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征河隱約記得，預言說“毀滅將在黎明前到來”。

    夜色愈發(fā)深沉，越野車平穩(wěn)地駛?cè)氚察o又寬敞的公路。

    遠處水聲消失了，四周陷入詭異的寂靜。

    在地理位置上，阮氏莊園坐落于離abze城海邊近一些的地區(qū)，如今已經(jīng)有巨型海嘯登陸，靠近城區(qū)的這條路上卻仍然看不見有沒有正在逃亡的人們。

    真的有預言嗎？

    還是只是今天的雨下得比以往大了點？

    稍稍直起身，阮希從后視鏡里看車后方同向駛來一輛摩托車。

    車上坐著一對小情侶，嘻嘻哈哈的，都戴著頭盔，看樣子是在出來遛彎兒吹夜風。

    大約過了一分鐘不到，負責騎車的男人放開油門把手，停下了車。女人還在后座上不動，男人圍著摩托車轉(zhuǎn)悠一圈，再回頭看了看來時后方一望無盡頭的路，撓了撓頭。

    怎么了，他們車壞了？

    阮希正好奇，只聽四下空曠的公路上傳來一聲掐去了尾的尖叫，這兩個人突然就連帶著摩托車一起消失不見了。

    下一刻，雷聲自天際擂鼓而來，越野車后方的公路開始大塊土地斷裂塌陷，就像被幼童一拳砸壞的玩具火車軌道，原本筆直的道路陡然四分五裂，目測十米高的海水洶涌落下，沖擊出一片激流。

    “嘩啦——”

    澎湃的海水飛濺上越野車后汽車后擋風玻璃，水珠順著玻璃嘀嗒下落，仿佛化作了千斤重的暴雨。

    阮希被這水給拍蒙了。

    他甚至感覺這些海水是陡然漫過頭頂?shù)模幌掠忠幌?，拍得他腦內(nèi)嗡嗡作響。

    “你坐穩(wěn)！”陸征河厲喝一聲，加大腳上踩下油門的力度。

    一瞬間，越野車馬力猛增，如離弦之箭般朝著主城區(qū)的方向駛?cè)?。遠處山崩地裂，水流浩浩蕩蕩，不少飛沙走石爭先恐后地敲打上車身，咚咚直響，像有人在猛敲車門。

    “好！”

    阮希不是會添麻煩的人，他迅速從后座上跪趴下來，仍然放心不下，不斷地往家的方向看。

    現(xiàn)在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做不了，最重要的是保住眼前的。

    阮希將肩膀側(cè)著卡進駕駛位和副駕駛位皮椅中間，問陸征河“你車上的gs還能用嗎？”

    “能?！标懻骱踊卮?。

    阮希繼續(xù)說“那看來城區(qū)內(nèi)還安全，你就不從海岸線走了。穿城的時候你把我扔在城里路邊吧，我想辦法回家?！?/br>
    “不行，”陸征河再次拒絕阮希的要求，從車門儲物格里拿出望遠鏡朝主城區(qū)內(nèi)看了一眼，“從這里以南的地面都已經(jīng)塌陷裂開了，你回去送死？”

    “全部？”阮?；艔埖鼗仡^看。

    預言變現(xiàn)來得過于猛烈，讓人幾乎沒有絲毫心理準備，要直接說“你家估計已經(jīng)沒了”這種話，陸征河實在是開不了口。

    他側(cè)過頭，用余光看了眼臉色慘白的阮希，說不出別的話去安慰對方。

    與此同時，越野車瘋狂加速，俯沖下直達主城區(qū)的吊橋。

    現(xiàn)在臨近夜里零點，abze城大部分居民都已經(jīng)回家休息，只有部分娛樂場所還在營業(yè)中，城內(nèi)最高建筑之一的電視塔巍然聳立于云端。抬眼望去，正閃爍霓虹燈的商業(yè)會所門前處處停滿車輛，路上還有加完班匆匆往家趕的行人。

