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九天尚父五方都總管北極左垣上將都統(tǒng)大元帥天蓬真君，姓卞名莊。叁頭六手，執(zhí)斧、索、弓箭、劍、戟六物，黑衣玄冠，領(lǐng)兵叁十萬眾，即北斗破軍星化身也，又為金眉老君后身?！?/br>
    ——《道法會(huì)元》卷一五六

    “帝君在想什么？”越鳥仰頭發(fā)問。

    二仙離了鳳凰銜書臺(tái)，青華心中郁郁，便拉著越鳥在這弱水畔隨便走走。越鳥看帝君似有沉思，不敢驚擾，方才聽得帝君一嘆，這才發(fā)問。

    “我嘆，這天下之間，何止仙佛?！鼻嗳A幽幽說道。

    越鳥心里一動(dòng)，此言通透，見得這青華帝君真是好造化，竟有如此智慧。

    “帝君此嘆事關(guān)天地，小王好生佩服?！痹进B欣喜難抑，對(duì)青華帝君圖生愛慕。

    青華頷首看著越鳥，心中郁悶散去了八分，拉著她在旁邊亭中坐下。二人相對(duì)，四目生情，青華喉頭大動(dòng)，此刻只想與她坦言。

    “越兒可知，本座今日與倉頡盡說往事，我有悔，卻也有不悔?！?/br>
    青華悔，悔的是他一意孤行，害了他人——他害的西王母夫婦大難臨頭，害的倉頡失了尊位，害的玉帝落空了思量?？伤麙行淖詥枺羰亲屗倩禺?dāng)日，他還是會(huì)做一樣的選擇。

    “世人道我誅盡百妖，天庭說我功比天地，妖精說我殘害同根。有誰真的知道當(dāng)時(shí)情狀？我親眼看著世間尸堆成山，血流成河。那血腥氣滲入我的骨rou，百年不散。我睜開眼睛就是廝殺，閉上眼睛就是沖天的血光。我實(shí)在是殺累了，殺倦了，殺得再也殺不動(dòng)了。可等我一轉(zhuǎn)身，滿天的神仙竟是彈冠相慶，只談封神領(lǐng)功，不論這窮盡天下水都洗不清的罪孽。我坐在凌霄殿上搖搖欲墜，身上血腥嗆鼻，手中寶劍卷刃，耳邊卻是玉帝的計(jì)較籌謀，我……”

    越鳥聽到此處，兀自起身，背過身去，流淚不止——誰不知道青華帝君是誅盡百妖清明天地的戰(zhàn)神，只怕各個(gè)都把他當(dāng)做了冷酷無情濫殺嗜血之輩?？傻劬髅魈煨员鞈懭?，是逼不得已才邊殺邊悔，帝君心中萬年苦楚誰人能解？他將天下孽果扛于一身，卻還要聽從這天庭籌謀，那千種的委屈誰來體諒？滿天敬他功德，又有哪個(gè)肯真的開解他一二？越鳥聽得帝君敘述，心中痛不可當(dāng)，眼淚奪眶而出，竟是攔都攔不住。

    青華走到越鳥身前，見她傷心落淚，連忙與她撫淚。

    “本座失言，嚇著殿下了？”

    越鳥抬起淚眼，此刻看見帝君面容，心痛如刀絞，什么也不顧了，撲在帝君身前痛哭不止。青華這才明白，越鳥不是害怕那血光沖天的往事，而是心疼他。

    青華動(dòng)情不已，將越鳥緊緊抱在懷中，覺得胸口一片濕熱，就知道她實(shí)在傷心。這滴滴的眼淚都是為他而流，讓他如何不感慨？他夫妻二人本是一體，就算是離散了，也一樣是同心同德。青華心中苦痛，別人不知，越鳥卻是感同身受。青華心中憐愛，不住的輕撫越鳥微微發(fā)顫的背脊。越鳥強(qiáng)收眼淚，趴在帝君胸前，抬眼而望，說道：

    “帝君一生坦蕩，謹(jǐn)守本心，何必言悔？帝君不愿籌謀，是因?yàn)榈劬写蟠缺笾腔?，絕非魯莽恣意而行，只盼望帝君消解心結(jié)，莫要自苦才好?！?/br>
    “有你知我，我有何苦？”青華連忙扯了袖口，為越鳥擦了面上的眼淚。

