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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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珩笑著瞧她,覺得她比上次見面,眉眼更生動了些,原本帶著幾分青澀的面龐,添了幾分氣韻,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姿。 沒有騙她,思念入骨,時常輾轉(zhuǎn)反側(cè)。 每每勝仗,軍中載歌載舞慶祝之時,常有女子助興,甚則送去他帳中,美人含羞帶怯,嫵媚妖嬈,他卻勃然大怒,近衛(wèi)惶恐之際,倉皇將人帶走,他兀自坐在帳中喝了幾口冷茶,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為何發(fā)怒,待想明白是覺著沈蕎會生氣,便更懊惱,他似乎被一個女子絆得死死的。 可即便懊惱也無濟于事,他騙不了自己的心,往后仍舊不許任何女子靠近他臥榻半步。 就連受了傷,腦子里想的卻是,不能叫她瞧見,她慣會在他面前使性子,可其實是個心軟又膽小的,叫她見了,難免傷心。 他不愿她傷心。 于是回敬都之時,只沈敘之冒夜去城外迎接,看到馬車里的陛下,整個人嚇得臉色蒼白,連夜去宮中請?zhí)t(yī)。 ——他夫人一向身體不好,得了沈蕎的特許,允他隨意請?zhí)t(yī)去家里。 不然怕是瞞不住。 太醫(yī)來瞧了,傷口重新清洗包扎,又兼調(diào)養(yǎng)內(nèi)里虧損,說新傷舊傷并發(fā),少說也得半個月才能下床。 如今已過去好幾天了。 沈敘之在司馬珩床前匯報了近日里敬都的大小事,司馬珩半闔著眼,沒有什么精神,最后只說了句:“你只管去辦,不必事無巨細跟孤說?!?/br> 沈敘之面露感激,“臣謝陛下信任?!?/br> 沈敘之二十五歲便已拜相,年少即得器重,原應(yīng)是意氣風(fēng)發(fā)之年,越覺得甚為苦悶,每每向先帝提出改革之意,都被堵回來,漸漸也就失去說話的意圖,原本以為此生已矣,沒想到,竟還有施展抱負的一日,因而他對司馬珩,不僅僅是臣子對君上的敬重。 沈敘之怕陛下覺得苦悶,匯報了公事,又說了幾句私話,“娘娘對那些進獻的異族女子頗為不滿,這幾日瞧著都沒精打采的,臣聽娘娘身邊的小侍女說,娘娘思念陛下,前幾日還去勤政殿坐著發(fā)呆……” 說到這里,司馬珩神色才動了動,似乎是笑了。 沈敘之接著道:“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經(jīng)入了學(xué),循例是六歲才入學(xué),可娘娘同先生念叨許久,搬出來許多大道理,臣覺得,娘娘怕是只想清凈些?!?/br> 司馬珩這回是真笑了,“她自己仿佛還沒長大呢!帶孩子像是能要她的命。”他微微出神片刻,輕抿了下唇,“孤原說兩個孩子要親自帶的,是孤對不住她?!?/br> 沈敘之想起許多畫面來,都是沈蕎手忙腳亂帶孩子的場景,沈蕎甚至還曾試圖忽悠他把孩子帶回相府去。 “娘娘會體恤殿下苦衷的?!?/br> 國事為重,若陛下不顧百姓黎民拘于兒女私情之間,豈非昏君所為,國之將覆,家又焉能存在。 司馬珩微微出神,“她自是會體諒?!?/br> 她向來是個深明大義之人,只是每每深明大義之時,表情總是很明確:我理解你,但不妨礙我難過生氣。 司馬珩便覺得頭疼起來,他如今,似乎太過于看重她了。 沈敘之瞧了陛下一眼,倏忽嘆氣道:“不如陛下還是告訴娘娘罷,娘娘肯定也是極思念陛下的,定然不希望您瞞著她傷情?!?/br> 司馬珩蹙眉,“再等等吧!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若哭起來,孤可招架不住。” 沈敘之笑了笑:“陛下對娘娘情深義重?!?/br> 司馬珩:“她陪伴孤這么多年,又為孤誕下一子一女,孤自然應(yīng)當(dāng)對她好一些?!?/br> 沈敘之:“陛下九五之尊,伺候陛下是本分?!?/br> 司馬珩覺得沈敘之說得對,可沒來由皺了下眉,腦子里只想著沈蕎那套彎彎繞。 又想起方才沈敘之說她問為何男子可以娶很多妻,女子卻不可以同時嫁很多夫君。 