    突然，陸征河透過前擋風玻璃看見正在循環(huán)播放廣告的電視塔塔尖斷裂，塔尖在空中呈搖搖欲墜之勢。

    正茍延殘喘時，電視塔塔底爆發(fā)出巨大而猛烈的爆炸聲，一瞬間，由于爆發(fā)產(chǎn)生的光亮照亮了半個天際。

    娛樂場所的霓虹燈快速閃爍起來，被炸斷的電視塔塔尖直直落下，砸中了旁邊一處商廈。商廈被攔腰截斷，映著火光的玻璃幕墻碎成了片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聲、第三聲爆炸接連響徹天際，街邊的小汽車也被觸碰了警報。在娛樂場所里過夜生活的人們魚貫而出，都在往電視塔的方向看，紛紛尖叫著四處逃竄。

    怎么這個時候會有人去引爆埋在城里的炸彈？

    “陸征河！”阮希在后座被束縛著手腳，行動完全不能自主，視野不及陸征河開闊，只能問“你看看，是主城區(qū)內(nèi)哪里被炸了？”

    陸征河答“電視塔?！?/br>
    “最高的那座？”

    “對?！?/br>
    “可是你要穿城去下一城的話必須經(jīng)過那里?！比钕Ｕf。

    “有別的路，”將方向盤打死，陸征河腳踩油門拐上另一條路，“從這邊能直接上下一城的入城道路?！?/br>
    爆炸聲剛完，才聽過的地面斷裂聲又從遠處傳來，阮?？匆妱偛跑囎哌^的吊橋垮塌了，城內(nèi)鋪地的石磚四處迸裂，不停地朝街道兩側(cè)的商鋪猛砸。

    在不斷的汽車警報聲和人群哭喊聲中，入城方向的大樓一座接著一座地平地消失，居民樓連被夷為平地的資格都沒有，直接在裂開的大地峽谷中無影無蹤。

    現(xiàn)在正是午夜十二點，不知道多少人都死在了睡夢中。

    “砰”地一聲，阮希用肩膀狠狠撞上車門，肩頭不小心觸碰到了車窗按鈕，車窗降下一半，一股熟悉的腥咸海水味撲面而來，窗外的海水拍打入車內(nèi)，落在阮希的臉上。

    他頭發(fā)全部濕透了。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感覺到那股咸味，更加確定了這真的是海水。預言是真的，要毀滅整個陸地的海難來了。

    水將車窗沖刷得非常干凈，阮希僅僅靠在車門上就能看清楚居民們是怎么絕望地逃跑，再是怎么被巨浪吞噬甩入大地深淵中的。無盡的哀嚎與眼淚混雜在一起交織成新的一次洪水，快要將阮希的口鼻吞沒。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他又想起自己可能已經(jīng)不復存在的家，雙目赤紅，喘息著搖頭，“陸征河你放我下去……”

    “已經(jīng)晚了，我也沒料到來得這么快！再不走，你我都得死在這里！”陸征河知道阮希被捆著沒辦法逃跑，放軟語氣勸他，“你先活下來，再想別的，好不好？”

    “咚咚——”

    后座的另一端車窗被敲響，有個即將被洪水拽入漩渦中的路人死死扒著車門，敲了敲車窗，滿眼希望地看著坐在后座的阮希。

    “有人！”阮希奮力朝另一端車門挺身，還沒來得及按下車窗，求救的人不見了。

    “啊——！”

    空氣中只剩一聲凄厲尖叫。

    阮希怔怔地望著那五道手指用力劃出的痕跡發(fā)愣，下一秒，又一波海浪拍上車窗，指痕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剛才的求救沒有發(fā)生過。

    幸好，陸征河選的新路地面只發(fā)生了輕微斷裂，勉勉強強還能開。片刻過后，車后的海浪暫時平息了，遠處依舊地動山搖，而路上也陸陸續(xù)續(xù)多了些開著車拼命逃亡的人們。

    前座開路的陸征河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聽后座沒有了動靜，便喊他的名字“阮希？”

    “在……”阮希渾身僵硬起來。

    那人臨死前的眼神像鋼鐵繩索，將他的脖頸勒得喘不過氣。

    陸征河又叫他“阮希，你還好嗎？”

    “我，我沒事?！比钕Ｅζ綇秃粑?，輕輕嗅到車內(nèi)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郁的玫瑰味。

