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下午的客人便更少了,想到今日是三娘生辰,外面的雪還未停,阿梨便早早叫劉嫂關了鋪子,回家去了。 她則帶著歲歲,同秦懷一起回秦家。 下了一整日的雪,天都是灰蒙蒙的,街上厚厚的積雪,一腳踩下去,便陷下去半只腳了。 阿梨原想自己抱著歲歲的,秦懷卻朝阿梨道,“我來吧,抱著沉,你提著燈籠吧?!?/br> 說罷,便將歲歲抱了過去,一只手護著小歲歲的襁褓,半擁進懷里,用略顯單薄的胸膛,替她擋著風。 阿梨忙提著燈籠,轉身鎖上后院的門,兩人帶著孩子,出了書肆。 走到街上,雪幾乎已經(jīng)停了,一輪明月掛在天際,明晃晃照在雪地上,月光都透著一股清寒。 街上看不到行人,阿梨手里提著燈籠,裹著厚厚的灰青披風,跟在秦懷身邊走。 安安靜靜的月亮照著兩人,莫名的,清寒之下,有幾分溫馨。 歲歲不是第一回 看到雪,但仍是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好奇朝四周張望著,咿咿呀呀自說自話著。 秦懷性子好,居然還時不時應歲歲一句。 阿梨在一側聽著,覺得有些好笑,亂了許久的心,在這一剎那,忽的平靜了下來。 其實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或許也會很好。 感情原本就是很難得的,不是每個人都能那么幸運,就像三娘一樣,相愛也未必會長長久久。 但是,她現(xiàn)在有家了。 秦二哥像兄長一樣,三娘像jiejie一樣,而她,就像被他們兄妹照顧著的小meimei。 還有歲歲,她能一點點養(yǎng)大她,看著她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光是這樣想想,阿梨心里便涌出了淡淡的溫暖和歡喜。 這樣便很好了。 人要惜福,也要知足。 書肆離秦家不遠,不多時,幾人便到了秦家,門口掛著燈籠,暖黃的光照出一小片明亮。 秦懷推開門,阿梨便跟著進去了,轉頭將門關上。 她關門關得著急,卻未曾發(fā)現(xiàn),巷子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深藍的馬車,藏在巷子角落陰影里,若是不仔細看,的確是沒法子察覺的。 雪青簾子被撩起一角,凜冽的寒風從縫隙里灌進來,將馬車里原本那點暖意,吹得七零八落、所剩無幾。 李玄卻像沒察覺到冷一樣,直到秦家大門關上許久,才松了手,由著簾子落下。 良久,他才開口,“回去吧?!?/br> 侍衛(wèi)聞言趕忙打起精神,抖動韁繩,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很快,便到了知州府。 李琰如今在此處任知州,李玄這回出門,原是要去江州查一樁案子,經(jīng)過蘇州時,受了李琰的邀請,便打算在蘇州停一日,第二日便走的。 只是,遇到了阿梨,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走的了??v使要去查案,也得留人在蘇州。 李玄一身清寒,下了馬車,回到暫住的院子,被他派出去的谷峰已經(jīng)回來了,站在屋檐下等他。 谷峰還是同云潤成了親,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越發(fā)穩(wěn)重,見到主子回來,并不急著開口。 李玄朝他點點頭,“進屋說?!?/br> 谷峰跟著進去,轉身將門關上,才遞上一份冊子,恭恭敬敬道,“照您的吩咐,屬下沒有驚動薛主子身邊的人?!?