    越鳥停了眼淚想起來害羞了，想要掙脫，帝君卻抱著不放。正在此時(shí)，遠(yuǎn)處有巡查的天兵列隊(duì)而來，帝君這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手，二仙連忙佯做正經(jīng)，各自落座。

    青華看此處四下無人，倒是個(gè)說話的好地方，隨即想起一件大事來——越鳥今日已經(jīng)受驚，不如直問她佛祖計(jì)較，一股腦把這煩心事都說盡了，也免得她日后再受一茬罪。

    “今日本作聽了倉頡一言，倒是心生內(nèi)疚，本座以往錯(cuò)怪玉帝不少，他是天庭的官家，自然要籌謀，倒未見得就是為了逼迫本座。”青華引起話頭。

    “帝君睿智，自然懂體諒?！狈讲徘嗳A帝君看她傷心，就只顧著安撫她，自己的事竟是放下不提了，可見帝君柔情體貼。難怪那么多人都愛慕帝君，這天下女子，只怕是各個(gè)都愛。

    “殿下，本座好奇，這九重天多籌謀，不知道這靈山，是不是也一樣?！?/br>
    青華雖然是故作輕松，可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越鳥又是無比的聰慧，此刻聽得這話，身子都顫了一下。

    “帝君要問什么，便直問吧。”越鳥把心一橫，反正這事揣在心里如大石一般，帝君對(duì)她如此陳懇，她實(shí)在不忍心再對(duì)帝君有所隱瞞。若是帝君惱了，將她遣走，也是她活該。

    “好，我與越兒，自該直說。越兒，我問你，那如來讓你入妙嚴(yán)宮，可有什么托付嗎？”

    青華嘴上卻不見嚴(yán)厲，可越鳥聽了這話，只覺得頭頂發(fā)涼，眼前發(fā)黑，胸口一片冰涼。這青華帝君好厲害的心思，佛祖?zhèn)饕羧朊?，天下間除了越鳥，那弘法的密旨再無人知曉，可帝君分明是已經(jīng)看穿了。帝君既是明白了靈山之心，自然也知道她故意隱瞞，她心中內(nèi)疚難當(dāng)，噗通跪下，雙眼簌簌流淚。

    “帝君垂問，小王不敢隱瞞。帝君廣有佛性，我佛傳下密旨，讓小王與帝君弘法。”

    “殿下哭什么，本座又未曾怪罪，快起來！”青華聽得那膝蓋撞在地上咕咚一聲，心都發(fā)顫，連忙去扶。

    “小王失禮九重天，冒犯帝君威儀，心中愧疚難當(dāng)，請(qǐng)帝君降罪?！?/br>
    越鳥不肯起身，伏在地上流淚不止——佛祖讓她弘法，是為了為她建功，好讓她來日不落得身死。她為了自己的性命，欺瞞帝君，面上是護(hù)法，暗地里行的卻是傳道之舉。便是九重天不計(jì)較，青華帝君不怪罪，她心中有愧，如何能當(dāng)？偏偏她不成器，帝君是萬分厚待，屢屢相救，她卻生出私情，敗壞德行。此間種種壓抑，沖破堤壩盡數(shù)而出，叫她如何抵受？

    “殿下快起來！本座真的不怪罪，快起來吧！一會(huì)兒讓天兵看見，以為本座亂發(fā)yin威，責(zé)罰靈山來使。本座這還沒入靈山呢，就要先開罪靈山了?！?/br>
    青華將越鳥硬拉起來，箍在身前，她哭的梨花帶雨，一頭青絲微亂，滿臉的楚楚可憐，看的青華心都發(fā)抖。連忙為她擦眼淚攏頭發(fā)，又扶著她坐下，看她步略蹣跚，就知道剛才那突然一跪?qū)嵲谔萘诵?/br>
    “殿下是佛門弟子，傳道弘法分?jǐn)?shù)當(dāng)然，何需擔(dān)憂，可千萬別哭了?！鼻嗳A急的在越鳥身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小王若是心中磊落，便是在凌霄殿上弘法，也絲毫不懼?？墒切⊥鯁栃挠欣ⅲ劬H厚坦誠，小王卻有所隱瞞，辜負(fù)帝君盛情?！痹进B說著又落下淚來。