    “睡會兒吧，到了叫你。”陸征河說。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睡覺的點了，再加上為了單身派對折騰一天，阮希實在是太困。一聞到這魂牽夢繞的信息素味道，他逐漸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安心不少，只想用睡眠去逃避一切事情。

    陸征河這人開的車搖搖晃晃，像他在小時候一直到三歲都還在用的搖籃。他想起已經(jīng)逝去多年的生母和自己對阮家的特殊感情，再聯(lián)合起方才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一切，阮希不禁鼻尖泛酸。

    不一會兒，他在車輛行駛過程中沉沉睡去。

    ·

    夜風依舊。

    云層外的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隱匿去了影子，夜色漆黑如墨，半小時前令人恐懼的巨大災難像沒發(fā)生過。

    公路上，駛向beast城的車輛越來越多，四周卻安靜得像一潭死水。

    所有人都沒有像平時趕路那樣瘋狂按喇叭，也沒有過于嘈雜的哭喊聲、尖叫聲，只有城里僅存的建筑物爆發(fā)出的警報聲，蒼白無力，令環(huán)境內(nèi)反而陷入一種直面死亡的壓抑平靜中。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陸征河摁開通訊耳機。

    耳機那頭傳來厲深興高采烈的聲音“少主，你怎么樣？你接親成功了嗎？”

    “差點死了，不過現(xiàn)在暫時安全，”陸征河低聲說，“你們到哪兒了？”

    由于信號不好，陸征河說的話斷斷續(xù)續(xù)的，厲深并沒有聽清楚就驚叫起來“誰死了？我大嫂死了？”

    耳機里傳來另一位部下的沉痛悼念“少主，節(jié)哀?！?/br>
    “節(jié)哀。”旁邊有人追加一句。

    “……”

    陸征河想把通訊機給關了。

    他看了看現(xiàn)在兩座城市交界處的天色，決定還是為自家的寶貝解釋一下“他完好無損，現(xiàn)在在后座睡覺。”

    “怎么樣，他是不是和傳聞中的一樣好看？你標記他沒有？”厲深的情緒轉(zhuǎn)變速度之快，瞬間喜氣洋洋。

    見面就打了一架，還標記？

    阮?？蓻]有那么好欺負。

    陸征河頭痛道“沒有?！?/br>
    突然，耳機那頭一陣推搡，另外一位部下奪過了麥克風，“少主！”

    “什么？”

    “我們剛剛得到最新消息，衛(wèi)弘又派了人來北部聯(lián)盟打探情報。還好，經(jīng)過我們極力偽裝，再加上封閉式演練早就已經(jīng)開始，家里暫時還不知道您出逃在外……”

    “是出來辦事，”陸征河糾正他，“現(xiàn)在我們的情況怎么樣？”

    “暫時沒有什么大問題，現(xiàn)在知道您沒有在北部聯(lián)盟練兵的就只有我們幾個部下，”才收了消息跑來報信的部下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您知道的，這個吧，我們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不需要一世?！?/br>
    “您就不該親自去接親?。∧挠羞@個必要，完全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陸征河打斷對方“可是如果我不出來，阮希會被衛(wèi)弘弄走的?！?/br>
    陸征河上頭有個哥哥叫衛(wèi)弘，比他大五歲，在四年前參與北部聯(lián)盟直升機空降演練cao作失誤，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卻摔斷了腿。

    四年前，十六歲的陸征河比同齡人都提前分化成了alha，衛(wèi)家得到消息才把一直秘密養(yǎng)在陸地另一端的陸征河接回了家中，當做繼承人去重點培養(yǎng)。

    到衛(wèi)家后，他變得陌生而嶄新。

    衛(wèi)家給的說辭是他在秘密培訓中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取得父親的信任后，他被送到北部聯(lián)盟去練兵，軍隊里不搞特殊，手下都被要求改口叫他與衛(wèi)家無關的名字。那天，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脫口而出那就叫陸征河好了。

    可是原本不殘疾的衛(wèi)弘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所以，本該和阮希結(jié)婚的人是衛(wèi)弘，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