/br> 李玄“嗯”了聲,看了眼那擺在桌案上、蓋得嚴嚴實實的冊子,心里不知為何,隱隱有些許的緊張。 就算是當年在陛下面前作賦時,他也沒有這般緊張過。 李玄自嘲地笑了一下,讓谷峰出去了,良久,才打開了那冊子。 谷峰是他親自帶出來的人,做事極為細致,雖只短短一日,仍是將阿梨到了蘇州后的情況,查得事無巨細。 其實不必查,他心里也猜得十之八/九了。 那叫歲歲的小嬰孩,若是看月份,再算算日子,便猜得出,是阿梨在京中時懷上的。 大抵阿梨心里都覺得很疑惑,明明每回都喝了避子湯,又怎的會懷上那孩子?但其中的緣由,李玄再清楚不過,從蘇州回去后,阿梨的避子湯,他便做主停了的。 后來每回床事,都是他提前吃了藥。 唯獨要送阿梨去別莊的那一回,因是一時情濃,那種場合下,他便不好吃藥,便漏了那一回。 只是,不曾想,真就那樣巧。 李玄一行行看過那冊子上的字,為阿梨診脈的大夫、接生的產(chǎn)婆,以及歲歲出生的日子。 李玄看著看著,一貫冷硬的心,驀地柔軟下來,又隱隱泛起了酸澀之感。 他現(xiàn)在甚至有些感激秦家兄妹,若沒有他們,阿梨只能孤零零地,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獨自生下歲歲。 是他做得不夠好,才叫阿梨和歲歲平白要吃這樣的苦。 同樣是懷孕生子,meimei李元娘生產(chǎn)時,李家邵家?guī)资谌耸卦陂T口,醫(yī)術精湛的大夫等著,經(jīng)驗豐富的穩(wěn)婆候著,丈夫邵昀從頭至尾陪著,兩府的人,放下手里所有事,殷切期盼那個孩子的到來。 那個時候,李玄也在邵府。 可他的阿梨呢,懷著孕,守著書肆的生意,被區(qū)區(qū)一個主簿威脅得不得不嫁人保全自己。 那個時候,本該保護母女二人的他,又在哪里? 大理寺?查案?還是陪母親去邵府看meimei元娘? 李玄想不起來了,他微微合上眼,眼前驀地浮起了方才看到的那副場景。 雪夜里,月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阿梨同秦二郎并肩而走。 他想起在侯府的時候,阿梨從未同他并肩走過,永遠都不遠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那時候,他覺得阿梨這樣規(guī)矩,往后做了側室,也不會恃寵生嬌,如今才慢慢意識到,阿梨的規(guī)矩,是何等的心酸,是怎樣的委屈。 阿梨比元娘還小,卻比元娘穩(wěn)重了多少,他從前覺得這是懂事規(guī)矩,現(xiàn)在想想,誰生來就是懂事的? 誰也不是。 李玄深吸一口氣,胸膛里酸澀難言,他輕輕垂下清冷的眉眼,一遍一遍翻著那本冊子,猶如自虐一樣。 直到天色漸明,燭火早都燒盡了,屋外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響,李玄才收回手。 他站起身,推開門,長身而立,站在屋檐下。 谷峰原犯困著,聽到動靜立即打起精神,拱手上前,等著李玄吩咐。 片刻,李玄道,“去尋一個女子,章月娘,其父為此處長史。帶她回蘇州?!?/br> 谷峰應下,立馬轉身出去了。 清晨的空氣清寒,灌進肺腑,李玄卻覺得自己,從沒像這一刻這樣清醒過。 他在心里道,既是朝自己,也是朝阿梨和歲歲。 阿梨,你想要一個家,我會給你的。 我會給的。 第39章 清晨, 阿梨剛從睡夢里醒來,便聽到劉嫂在門外說著話,似乎是在說什么“造孽啊……狠心啊……”。 她起來披了衣裳, 看了眼搖床里睡得正香的歲歲, 輕輕推開門出去了。 劉嫂聞言轉過頭看她,笑著招呼道, “掌柜起了???” 