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二仙坐定親近說話，說起此次下凡，真是有驚有險，大悲大喜。雖然是圖生勞碌，但是也是妙趣橫生。

    “越兒真是寬忍，今日那無道孽障，口出狂言，此間竟是讓殿下為了我憑白受辱?！鼻嗳A想起今天那個妖奴罵的那些話，好些他都聽不懂，便是聽不懂也知道不是好話！越鳥好端端的孔雀明王不當(dāng)，到了他這妙嚴(yán)宮屢受宮娥折辱，讓他如何不惱羞成怒？再想她那凌云洞雖然簡薄，但是諸事妥當(dāng)。這天庭至尊之地，如何暗藏齷齪？

    越鳥乍聽得此言，竟不知帝君話中所指，想了想才明白帝君是指那仙娥撒潑叫罵，一時沒忍住噗嗤樂了。

    “帝君怕是有所不知，小王憑我佛如來點撥，歷千世千情二劫，雖未得功成，但是頗有歷練。我母說我做足了’百世王后，百世乞兒’，雖然是玩笑之言，但也見得些真實。莫說那仙娥惱怒沖撞，便是她折磨凌辱，小王也未必就怕了。這世間等級有序不假，但是享得了榮，也還得受得住辱，否則也就算不上修為了?！?/br>
    青華聽得此言，想起他二人一世鳳屠凰孽緣——彼時正是他為王，越鳥為后?？梢娫进B此刻雖是不動聲色，卻是所言非虛。那百世乞兒，折磨凌辱之言，在他聽來，如刀劈斧砍，字字錐心。越鳥見青華聞言動容，心中很是寬慰，帝君已經(jīng)生出悲天憫人之心，實在是大大的善緣。

    “小王今日見帝君捻珠念經(jīng)，想必是有心超度那河中冤魂，倒不知道念的是什么？”越鳥連忙扯開話題——她想起帝君一生孤苦，便心痛難當(dāng)。由此及彼，自然不愿讓帝君傷情她兩歷千世劫的辛苦。

    “本座不通經(jīng)書佛言，只是胡亂念念，殿下莫見怪?！?/br>
    青華總不能說我成日看你念經(jīng)，觀你嘴型學(xué)得幾句吧？讓越鳥聽了覺得這天庭盡是些癡男怨女，如何了得。

    “帝君有心超度，不論經(jīng)文何言，都是善言。只是一樣，這一切怪誰也絕怪不到帝君頭上。萬望帝君懂得開解，可千萬不能自苦?！?/br>
    越鳥怕青華帝君收了這一番驚動，只怕是有些日子不得安寧了。眼看帝君每有仙娥添酒上菜就渾身一激靈，就知道他當(dāng)真后怕。此時不說開，只怕帝君日后要落得個寢食難安。

    “帝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看著宮里仙娥，怕她們拿了帝君貼身物件，各個下界為妖?！痹进B直言說破。

    青華確實是害怕，只要有人靠近就面露張皇，但是此間難免露出些許自詡之心，他哪肯坦誠？

    “帝君無需猜測揣度，帝君天姿卓絕風(fēng)度翩翩，小王看這妙嚴(yán)宮各個仙娥都對帝君一往情深。恨不得能一朝得幸，即便不能與帝君為妻，只盼暗地里還能與帝君為妾?！?/br>
    越鳥言語間毫不避忌——這青華帝君萬年的修為，唯獨(dú)不識塵緣，自己需得好好勸說，否則只怕他此后難安。

    “這！殿下何出此言？本座何有此心？”青華聽得這妻妾寵幸之語，哪能不為自己分辯。

    “帝君自絕塵緣，自然是無心貪戀。但是這宮娥仙女，未必就有帝君通透。她們幾無道行，又無修為。見了英俊男子心生傾慕，便如渴而飲一般，分?jǐn)?shù)當(dāng)然。這情在心，莫說是帝君，便是天地君親師站在一起也管不得。但是既然她們在一宮侍奉，自然需要恪守宮規(guī)，只要有規(guī)矩拘了身，帝君何懼她們心中所思所想？”

    這佛母之言雖然是玩笑之語，但是皇后王后之流，越鳥怕是做了沒有百世也有八十。那時節(jié)執(zhí)掌一庭，無不妥妥當(dāng)當(dāng)。此刻與帝君論一宮之事，豈不是信手拈來？

    “殿下快說說，如何拘身？”青華是真害怕，拽著越鳥的袖口連忙詢問。眼看著日后怕是杯子筷子都不敢露在人前了，青華一向是瀟灑不拘，如何受得了這些？

    “小王僭越，為帝君獻(xiàn)計，為宮人出得八誡，為帝君出得四詰，如此，可保帝君太平?！?/br>
    八誡曰：不得偷盜夾帶；不得貪恩望寵；不得枉言誑語；不得隱瞞不報；不得惡言惡行；不得豆萁相戕；不得懶惰疏忽；不得私相授受。