他覺得這話問得荒謬絕倫,卻又覺得像是沈蕎會說的話,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想要嫁許多夫君?是不是對他不滿? 想著想著,司馬珩便覺得生起氣來。 他生氣地說:“本分又如何,她若哪日不想行這本分,孤去治她的罪?” 可他舍得嗎?他不舍得。 他不想要本分,他只想要她的愛慕。 是了,究其緣由是他慕艾于她,已不可自拔。 第五十章 帶你們出去玩 沈蕎近日總覺得悶得慌。 煩悶, 憋悶,氣悶,各種悶。 那幾個選侍, 最近常來清和宮, 不是要請安,就是來拜見, 都是各族的公主王女,樣貌品性也皆都不俗, 每每來拜見, 尋的理由也都妥帖, 見了面, 說話也討人喜歡。 于是她連發(fā)脾氣都發(fā)不了,甚至偶爾覺得這些個姑娘都挺好的, 對她畢恭畢敬,周到妥帖。 但因此,沈蕎更難過了。 她覺著, 若自己是司馬珩,也不見得能抗拒這么些美人。 傍晚的時候, 渤海王的孫女周綰來拜見, 門侍遞了信兒進來, “周選侍說, 白日聽聞娘娘最近胃口不大好, 特意做了開胃的酸梅湯, 順道給小皇子和小公主做了些點心。她說只是遠赴異鄉(xiāng), 無所依靠,觀娘娘可親,便冒昧叨擾, 希望娘娘莫要嫌棄?!?/br> 沈蕎能嫌棄什么呢? 那周綰尚且豆蔻之年,懵懂可愛,叫人心生憐愛,沈蕎想起那張臉,那雙柔軟的眸子,都不忍心傷她的心,便說:“叫她進來坐會兒吧!”順便吩咐葉小植,“去庫房拿新進的錦緞來,給人回禮?!?/br> 周綰進了殿,盈盈一拜,“娘娘萬福金安?!?/br> “不必客氣。”沈蕎瞧了她一眼,瞥見她手上纏的紗布,“手怎么了?” 周綰悄悄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無事,娘娘。” 旁邊侍女忍不住道:“下廚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br> 周綰似乎有些無措,小聲解釋道:“久不下廚,生疏了,是我不小心?!?/br> 乖乖巧巧的小可憐樣,沈蕎都心疼了,側(cè)頭叫阿忠,“去太醫(yī)那里拿藥過來?!?/br> 周綰“哎”了聲,“不……不必了娘娘,我待會兒自個兒去就行?!?/br> 沈蕎:“無須跟我客氣。” 沈蕎喝了她的湯,又叫下人把點心拿給毓兒和阿景。 周綰同沈蕎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了,臨走的時候沖沈蕎靦腆一笑,一派天真爛漫。 她剛走,柯丹的格格大阿珠又來了,阿珠長得極美,眉眼深邃,笑起來像太陽一樣耀眼,據(jù)說騎術(shù)也是一等一的好,她來給沈蕎送狗。 沈蕎養(yǎng)了一條大狗叫奔奔,純白色,跟頭獅子一樣,毛很長,瞧不出是個什么品種,活潑好動得很,可惜宮里頭無趣,它整日無事可做,總是躁動,沈蕎懶得很,慣常是小太監(jiān)帶它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或者毓兒和阿景陪著它出去散步。 前幾日走失跑到了大阿珠那里,她亦是活潑好動之人,陪著狗玩了個把時辰,于是奔奔最近閑來無事就跑去朝露殿去找她,她陪奔奔玩一會兒,再送回清和宮。 一進門,便聽她笑,“娘娘的狗好生有靈性?!?/br> 阿珠一身大臨女子裝扮,笑容明媚燦爛,其實她穿柯丹服飾更美,只是在宮里頭不合規(guī)矩,她似乎是陪著奔奔剛玩過,面龐紅潤,額頭隱有香汗,顯得越發(fā)唇紅齒白,眉目生動。 “辛苦你了,若它下次去,不必費心去照看它?!?/br> 阿珠搖頭,“不是我照看它,是它陪我玩耍解悶,如此說來,我要感謝奔奔?!?/br> 過了會兒,阿珠也走了。 過了晌午,沈蕎睡了個午覺,毓兒和阿景來尋她,沈蕎蹲在院里地上陪他們看螞蟻,看了許久,毓兒無聊說:“母親,朝露殿的選侍娘子們,日后是不是就要分派各宮去住了?” 偌大后宮,如今冷冷清清的,各宮空置,朝露殿里,十幾位選侍擠做一處,因著身份限制,不可到處走動,平日里除了花園和清和宮,旁處都不能隨意去。 毓兒并無什么想法,她只是太無聊了,想讓后宮熱鬧些罷了,聽人說,這些娘子是父皇的妾,將來得了封賞,便可移居到各宮去住了。 阿景倒是比毓兒早慧些,小心翼翼捂住jiejie的嘴巴:“jiejie莫說了,日后那些娘子得了封賞,父皇便不能時時陪著母親了?!?