阿梨朝她笑著點頭,眼神便不由自主落到她懷里抱著的竹籃上, 那是個不大的竹籃, 蓋著層深藍的柔軟棉布, 棉布底下似乎有什么活物, 藍布時不時浮起一小處。 劉嫂見她盯著看,才想起來, 抱著竹籃走過來,邊嘆氣道,“現(xiàn)在的人啊, 真是狠心。這大冷的天,就這么把狗崽丟出來。我今早在街上瞧見的, 喏……”她一邊掀開藍布給阿梨看, 邊道, “掌柜的您瞧瞧, 這狗崽生得多精神。” 阿梨湊過去看, 竹籃里的狗崽腦袋圓圓的, 眼珠子黑溜溜的, 也不四處看,只乖乖望著她,被劉嫂揉著腦袋也不喊叫, 至多只低低的嗚一聲,看上去又可愛又可憐,溫順極了。 阿梨看得心軟,抬手去碰了碰小狗的腦袋,狗崽乖乖趴著,一動不動任由她摸。 劉嫂原還不知如何處置這狗,見阿梨這樣喜歡,有了主意,對阿梨道,“掌柜,您要是喜歡,不如就留下養(yǎng)著。我們這老話都說,黑狗準、黃狗穩(wěn)。這黃狗啊,打小就溫順,長大了看家護院是一把好手。您帶著歲歲在這后院住,有只大狗守著,也安心些。再說了,這么冷的天,真要不管,非得凍死?!?/br> 阿梨原就有些心動,她一直想養(yǎng)一只狗,只是沒機會,眼下這么一只乖乖的小狗趴在自己面前,即便劉嫂不勸,她也想留下。 阿梨點點頭,從籃子里抱小黃狗抱出來,小家伙十分溫順,乖乖趴著,連爪子都不伸。 狗肚子圓乎乎的,rourou的,阿梨摸了一把,手感特別好,忍不住又揉了一下,劉嫂見她這幅喜歡模樣,倒是笑了,道,“這狗好養(yǎng)活,有什么吃什么,您看著喂就是?!?/br> 阿梨俱點頭應下。 等劉嫂去前面看鋪子后,阿梨便去了趟廚房,弄了點昨日剩下的rou,又怕狗崽太小嚼不動,便撕成細細的rou絲,放進白粥里,熬得軟糯了,尋了個舊湯碗,裝好了rou粥后,便端著回了屋子。 她進門的時候,小黃狗趴在竹籃那塊藍布上,卻沒呼呼大睡,一雙眼睛盯著門的方向,似乎在看門。 阿梨將湯碗擺在小狗面前,小狗卻十分聽話,沒直接撲上去吃,抬頭望著阿梨,似乎是在等她發(fā)話。 阿梨抿著唇,露出個笑,抬手輕輕摸了一下狗狗的腦袋,道,“吃吧,以后這湯碗便是你的食盆了?!?/br> 小狗搖了搖尾巴,圓滾滾的身子卻十分靈活,一下子便從竹籃里爬了出來,去舔湯碗里的rou粥,吃得唏哩呼嚕的。 阿梨托腮蹲著看,琢磨著給小狗取個威風凜凜的名字才行,思來想去,腦子里除了阿黃、小黃、旺財……這種俗氣的名字,一時居然想不出別的。 她也不糾結于此,索性便先擱著,去看了看搖床里的歲歲。 歲歲倒是醒了,圓溜溜的眼睛四處看,直到見到娘,便伸出手要她抱抱。 阿梨抱她起來,先給她換了尿布,才抱她去看小狗,因為怕小狗咬人,她特意隔得遠遠的,沒敢湊得太近,微微彎腰,指了指埋頭吃rou粥的小狗,道,“歲歲,我們家養(yǎng)狗了哦……這是我們家的狗狗。” 歲歲初生牛犢不怕虎,還嫌離得太遠,伸爪子就要去抓小狗尾巴,還好阿梨及時站了起來,看著笑得一臉天真無邪的歲歲,阿梨只得無奈同她講道理。 “笨歲歲,不可以抓狗狗,弄疼了,它會咬你的?!?/br> 歲歲歪了歪小腦袋,還以為娘在同她玩呢,拍了拍小手,更開心了。 阿梨也無奈,和一個小嬰兒講道理是沒用的,好在歲歲現(xiàn)在大多時間都待在搖床里,倒也沒什么機會招惹小狗。 最后小狗的名字,阿梨還是給取了阿黃,俗氣是俗氣了點,但劉嫂聽了后一個勁兒點頭,直說賤名好養(yǎng)活,阿梨便也覺得,這名字似乎沒那么難聽了。 阿黃就這般安頓下來了。 漸漸的,阿梨便發(fā)現(xiàn)了,阿黃雖然還是只奶狗,卻很有看家護院的自覺,像是本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