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他緊緊握著手里的地圖,不斷地點碰蘇里海與永恒之海,比劃著給陸征河看:“少主,少主,我懷疑兩邊海水相沖撞,所以造成地面傾斜,接下來……” 他話音未落,耳邊炸開一聲聲尖銳的求救聲。伴隨著求救聲的是什么硬物被切碎、掰開成兩半的脆響,海水肆無忌憚地沖裂了地面。阮希想起他在這一路上每次給同伴分食餅干的聲音。 文愷匆忙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情況。他呆愣片刻,喃喃道:“少主,地面裂了?!?/br> 原本平靜的地面裂開了,縫隙之大,天太黑,競技場長明燈又相隔甚遠,沒有人看得清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在長明燈的微微光亮中,依稀可以看見競技場前的整片土地碎成了塊狀,像荷葉飄蕩在池塘的水面上。 在這些分裂成碎塊的土地上,還站著、趴著驚慌失措的人群,每一塊土地邊都有一些牢牢抓住邊緣的手,是因為踩中裂縫而掉進去的人們。 阮希運氣不好,沒站在安全的位置,一腳踏空,整個人的下半身都懸在海面上,額角血流如注,是被土地邊緣的巖石劃傷的。 頭暈腦脹間,現(xiàn)在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有兩件事:一,jewel城寶石競技場以南的土地都碎成了海,很快會被巨浪吞噬;二,他和陸征河還活著。 阮希在掙扎中抬起頭。 競技場壁柱邊的長明燈依然不滅,隔岸觀火,如同神明在冷眼旁觀這一切。他心跳得很快,像有小人藏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時刻挑戰(zhàn)他害怕、承受不住的底線?,F(xiàn)在這種情況,受傷了連醫(yī)院都沒有。 土地顛簸了一下,把阮希抖得差點跪不住。 他被陸征河緊緊抓住手臂,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艱難地想要往土地上爬,卻感覺下半身被水浸濕得力量過大,根本使不上勁。 陸征河費了不小的力氣才把阮希拉拽上岸,兩個人也不敢休息,起身便跨開步伐,隔著裂縫踩上離競技場更近的土地。 黑色的海水不斷地橫掃過一塊塊被分割開的土地,吞噬一切般地席卷著,海和天連成了一體。 不止才被海水浸泡過的下半身,阮希吃力地向前邁步,連上衣和頭發(fā)都被撲面而來的海水打濕。他舔過唇角,舌尖擴散開一股腥咸的味道,像放在地窖里過期的鯡魚罐頭。 在這樣絕望的情況下,原地不動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 于是文愷一起指揮著所有人堅持三個字:向北走。 阮希眼尖,瞟到看似體力不支的厲深。厲深正和顧子榮一起攙扶著宋書綿。 但情況不太樂觀,厲深走路歪歪扭扭,沒有平時那么有精神,也不太像是累著了,最后一下直接一條腿踏空掉到裂縫里。地面碎裂不平,斷層的巖石尖銳、鋒利,他摔得疼,摔清醒了,才有了點力量。 宋書綿單腳站著,伸手和顧子榮一起拼命把厲深重新拖拽起來。 看厲深迷茫的神態(tài),阮希感覺不對勁,對陸征河說:“厲深怎么站不起來?” “因為海和天的顏色太接近。他長期處于高壓狀態(tài),可能導致頭部輕微暈厥了。按飛行專業(yè)的話來說,是空間迷向了,”陸征河牽著阮希的手,反過來安撫他,“不用擔心,顧子榮和宋書綿帶著他。” “可是顧子榮……” “我知道?!?/br> 陸征河止住他的話語,“阮希,我們現(xiàn)在需要人手。” “你怎么知道的?”阮希驚詫。 “在火城的那天早上你對他的態(tài)度就不對勁,”陸征河說,“但我沒有問你?!?/br> 阮希陷入沉思。 