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山谷中寂靜一瞬。 文愷愣在原地,厲深已經(jīng)撲上去了,卻一把被文愷伸手又拽回來:“你別過去!” “砰砰——!” 又是兩聲透徹山谷的槍.響,陸征河站得遠(yuǎn),一眼就看見埋伏在后方的殘兵敗將,兩槍點完腦袋,目光才挪到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小鳥身上。 陸征河下意識看了眼懷中,小貓似乎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緒沒什么變化,爪子使勁地拽著他的領(lǐng)口,像是非常想出來。 “阮希,”陸征河先和文愷交換過眼神,再低頭,按了按他的腦袋,“我先帶你出界。” 他說完,轉(zhuǎn)身朝外跨步。 厲深眼睛紅得厲害,回頭瞪著文愷,說不出話,文愷奮力忍住想罵人的沖動,冷靜道:“現(xiàn)在可以過去了。剛剛少主還沒開槍解決襲擊者,要是你再挨一箭,那怎么……” “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厲深怒道。 “你少他媽給我犯渾,”文愷眼睛也紅了,心疼得厲害,不敢往宋書綿那里看,“在戰(zhàn)場上,面對健全的戰(zhàn)士、傷者、已經(jīng)犧牲的戰(zhàn)士,營救順序都有規(guī)矩,你比我清楚!” 顧子榮因為斷后,隔得遠(yuǎn),這會兒才撲過來,雙手捧著已經(jīng)被刺穿身體的小鳥。 小鳥昏昏沉沉的,半睜著眼,說不出一句話。 它的眼睛一直在看前方,那是阮希所在的,出城的方向。 “怎,怎么辦,”顧子榮瞪大眼,“還有救……嗎?” 現(xiàn)在宋書綿還是鳥的形態(tài),文愷根本無從下手,也不敢把箭抽出來。因為一旦抽出來,肯定是個血窟窿,鳥類過于小巧的軀體根本支撐不起這么大的傷害。 如果是人,只要這一箭沒有在要害處,那是肯定可以治的。 “先運出邊境,”文愷當(dāng)機立斷,撕下懷中提前預(yù)備的繃帶,小心翼翼地把宋書綿捧起來,“撐一下,我們帶你出去?!?/br> 他們?nèi)齻€人出身軍.營,生死看淡,遇事也反應(yīng)神速,但還是頭一回感覺如此手足無措。文愷懷里抱著瑟瑟發(fā)抖的小海雀沖在最前面,厲深和顧子榮一路跟。 邊境線已經(jīng)有一些成功脫離困境的人,他們都在好奇地注視著這邊。 他們好像都知道了,那只垂死的小鳥是一個omega。 “宋……” 文愷還來不及鼓勵幾句,只見懷里微光閃閃,小鳥慢慢縮小了身體,變成一顆青黑色的蛋。 他下意識抬頭去看前方。 已經(jīng)變回人形的阮希站在人群最靠前的位置,身后站著陸征河。 他剛從陸征河身上下來,身上綁成條的浴袍帶子都還沒來得及解開,只是慌慌張張地回頭,嘴里還在對陸征河說話:“他們怎么樣了……” 然后他轉(zhuǎn)了過來。 地面仍然在震動,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石飛下山谷,砸在地面形成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小坑。 文愷跑得腿軟,再支撐不住,護著那顆易碎的蛋,膝蓋一顫,直直跌跪了下來。 陸征河條件反射似的,想要捂住阮希的眼睛。 指尖向下,陸征河的手指掠過阮希眼下那一道在南方形成的傷疤,再來到胳膊上…… 這些傷疤,都是阮希的勛章。 這些是他一路以來的見證,是他一個金貴小少爺逐漸到現(xiàn)在足以頂天立地的標(biāo)志。 這么想著,陸征河沒吭聲。 他沉默著將手挪開,抿緊了唇角。 如果要說這一路,阮希需要一個足夠疼痛的烙印的話,那一定是宋書綿。 · 文愷捧著那顆蛋到達邊境線時,地面的震動還沒有停止。 看到那顆蛋的一瞬間,阮希的腦海里走馬觀花似的,蹦出好多曾經(jīng)朝夕相處過的畫面—— 阮氏莊園的畫室、ablaze城一到艷陽天會噴水的噴泉、一望無際的碧藍海灘、露臺旁用手絹疊好的星星……有個身穿禮服的小男孩,總是躲在窗簾后面甜甜地對他笑。 回憶變成玻璃,被一拳打成碎片。 阮希有點愣。 他不太相信這是宋書綿變成的小蛋。 看他發(fā)呆,陸征河于心不忍,從身后悄悄摟住了他的肩膀。想安慰的話說不出,也知道說什么都是沒用的。 “這蛋……能孵嗎?”阮希感覺喉嚨里有一塊石頭似的東西堵著他講話。 “先帶在身上吧?!蔽膼鹧凵窨斩?,喃喃自語,“我總算知道,為什么他在key城的鑰匙是代表欺騙的金魚草了……”說著,他扭頭問阮希:“他戳瞎的那個人是誰?你見過嗎?” 阮希還沒緩過神來,愣了愣,喉嚨更咽得難受,輕聲道:“……那人,和宋書綿的男朋友有幾分相似。我懷疑是那男人的父親?!?/br> 厲深在旁邊蹲著,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兒,他緩過一點情緒了,雙眼通紅,面色嚴(yán)肅地走過來,伸手碰了碰小蛋,感覺到?jīng)鰶龅挠|感。 他的眉毛稍微抬動起來,似乎是在思考:“少主,那那群我們在holy城城門外河道上遇到的人……” “是追宋書綿的,”陸征河皺眉,“他們領(lǐng)頭的是ogre城人,按理說是分辨不出來信息素氣味的,所以只能靠追蹤器追蹤。” “他們?yōu)槭裁匆匪螘d?” “為了一口omega的rou。