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發(fā)，策馬一路西行。

    曉行夜宿。

    兩日后，已離開川蜀邊境，來到一處崇山峻嶺中。

    山路彎曲。濃蔭蔽日。

    夕陽西斜時，江曉風(fēng)終于到了藥王谷。

    藥王谷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江曉風(fēng)策馬徐行，馬蹄踏在林中的綠蔭小道上，駿馬噴著響鼻。

    入谷已深。

    林中烏鴉“呱呱”叫著回巢了。

    遠遠地看見一個小院子，走近了，三五間雅舍，雅舍仿佛久無人居，顯得有些落敗。

    院前的那棵桃樹更加粗壯了，樹上結(jié)滿了青澀的鮮桃。地上是一層厚厚的落葉。

    江曉風(fēng)縱身下馬，將馬韁繩系在桃樹干上，輕輕推開了那扇竹扉。

    竹扉年久日深，輕輕推開，“吱啞”作響。

    院中，雜草夾雜在藥草間，茁壯生長，幾乎沒膝。

    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十五年前，那個一襲黃裙的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站在竹扉后的身影。

    而此時，他所見到的，卻是破敗的屋宇，滿地的積葉，叢生的雜草，唯一顯示些生機的，是院門口那棵結(jié)滿了青澀桃兒的樹。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傷感和失落。

    她不在，她不在。

    這里四處都顯示久無人居。

    難道，她早已不住在這里？

    那日她落入水云谷，落到他的身邊，他怎么就沒能牢牢守住她呢？

    他在琉璃門的精舍里的軟塌上醒來時，就發(fā)現(xiàn)找不到她了。

    她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又突然消失，像一個抓不住的夢幻。

    看著滿眼的荒蕪和破敗，他甚至覺得，就連水云谷中的那場相遇，也不過是他心中的一場幻覺。

    他心中突然充滿了難以言明的悲傷。

    暮色蒼茫，天地寂靜，夜風(fēng)蕭瑟，頭頂烏鴉“呱呱”叫著飛過。

    一種難以言明的孤獨充溢在胸間。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一個人。

    大廳的木門沒關(guān)，只虛掩著，故地重游，他想進去看看。

    他輕輕推開了那扇木門，昏暗的光線照進屋內(nèi)，屋內(nèi)陳設(shè)一如十五年前，兩排高高的藥柜，四把竹椅，兩張落漆的茶幾，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他瞧著大廳外那根廊柱，仿佛那個小女童又躲在廊柱后偷偷地瞧著他，一雙大眼黑白分明，帶著探究的、好奇的、還有些羞澀的神情。

    他朝著廊柱走過去，靜靜凝視，仿佛與多年前的時光再次相遇。

    當(dāng)時，只是在此稍歇，在大廳的竹椅上小坐片刻，喝過一碗冰蓮湯后，便匆匆作別。

    然而只是那么一個小小的片刻，那個扎著雙髻的黃衫女孩便已住進他的心中。

    他從未到過大廳之外的地方。此刻不禁也有些好奇，雖然她不在這兒，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他也禁不住想知道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

    廊柱后，是一道小小的綠竹走廊，因為年久失修，走廊有些破敗了。走廊外，幾株白色芍藥花正開得絢爛，芳香醉人。

    青苔爬在石頭上。

    轉(zhuǎn)了一個彎，前面有兩三間房間，其中一間房間中竟然隱隱透著淡淡的燭光。

    江曉風(fēng)疑心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燭光從窗紙間透出來，他沒看錯……

    難道，這里竟然還有人住？

    難道她，竟然在這里？

    江曉風(fēng)一顆心居然忍不住“撲通撲通”跳將起來，他輕輕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屋內(nèi)的一個驚異的女子聲音：“誰？”

    淡淡的燭光映照著屋中的一切，滿屋都是書架，書架上堆滿了藥書，一襲黃衫的女子坐在滿屋的藥書中，滿桌的藥書中，驚異地抬起臉來，燭光，照亮了她那白芍藥花一般秀美的面頰，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滿是警惕，看見來人后，那警惕的神色變成了驚異，那驚異的神色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欣喜。

    “江公子……”她驚異地站起身來，“你，怎么會在這兒？”

    江曉風(fēng)不作聲，只怔怔地瞧著她，瞧著她那一張芍藥花一般的秀臉，瞧她那眼中帶著的驚喜，突然覺得眼前一切竟然仿若夢幻，十五年前的時光與此時竟重疊在一起。

    她竟然在。

    他眼睛一酸，突然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孫春蕊從滿桌藥書中走過來，走到他身前，靜靜瞧著他，關(guān)心道：“江公子，你，怎么了？”

    他聽得她軟語相詢，不禁輕輕一笑：“哦，故地重游，有些觸景傷情?！?/br>
    孫春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故地重游？”

    江曉風(fēng)輕輕一笑：“我就知道你記不得了，五歲那年師父帶我四處云游，路過藥王谷，曾經(jīng)進來討過一碗水喝。你給我端來了一碗冰蓮湯來。”

    提起冰蓮湯，孫春蕊想起來了。

    那日，她到廚房做了一碗冰蓮湯興沖沖地端到書房給父親解暑。

    哪知父親只怪她不聲不響就將冰蓮給采了做湯，還板著臉讓她背藥書。

    正背書，突然門外聽到有馬聲響，是一個道士帶著個小道童路過此地，進來討水喝。

    她有些好奇。

    藥王谷中幾乎沒有外人前來，她更不曾見過與她一樣大小的小孩，雖然害羞，卻依舊忍不住躲在廊柱后睜著一雙大眼睛偷偷瞧他。

    她只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小孩子。

    誰知道那個小道士坐在竹椅中也瞪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父親跟那道士寒暄了幾句，道：“還不快去給客人倒茶。”

    她“哦”了一聲，“蹬蹬蹬”跑到廚房又拿了一只碗，將端給父親的那碗冰蓮湯分作兩碗，端來給這個小道童喝。

    她牽著父親的衣角，偷偷看著他將自己費心做的冰蓮湯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了個干凈，還舔了舔嘴唇，好像很好喝似的。心中高興，忍不住輕輕抿嘴笑。

    誰知那個小道童竟然咧開嘴，對著她輕輕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他們喝完冰蓮湯，就要走了，她忍不住站在竹扉內(nèi)，依依不舍，直到看著他們上馬，被父親喝了一聲，才低頭回屋。

    孫春蕊低頭想了想，忍不住輕輕抿嘴笑道：“原來那天那個眼睛大大的小道童是你。”

    江曉風(fēng)笑道：“是啊，你那時扎了兩個發(fā)髻，躲在廊柱后偷偷瞧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