也是,宋書綿一路需要照顧,顧子榮也沒有別的不利威脅舉動,確實還不足以……阮希想著,決定和陸征河所想一樣,雖然關關難過關關過,但也得先把這關過掉。 競技場近在眼前。 它在一時間被白光照耀,又一時間陷入濃密、沉重的深淵中。 旁邊有人尖叫著回頭,大喊:“是什么光!” “地面裂開了,肯定是城市沒有了呀!”有人回應。 阮希從他們的口音里聽不出是哪個城市的人,匆匆忙忙地回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紛紛停下了腳步,就地朝往南的方向跪了下來,興許是在最后紀念著什么。 阮希氣喘,小聲道:“他們在拜什么?” “是holy城人吧,”陸征河跑了一會兒才開口,“現(xiàn)在前幾座城市的人不剩多少了。” 從陸征河的只言片語間,阮希仿佛聽見耳畔傳來山脈的怒吼、海洋的喧囂與陸地的絕唱。 他閉了閉眼,眼前又重復地閃現(xiàn)出前幾座城市覆滅的場景,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仍然是他眼睜睜看著傾塌的家鄉(xiāng)。 和文愷預測得差不多,這次地面裂變沒有持續(xù)太久。 地面的塌陷和海水倒灌又一次將南方的幾座小城變成更深的海,曾經(jīng)相隔甚遠的蘇里海和永恒之海的海水在這里相遇。 在黑夜的籠罩下,人們也看不清海水的顏色,只知道它們幾乎已融為了一體。 陸地不斷被海水吞噬,內(nèi)陸變作沿海,再被海水沖洗、灌滿,形成新的海底大陸架,留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溝壑。 天地靜止一瞬。 阮希眼睜睜看著不遠處已經(jīng)裂開的地面被拍打上岸的海水一口吃掉。僅僅幾秒鐘,那么大一片土地就消失在了水波動蕩里。 小時候在學校上自然課,老師說海底只有無盡的洞xue、沙土,還有令人惡心的黏液,但具體有什么,也沒有人去過,自然就是猜想出來的結(jié)論?,F(xiàn)在阮希知道了,如今的海底一定還有南方那些消失的城市。 停了? 所有在此次裂變中還幸存的人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害怕打破海面的平靜。直到大部分人陸陸續(xù)續(xù)抵達了競技場周圍。 海水僅僅沖到了競技場建筑的腳下,沒有再魯莽向前。 它溫柔起來,徐徐退到了幾米開外的淺灘后,再回歸到海潮中,安靜又有規(guī)律地卷走海岸的泥沙。 僅僅半小時不到,曾經(jīng)處于南部的jewel城城中心就這么變成了南方最靠海的泥灘。甚至連泥灘都不如,說成沼澤地更為貼切,畢竟一腳踩上去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文愷單兵獨闖,沒有什么負擔,動作足夠利索,第一個抵達了競技場的大門。 由于海水的沖刷襲擊,競技場的一樓已經(jīng)被積水充斥了一股難聞的味道。見一樓無法拿來當做避難所,文愷連忙跑上了二樓,在二樓他找到幾根掛在門背后的繩索,然后將繩索從二樓拱門里甩了出去,直通向一樓。 “快上來!” 文愷拿出隨身的探測器,沖陸征河比了個手勢,“暫時應該不會有什么情況了,快,所有人進競技場避一避!” 隨后,文愷一陣跑動,在鄰近的幾個拱門觀察了一番。他心知人手不夠,其他人只能從一樓進來。順著二樓的樓梯往一樓跑下去,文愷想辦法打開了一樓的五扇鐵門。 阮希握緊陸征河的手。 他微微彎下腰,終于松了一口氣,撐著膝蓋,歇了僅僅幾秒,又重新挺起身來。陸征河正準備回頭叫他,看到阮希隨意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像是想要抹掉汗水,卻因為手上黑色的海水像墨水似的,斜斜地在自己原本白凈的臉頰上留下幾條黑印。 “再抹黑點,免得有人一眼就把你認出來?!?/br> “什么?” “抹個貓吧。” 