    四詰曰：戒以尊強(qiáng)壓；戒凌辱打罵；戒強(qiáng)施于人；戒賞罰不分。

    帝君看了那八誡四詰，不顧儀容，一頭撞在了桌子上。越鳥看了以為他嫌煩不遵，連連搖頭，哪知道他這是圖生懊悔，只嘆仙緣天機(jī)，竟至如此！

    青華帝君一向是甩手瀟灑，哪管得那些蠅營狗茍之事?眼看著仙娥作祟，仙女懷情。別個不說，凌霄殿上玉帝若問他，貼身之物如何被偷了還茫然不知？他只能認(rèn)罰，哪還有臉強(qiáng)辯？

    他這才幡然醒悟，無論是九重天還是輪回里，自己所居之處，內(nèi)院之事，合該是越鳥這個被斷了仙緣的真主母來出謀劃策，否則恐怕難解。天庭有法度，他即便是身居六御，也不得輕狂妄為，這萬年之間生出不知道多少事，原來解法全落在越鳥身上。叫他如何不悔不恨，如何不怨不嘆？

    “帝君若是抬舉，遵我一言。小王前世輪回，便是百丈皇宮，叁千宮女，照樣執(zhí)掌，心有所思，才敢進(jìn)言。否則只怕帝君是日日驚心，夜夜難眠?！痹进B哪知道他想什么，此刻只是規(guī)勸。

    青華是有苦說不出，苦上加苦。傳了八誡四詰給九靈，讓眾人必定遵從。妙嚴(yán)宮此后再無妖奴惡仆，便全是重得主母掌宮之緣故。

    “殿下一番奉承，竟說九重天無人不愛慕本座。豈不知殿下也身居九重天，難道殿下也是如此？”青華受了這一番驚動，此刻只想討些甜頭來。

    “帝君如何拿我一介出家人取笑？若是如此，豈不是要連那滿天的仙獸一起算上？”越鳥看青華帝君胡鬧起來，面上全不見剛才的驚慌失措，便知此劫已解。

    “越兒竟如此無情，情愿與仙獸為伍，也不肯慰藉本座兩句?！鼻嗳A是萬分的委屈懊悔，哪能聽她如此敷衍？

    “帝君莫惱，非我無情。我一心為帝君，帝君如何不知?！痹进B一臉坦蕩，心無雜念。

    合該是他二人仙緣已破，此刻便是青華跪地求取，也是枉然。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夜青華想起他二人一世鳳屠凰孽緣，此夜發(fā)夢，夢中重回他人間的七世之一。那一世他是南皋神洲蘭源國落難的太子公山，王叔弒君篡權(quán)，公山一路避難，遇上了前代國師的門人，這才得救。公山的父王的確昏庸無道，但是這新國君也并非良人。數(shù)年前國師眼看天下就要大亂，才辭官卸甲。國師得遇公山，認(rèn)為他有經(jīng)世治國之才，于是便全力相幫，最后協(xié)群臣力保公山登基。

    國師有二子一女，這女就是越鳥托生的燕從。公山與燕從一見鐘情，生死與共，夫妻二人是千般浴血，萬種籌謀。最后公山登基，燕從就做了一國之母，夫妻倆是相敬如賓，神仙眷侶，得二子叁女。

    二人在此間主內(nèi)主外，十年間天下太平，那時節(jié)前朝無事，后宮無非。偏得一日，燕從暗訪民情，叫她遇到了一個瞎乞丐。原本只是要體恤關(guān)懷，卻驚覺那是她的叁弟燕然。燕從從來只知道自己的兩個弟兄皆是戰(zhàn)死沙場，但她彼時有孕在身未得親身相送，此刻起疑發(fā)問，燕然痛陳當(dāng)年之事——原來公山登基之后雖然對燕從是一往情深，但對助他登基的燕家是圖生忌憚，竟設(shè)計暗害。燕從的長兄燕訣誤入圈套，身中四箭而死，燕然雖得逃脫，但是雙目被毀，淪為廢人。

    燕從聽得此言，肝膽俱裂，帶著燕然進(jìn)宮詰問公山。公山道燕家當(dāng)年意欲謀反，若不暗害，明查之時，唯恐王后難保。

    燕從明白此間難兩全，當(dāng)年若真是燕家包藏禍心，此后她便再無顏面君。可那時若是公山鳥盡弓藏，那她這些年就是以身侍賊。燕從既不能分辨當(dāng)年事，又不忍殺夫報仇。兩難之下，在公山面前，拔劍自刎。燕從死后，叁年國喪，喪滿后公山病逝。

    此夜此夢曰：十年恩愛雙飛燕，旦夕驚變鳳屠凰。

    他二人仙緣已斷，天上地下，必定世世不得善終。但是帝君元靈之過，那四箭二目，日后照樣得落在他東極青華大帝的身上。世間輪回業(yè)果，本就如此，誰也跑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