/br> 這話也不知是他一個小屁孩從哪里聽來的。 沈蕎原本就平靜的心思,一下子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從前一日一日得過且過,總想著日后的事日后再說,司馬珩離開這四年,她統(tǒng)共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司馬榮湚和司馬琰的尸首送回之時,她記得自己慌得很,后宮諸事皆由她一人做主,喪儀自有禮官主持,可各項細節(jié),都要她去敲定籌謀,她像是個爛泥突然被扶上墻,趕鴨子上架一樣,不得不去做這些事,愁得幾日都沒睡好覺。 到了下葬那日,卻聽聞陛下回了,沈蕎記著自己站在重重儀仗隊外,隔著茫茫人群瞧見他的那一刻,倏忽覺得無比安定,沈蕎覺得有人依靠的滋味原來是這樣好。 那些慌亂和不安悉數(shù)都消失了,委屈也消散了,幾日未眠似乎也沒有那么難過了。 南邊在打仗,他匆匆辦完喪事就走了,沈蕎難過得很,怎么也不愿意去送他,好像不去送他,他就可以不用走了似的。 可他還是走了。 沈蕎送去的香囊應(yīng)該很丑,可卻是她一針一線繡的,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她沒敢問。第二回 回來的時候,處境更慘,她被那些大臣折磨好幾日了,一群人仿佛唐僧念經(jīng)似的,一直在她耳邊叨叨叨,彈劾沈敘之的折子雪花片子一樣往她眼前送,她又不懂政事,無非就是做給沈敘之看的,如果沈蕎再能從中攪一攪渾水,他們估計更高興。 沈蕎夜里做夢都是沈敘之和大臣們在斗法,沈敘之是司馬珩最信任的人了,他幾乎代表了司馬珩所有的政見和野心,那些大臣就像是他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將會永恒持久地存在。 沈蕎覺得很氣憤,卻不是氣憤那些人跟沈敘之對著干,她只是氣憤歷史的洪流沖擊下,逆流而上是件那么難的事,司馬珩卻還是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帝王氣魄。 做皇帝有什么好呢? 一點都不好,日日殫精竭慮,對著滿是瘡痍的九州大地修修補補。 可那些個憨瓜臣子腦子跟生了瘡似的總也不安分,抽一鞭子走一步,還時時想要扯后腿。 為誰呢? 為何呢? 司馬珩是個野心家,可他卻也是個合格的帝王,冷酷,卻又仁慈。 以前沈蕎總覺得他是個殘暴不仁的狗皇帝,可其實他不是,到了這時,沈蕎再回憶劇本里的他,發(fā)覺他并沒有那么不可理喻了,許多時候,他并非殘酷,只是局勢危急,四方異動,非鐵血手腕不可。許多事他本不必做,可身為帝王,他仍舊是心系天下的。 那日一群大臣要罷工,沈蕎煩得要死,滿腦子都是:累了,毀滅吧! 一群憨瓜,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要當(dāng)皇帝估計這會兒要氣得同歸于盡了。天下又如何,愛怎樣怎樣吧!同她又有何關(guān)系。 司馬珩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沈蕎看到他,眼眶都熱了,那股子氣憤消散,只剩下委屈,滿腦子都是好委屈好委屈,等無人了,撲在他懷里哭,倏忽覺得心疼,心想他不知道日日有多累呢! 他卻只是輕吻她額頭,低聲說:“好了,不必生氣了,孤替你出氣?!?/br> 傻子,她哪里是生氣,她只是心疼他。 那夜兩人許久未見,沈蕎同他抵死纏綿,他啞著聲音不住對她說:“小蕎,孤很想你?!?/br> 沈蕎覺著,有那么片刻,她有想過,這樣一世也不錯。 以至于后來她鮮少再想過離宮之事,只是如今種種,沈蕎便不得不又重新謀算起來。 她不是個魚死網(wǎng)破的性格,但若司馬珩當(dāng)真要三宮六院,他便是把她寵上天,她也不稀得這恩寵。她理解,但不接受。 過往情分她認,往后便各自好自為之吧! 沈蕎回過神,看了毓兒和阿景一眼,“母親只有你們父皇一個夫君,也盼著你們父皇只有母親一個娘子,可若來日你們父皇有了旁的娘子,那母親也去尋新的夫君,如此才算公平?!?/br> 毓兒張了張嘴,阿景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