正妻。 之后呢? 她頂著鄭家三小姐的名字,用著她的身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府里度日。李玄喜愛她,她便能高枕無憂,繼續(xù)當(dāng)他的正妻。 若他有一日后悔了,后悔費勁心思娶一個通房,覺得她礙眼了,她該如何自處? 識趣自請下堂,還是厚著臉皮,等李玄開口? 假的就是假的,永遠(yuǎn)成不了真的。 魚目混珠,濫竽充數(shù),最后的下場,不過是魚目被人一臉嫌惡丟棄,吹竽充數(shù)之人連夜出逃,惶惶不可終日。 阿梨捫心自問,這樣的日子,是她想要過的日子嗎? 幾乎只是一瞬的功夫,阿梨便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她不愿意。 她逃出侯府,為的便是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阿梨穩(wěn)住心神,深吸一口氣,微涼的氣息充斥她整個胸膛,強自鎮(zhèn)定下來。她理好思緒,在李玄的注視下,直直跪了下去。 雙膝落在青石地磚上,砰地一聲,不帶丁點遲疑。 李玄瞠目,下意識伸手去扶阿梨,問她,“阿梨,你做什么?” 阿梨眸色微濕,眼里含著哀色,微微仰臉,定定望著李玄,輕聲道,“興許是我言行有失,舉止不當(dāng),叫世子爺誤會了。但我從未肖想過世子妃的位置,也未曾想過,靠著歲歲圖謀些什么。從前伺候您,是我身為通房的本分,您覺得我伺候得好,給幾分體面,我也感恩戴德,但更多的,卻不應(yīng)當(dāng)了。我既出了府,便不該,也不能再隨您回府。您若要追究,我一概認(rèn)下——” 她說著,長磕而下,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上,語氣堅定道,“但我不愿隨您回府。世子,看在往日我伺候您的情分上,您高抬貴手,只當(dāng)通房薛梨已經(jīng)死了。” 阿梨這番話,聽在李玄耳里,涼薄至極,他甚至感覺,一股寒氣順著五臟六腑散開,凍得他張不了口。 “本分?體面?”李玄緩緩收回方才伸出去扶阿梨的手,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一錯不錯盯著她,慢聲問,“從前你我的情分,在你心里,便是本分和體面?” 阿梨輕輕垂下眉眼,不去看李玄發(fā)白的臉,溫順道,“是?!?/br> 李玄聽了,忽的笑了下,屋內(nèi)陷入冗長的死寂。 阿梨仍舊跪著,青石地磚的寒氣漸漸升了上來,鉆進(jìn)骨縫里一樣,凍得她唇色有些發(fā)白。 但她依舊跪著,瘦削的肩背,裹在碧青的襖子里,似柳枝一樣脆弱可折,卻又堅韌得猶如藤蔓。 李玄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阿梨的溫順和恭敬,都只是她的外表。他以為阿梨愛自己入骨,因他娶妻心死,鼓起勇氣逃出京城,卻又因不舍,生下他的孩子。 在蘇州,區(qū)區(qū)一個主簿,都可逼得她不得不嫁人。 她離了自己,便過不下去了。 他以為,老天爺讓他在蘇州遇見阿梨,是給他、也是給阿梨的一次機(jī)會。所以他瘋了一樣,百般算計,千般謀劃,為阿梨安排鄭家的身世,為了鞏固她的正妻之位,又設(shè)計了救命之恩。 卻不想,到頭來,這都不過是他的一廂情愿。 她的溫柔,她的笑,她的溫順,給的是侯府世子,不是他李玄。 他在她心里,只是個寬厚大度的主子,旁的,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李玄覺得有些可笑,他一貫自詡沉穩(wěn)自持,竟也有一日,一廂情愿到這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