    “這如何能怪殿下，怪只怪這九重天多事！殿下不愿沖撞，才不得坦誠。是本座有心愿意向佛，殿下也說我有佛緣，這是兩全之事，我如何會(huì)怪你，殿下快別哭了?！鼻嗳A將一切黑鍋都甩向了九重天，反正他們都不是好人，這鍋背了就背了。

    越鳥見青華帝君寬容關(guān)懷，心里更難過了?？伤辉敢馇嗳A為難，將那眼淚生生的憋了回去，憋的腮幫子發(fā)疼，喉嚨里發(fā)堵。

    “本座雖是有心向佛，卻不知道這佛門修煉，如何得道??？”此處四下無人，青華說話也毫不避忌。

    不料越鳥聞言，一臉委屈的看著青華，青華一拍大腿——他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越鳥要是知道這個(gè)，自己就得道了，哪還有今天??？

    “是本座急功近利了，這是長久之功，不過本座誠心，不怕這個(gè)。日后便與殿下遍覽佛籍，度化世間，再編寫些經(jīng)書，想來也差不多了?！?/br>
    “帝君要編寫經(jīng)書？”

    越鳥雖然看出來帝君有些親近佛門的意思，也明白青華帝君確實(shí)是有佛性?？墒堑劬齽偛趴跓o遮攔，直說要入靈山去，她倒是吃了一驚。帝君煞有介事，倒像是很急切，不知為何？

    “殿下覺得本座不行嗎？那倉頡下流之輩，還有洛書河圖二作呢，本座如何就不能作經(jīng)書了?”青華心想這有何難，他要編時(shí)，未必就不如別個(gè)。

    “帝君剛結(jié)交了倉頡上神，如何又罵起來了？”青華帝君說起話來東一茬西一茬的，把越鳥都帶跑偏了。

    “殿下不說，我還忘了叮囑。倉頡在殿下面前故作風(fēng)趣有禮，等殿下走了，嘴里全是零碎穢語，殿下可別受他蠱惑，千萬莫要再理會(huì)他。”

    青華得了機(jī)會(huì)，將那倉頡一通渾說全當(dāng)了真的，這還嫌不夠，又添油加醋了好些，說得越鳥臊紅了面皮，圓睜了雙眼，一臉的詫異。

    “這……帝君莫要誆我，這倉頡上神……怎會(huì)如此？小王與上神相交已久，上神雖是風(fēng)趣，可從無半點(diǎn)失禮?！痹进B實(shí)在是難以相信那清朗如月的文祖，嘴里會(huì)說出通房愛妾，多情亂性之語。

    “殿下還提這個(gè)！本座原本不想說，怕污了殿下的耳朵——那倉頡可沒少肖想殿下，嘴里下流無比。殿下不信，我且問你，倉頡說，殿下到了春日夜間，往往沉睡不醒，可有此事？”

    青華對(duì)倉頡心有忌諱，此刻是打定了主意要潑倉頡一身臟水，也顧不上這背后說人敗壞德行之過，非要越鳥以后想起倉頡就惡心才肯罷休。

    “是有此事，小王未成金身，脫不了四時(shí)變化之克，倉頡上神直言不諱而已，實(shí)算不上冒犯。”此事尷尬，越鳥面子上雖然有點(diǎn)掛不住，可是她這點(diǎn)修為，在倉頡和帝君面前，就是要顧面子也實(shí)在是顧不上。被說破了就說破了，自己哪好意思計(jì)較？

    “你還替那個(gè)狗賊分辯！這冒犯的話在后面，便是說出來都怕污了本座的口。那倉頡意有所指，說他知道殿下有此罩門，便橫加利用，親近了殿下，殿下還渾然不知?！鼻嗳A雖然是有意直說，但他實(shí)在說不出那污糟的話來，越鳥靈巧，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

    “什么？！”越鳥大驚失色，心生不甘，可她實(shí)在是不敢相信倉頡會(huì)說出這種話來，這豈不是說她二人做了四百年的夫妻？

    “這……絕無此事！小王一身清白，如何能做下這等丑事。那倉頡上神……也許只是與帝君玩笑，小王可是從來沒有……”越鳥連連擺手，急急分辯。

    “本座如何能信他？那倉頡猖狂不敬，本座一怒之下，刺了他一劍！”青華恨道，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shí)實(shí)在應(yīng)該多刺幾劍，跟他客氣什么？