因為他們沒吃過,所以神化了omega。” 文愷淡淡地吐出這些殘忍的字眼,自己都覺得犯惡心,從胃里洶涌而上的嘔吐感幾乎沖破了天靈蓋,“而且,他們肯定不止在路上看中了宋書綿一個omega,肯定還有其他的受害者……” 阮希敲敲蛋殼,搖了搖,低聲問:“這里面真的有他嗎……?” “別搖了,”文愷連忙制止,“等會兒蛋清給搖渾了。” 阮希一愣,嚇得馬上把蛋捧好。 “你把它交給我吧。”嘆一聲氣,文愷指了指自己作訓(xùn)服的內(nèi)兜,輕聲勸哄道,“我先帶在身上,回北方問問有沒有什么辦法?!?/br> 他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安慰誰。 像在安慰阮希,又像在安慰在場的每一個人。 peace·81 一月的深冬。 第八十一章 巨響隨著地面的陡然下陷來臨。 只到聽那一下前所未有的塌陷聲, 文愷斷定,肯定是her城沒了。地下城本來就是個巨大的洞xue,完全是個脆殼, 地面支撐極其脆弱, 根本抵擋不住地面裂變這種程度的災(zāi)難。 停下腳步, 阮希側(cè)頭往回望—— 山谷之間,一道原本還能通車的路急速縮小,在滾滾落石中不斷合攏,直到“一線天”成為真正的一條線。 在這一段時間里, 阮希已經(jīng)習(xí)慣了四肢著地,走路、奔跑的方式都還沒來得及轉(zhuǎn)換過來, 走路還有點費勁。 在當(dāng)貓貓的日子里,他被陸征河照顧得周到,運動也少,休養(yǎng)得好,胳膊上的傷口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許多。但他現(xiàn)在根本感覺不到什么疼痛,牽著陸征河的手,全部注意力都在文愷懷里的那一顆蛋上。 他只恨自己上學(xué)的時候沒好好聽課。 文愷沒有否認(rèn)他想要重新把宋書綿孵出來的想法,但是……阮希總覺得心底什么地方空了一塊, 總覺得文愷在騙他。 命運很有可能就這樣了。 如果當(dāng)時, 如果當(dāng)時在ablaze城的時候, 自己再多關(guān)心宋書綿一些,去了解了解為什么宋家如此反對,宋書綿早日抽身, 也不至于落到現(xiàn)在這樣一個和怪物差不多的下場…… 但是沒有這么多如果。 眼下,陸征河帶著他一路往北走,時不時還問他腿酸不酸, 需不需要背,阮希走得稍微吃力一點,陸征河都會停下來哄他。 路已至此,南方已經(jīng)成為海底之域,他不會有更多的如果了。 人跡罕至的荒蕪道路上,陸征河穿著一身帶血的戰(zhàn)袍,抱著那一桿為他沖鋒陷陣的槍,眉宇沉寂,沒有多余的、安慰的話,只是安靜地等他,安靜得像一尊雕塑…… 陸征河好像永遠(yuǎn)都在那里。 永遠(yuǎn)都在會下雪的地方等著自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陸征河成了阮希心里第一溫柔的人。他已經(jīng)可以不著痕跡地將阮希的褶皺撫平。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變暗。 在這一條秘密的通道上,一群經(jīng)歷過激烈戰(zhàn)爭的人還在行走著。 地動山搖已經(jīng)漸漸停止,他們身后只剩下如瀑布般跌落的碎石。 和平之城,陸地二十六城自南往北的第十六座城。 它城市面積不大,人口也不夠密集,但能成為文化、交通中心的原因只有一個,南北交界線在它境內(nèi)。 也就是說,進了這一座城市,跨過城市中心廣場上的“界碑”,就算是來到了北方。 “南北兩個地區(qū),在很多年以前,曾經(jīng)爭奪過這個地方,后來戰(zhàn)火消退,這里的中心點就被化成了分界線,并且取名為’peace’。這里有全陸地最好的一所教育大學(xué),每年會為全陸地輸送最優(yōu)秀的教師?!蔽膼鹨贿呑?,一邊說,還一邊低頭摸懷里的蛋殼。 “終于……”厲深撐著膝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文愷眨眨眼,雨露從金色的眼睫上抖落,夜風(fēng)吹得他渾身發(fā)涼。他輕聲道:“等明天過了界碑,我們就算回到北方了?!?/br> 阮希聽得還有點恍惚。 一路奔波勞累,終于,他在同伴離世之后來到了北方。 之前一起戰(zhàn)斗的人們都已經(jīng)各自散去,這里的食物看起來也比較緊缺,街上有許多南方逃難而來的群眾。 在這座人人友好的城市內(nèi),有這么多外地人“入侵”,居民似乎都表現(xiàn)得非常從容。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高強度精神緊繃,大家都累了,似乎對吃的提不起興趣。 顧子榮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眼淚凝在眼角。 文愷和厲深還一臉都是血,血干涸了之后黏在皮膚上,形成一塊塊深色的紅斑,根本來不及擦。 陸征河環(huán)視一圈周圍,低聲道:“已經(jīng)一月了啊?!?/br> “對,”文愷回答,“我們從聯(lián)盟出發(fā)的時候,我記得冬季才剛剛到來?!?/br> 陸征河低頭看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