說完,陸征河抬手,把自己手上的黑色海水弄上去,給阮希的另一邊臉蛋又加上幾個印。 jewel·51“我接著你。” 第五十一章 競技場比阮希想象的還要大。 這里內(nèi)部是一個圓形的場地, 能夠使得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被匯集在舞臺中心。 它龐大、雄偉,像平地而起的一座山峰,高聳而穩(wěn)固地立在黑夜里。它還擁有許多供給觀眾進出的吐口, 似乎根本不用擔心突如其來的混亂。 阮希不得不感嘆jewel城人的創(chuàng)造力, 這是其他城市不曾復制的壯觀。 現(xiàn)在, 世界仿佛又重歸于安靜。 其實要說安靜,也未必。偌大的競技場內(nèi),在一時間匯集了上百個來避難的人。他們有的哭、有的鬧,也有在笑的, 聲音回蕩在有限的場所內(nèi),都是幸存之后的百態(tài), 阮希并不覺得吵。 他只慶幸那些來自毀滅的巨響已經(jīng)停止。 暫時不會有山崩地裂、海嘯潮起的聲音,耳畔只剩下了代表生命的動靜。 “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城市只毀滅了一半,暫時還留存著的另一半,在這座競技場的背后。”文愷在望風。 陸征河問道:“什么時候動身合適?” “明天一早吧,我們現(xiàn)在這里過夜比較安全,”文愷說,“畢竟現(xiàn)在天還黑著, jewel城另一半的情況還并不明朗?!?/br> 于是陸征河采納了文愷的建議。 “這里也有燈, ”文愷指著競技場最上面的壁燈, “它們比外面的還要亮?!?/br> 阮希睜大眼:“是燭火!” 文愷點了點頭,蹙起眉頭,陷入思考的狀態(tài), 輕聲說:“看來還有人守在這里,不然燭火不會亮這么久?!?/br> 阮希想起那些照亮黑暗的光芒,說:“外面的那些燈似乎從不熄滅?!?/br> 文愷解釋道:“長明燈就是這樣?!?/br> “真的是長明燈?” “嗯, 這也是jewel城人對死者的一種表示。” 話音剛落,阮希從文愷嘴里又聽出一絲絲恐怖故事的氣息,他下意識地往陸征河身旁挪了挪屁股。陸征河知道夜里冷,把外套脫下來蓋到了兩個人的大腿上,伸手把阮希摟過來拍拍背,試圖安撫他。 “這里死過許多人?!?/br> 陸征河面無表情地拋下另一枚新的炸彈,隨后勾起唇角,惡作劇般地享受阮希在那一瞬間的顫栗和依賴。 隨后,他補充道:“別怕,那些亡靈肯定不在這里了。” 不管在不在,突然這么說也很嚇人好吧!阮希不想承認自己膽子小,瞬間坐直身體,用眼神去反抗陸征河的“惡意恐嚇”。 他好奇地這瞟瞟,那瞟瞟,目光又被地上深褐色的泥所吸引。 阮希手癢,用指端抹了點泥,湊近了端詳:“怎么有點泛紅?” 陸征河說:“你再往下走幾個階梯,離決斗臺再近一點,抓一把土在手里搓一搓,可能也有血的顏色?!?/br> 阮希:“……” 真的假的? 不對,戰(zhàn)況再怎么激烈,決斗臺上的人血也濺不到這里來啊。 陸征河似乎是覺得他好笑,把阮希的手抓過來擦了擦,說:“好了,害怕就不要亂摸?!?/br> “那我摸你好了!”阮希咬了咬下唇,把暖和的手作亂似的往陸征河腰腹上放,順帶狠狠捏了幾下。 另一邊,被放在觀眾席上躺著休息的厲深情況逐漸好轉(zhuǎn)。 陸征河瞬間起身,帶著阮希,拿上還有半瓶水的水壺匆匆走過去。宋書綿走動不便,顧子榮留在原地照顧他,并且時刻警戒,觀察周圍的情況。 腦袋中的眩暈感逐漸褪卻,厲深雙臂撐在身后,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觀察四周的情況。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我以為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