    “帝君刺了倉頡上神一劍？！”越鳥嚇得跌坐在地上——她打坐半晌，不敢窺探，豈料這九重天的文武之首，一個(gè)滿嘴胡說，一個(gè)拔劍相向，竟是如此熱鬧！

    “怎么？他辱沒殿下，殿下難道還心疼不成？莫說是一劍，本座恨不得提了他的腦袋！殿下還要維護(hù)，難不成殿下真的與那倉頡有情？”青華怒到。

    “帝君何出此言？小王哪有如此不堪？”

    越鳥雖是有心分辯，可她此刻說話毫無底氣，那根絕六意之言實(shí)在說不出口。

    “小王再無用，也不可能受人侵犯而不知！小王一生磊落，若有便有，絕不誑語，可是小王實(shí)在清白！”

    青華看越鳥急著自證，竟不顧私隱，心疼的恨不得抽自己兩個(gè)耳光。他咄咄逼人，實(shí)在混賬，惱那倉頡無妨，逼得越鳥傷心實(shí)在是不值。

    “是本座失言，本座糊涂，出口輕狂，殿下只怪我，千萬莫要傷心。”

    看越鳥坐在地上一聲不響，似是有怒有悲，青華忙做計(jì)較：

    “這倉頡混賬，不提也罷。咱們回去，回去念阿彌陀佛。本座還全憑殿下賜教呢，殿下就是氣惱本座，也得尊佛祖之言吧？”

    青華為了哄越鳥，連如來佛都搬了出來，如此不成體統(tǒng)，竟是逗樂了越鳥。越鳥看帝君焦急，心中也不再執(zhí)著——這種種都是兒女私情，她自己不成器也就算了，難道還要擾了帝君清凈嗎？

    “我佛慧眼，帝君實(shí)是佛性深種，那日早就度了那思凡下界的仙娥，足見帝君心有靈機(jī)?！痹进B將帝君一言為那仙娥賜下塵緣之事徐徐說來，青華聽了只覺得半真半假，實(shí)在是不敢相信。

    “本座當(dāng)日，隨意一言，真的度了那妖奴？殿下可莫要誆我?！?/br>
    越鳥笑道：“正是帝君這無心珍貴，帝君隨意一言，都是滿懷慈悲。雖然知道那仙娥沖撞，心里卻依舊愿意救她，便是如此，才更見得帝君造化?！?/br>
    青華思量半天，覺得此事未免太玄乎了。掐指一算，那誅仙臺(tái)上斬了的仙娥，倒真的是已經(jīng)入了凡塵。難道如來老兒并非要有心拉攏九重天重臣，而是真的覺得他有佛性嗎？青華當(dāng)時(shí)隨便說話，也沒注意說的是什么，難道真如越鳥所言，是有心度化嗎？若是如此，那這天數(shù)也太玄妙了，倒讓青華心生畏懼。

    青華一番沉思，低頭一看，越鳥正趴在他的膝頭，她一頭青絲如瀑，談道論法，神采飛揚(yáng)，實(shí)在是萬分的可愛。越鳥見帝君盯著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解釋，生怕青華帝君把她當(dāng)做貪恩望寵之輩。

    “小王失禮了，帝君恕罪。只是小王幼時(shí)，在觀音大士身邊聽經(jīng)，聽得入神，就喜歡趴在大士膝頭。大士不拘，屢屢寬縱，我母見了，總是斥責(zé)我不懂規(guī)矩，看來這斥責(zé)無用，這毛病沒改過來。”

    青華原本以為越鳥是有意親近，聽了這話全xiele氣——他把越鳥當(dāng)做妻子，越鳥把他當(dāng)做觀音。

    “殿下何必說破，竟是半點(diǎn)念想都不肯留給本座。”青華揣了手耍起賴來，一轉(zhuǎn)頭眼見得二人正向他們奔來——是孟章神君與負(fù)責(zé)天庭巡防的天蓬元帥。

    孟章滿頭大汗，胸脯起伏，卻不說來意，只打發(fā)了天蓬元帥，看他走遠(yuǎn)了這才開口。

    “二仙讓我好找啊，得虧天蓬元帥說見得二位在此，二位怎么跑到這來了？”

    “你慌慌張張干什么？”青華看孟章神色有異，連忙發(fā)問。

    孟章環(huán)視一周，看四下無人，這才悄聲到：

    “帝君啊，出大禍了！元圣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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