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師門的人不在這里。 那會是在哪里? 她想起那些柔軟的主根,心頭再次一跳,腦門嗡的一聲,她抬腳就向前走去。 地上的觸感依舊柔軟,但是趙寶瑟已顧不得了,越向前走,離那些主根約近,地上的泥土也就越來越柔軟。 終于,趙寶瑟一腳陷了下去。 她整個人頓住,那難以言說的觸感讓她胃液翻涌,開始緩緩的拔腿,隨著她的動作,一股幾乎沖破天靈蓋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是所有的魔珠放壞了加了翔又重新被開水煮過,這股混合了惡臭、腥臭的氣息幾乎讓她幾乎窒息,比起這味道,在剛剛下來時候那些味道就像是花香一樣清新。 趙寶瑟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她赫然發(fā)現(xiàn)漆黑的地上竟然隱隱是星星點點的光。 從哪里出現(xiàn)的……微弱的光。 一開始她還以為那些也是螢火蛇的雙目,因為剛剛她撒的藍珠香粉里面有磷粉,才會受到影響發(fā)出幽幽的光。 但是很快她看清了,霎時全身僵硬。 那哪里是螢火蛇的雙目,那是一雙雙人眼! 一雙雙不瞑目的眼睛,卻又憤恨或者恐懼死去的眼睛。 它們就在那里,在地上每一寸“土地”上,密密麻麻,混合著尚未被消化吸收的魔珠,趙寶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孤身一人在亂葬崗過夜這樣的事也做過,但在這一刻,全身卻起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就像是從身體深處從靈魂里涌出,她的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她的肩膀和脊背繃直著,雙手微微顫抖,所有的汗毛全部涌起。 世人皆言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當你聽見幾百幾千幾萬這樣的數(shù)字,其實是沒有什么感覺的,一個一個輕易念出來或者描述的數(shù)字冷冰冰。但一旦這些數(shù)字都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生命,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地上又咕嘟一聲,最靠近中間位置,地面最軟如同沼澤一樣地方的位置涌起了一個巨大的泥泡泡,那泡泡撐大了,就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樣,然后噗,破了。 惡臭之中。 又有星星的眼睛從地下新鮮的血泥里翻涌出來。 借著這些眼睛的光,趙寶瑟終于看清了那堆小山丘是個什么東西。 那哪里是小山丘,是一堆被風(fēng)干了幾乎變成灰黑色的心臟,這些心臟間或有些許顏色還稍微新一點,但都無一例外被發(fā)黑發(fā)紫的經(jīng)絡(luò)包裹成了一顆巨大的心臟,正在緩慢的跳動。 一旦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周遭一切幾乎瞬間就清楚起來。 那顆巨大的灰黑色的風(fēng)干的心臟緩慢的動著,趙寶瑟看它每動一下,她的腦子就嗡的一下。 投入到主木下面作為養(yǎng)份的魔石都沒有血rou,而會有血rou在這里的,只有她的同門們。 只有她的同門們。 她終于什么都明白了,為什么神臺閣里面的浣花谷眾人的命石會是哪個樣子,為什么會比她那蒙塵的命石還要黯淡。 那時候她松了口氣,她還以為他們“都還在,都還在。都還活著?!?/br> 他們是還活著,卻是以這樣的方式活著! 生不如死! 因為軀體的殘留,他們的命石永不熄滅,他們永遠不會被召神,他們的七魄會散去,他們的三魂會像下面的血泥一樣漸漸失去生機,變成毫無意識的碎片,永生永世皆為這妖木的傀儡,只會用他們的木屬靈力神識奴隸一般幫助它源源不斷地吸收魔珠的力量。 她喉嚨嗚咽一聲,眼睛里流不出眼淚,心里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guntang的怒火! 她殺氣騰騰伸手想要拔刀,只恨不得立刻劈開這骯臟的牢籠,就在這時,一根不知從哪里來的根須倏忽從地下竄出,立刻裹住了趙寶瑟腿,緊接著將她往下面拖拽。她伸手猛地一把抓住根須,那根須仿佛活的一般,從柔韌一瞬變得堅如鐵石。趙寶瑟咬牙用力抓緊,根須上的觸須如同小刺,瞬間扎進了她的手掌,手掌一時間鮮血淋漓,桑三軀殼的鮮血流淌到根須上,根須上的敵意稍稍緩和,似乎是短暫的判斷,根須遲疑著還是松開了她。 但根須上帶出來的東西還留在她手上,她低頭看到了被嵌入掌心的一截小手指,那是一根手指,而隨著根須的收縮,她徹徹底底看清了,地上被踩開的哪里是什么泥土,一層半厚的魔珠粉末下,全部是囤積的惡臭的血rou,血rou中全是零星的白骨。 在她的腳下,她看見了一根白骨,那應(yīng)該是一只手骨,臂骨上還有隱隱的裂縫,她伸手捏住手肘位置扯了起來。 這段骨頭很完整,只少了一根食指。 她幾乎機械的再伸手,在惡臭的血泥中,她抓住了第二根,然后拔了出來,仍然沒有食指。 第三根,第四根。 趙寶瑟眼淚洶涌,在眼眶里滾動,卻沒有一顆落下,她的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涌出,被壓長了。 “畜生們,我要你們死?!?/br> 木魚清磬,振醒塵寰。 此刻的主殿由主賓的長老帶著不同級別的弟子在布置。新鮮移栽的佛?;ǚ旁阼偨鹎队竦幕ㄅ枥?,將整個大殿布置得如同如同一片花海。起宴之前,桑長清帶著父親的貼身道童一一前往各處拜見,備上特等靈珠作為見面禮。 整個空桑山忙碌極了。 就連封回也難得出來,他先是找了黎清瑤,一無所獲,然后去了桑二的住處,里面只有幾個女人神態(tài)迷離坐在那里。 封回轉(zhuǎn)過走廊,迎面便碰到了蜀山的謝天,他笑嘻嘻湊上來。 到處都熱鬧著。 只有來月峰一片安靜。 霍然送走了桑二之后就坐在桌子前。 桌上放了一壺茶。 他倒了一杯,看著里面茶葉翻滾成不同的形狀和位置,寥寥茶香緩緩飄起,將他有些肅然的臉柔和了幾分。 茶水漸漸冷了,霍然仍然一動不動。 直到好像有風(fēng)動,他腰間微微一動,桌上的茶起了微紋,霍然抬起頭來。 一個渾身濕漉漉裹著女侍斗篷的身影推開了門。 他看向門口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那雙微腫的眼睛,那是他的“妻子”。他站起來,看著來人,就像是等了很久,取出另一個杯子,倒了一杯茶:“喝口熱茶?!?/br> 趙寶瑟沒有接茶。她起初并沒有察覺到房間里面有人。從下面出來后,她在后山的冷泉冷靜了一會,洗掉了身上的味道和污跡,然后裹上順來的斗篷,就直奔來月峰而來。 在山下先問了霍然在不在,那輪值的弟子連忙說不在。 哪里知道這來月峰的弟子們向來看到桑三來找霍然都是能說不在就說不在的。 她一進來就看到了霍然,再退也來不及??諝庵斜居械母辔兜?,是植物死去的味道,但在地底經(jīng)歷了強烈的刺激,這樣淡淡的味道已不能引起鼻子的共鳴。 趙寶瑟很快冷靜下來,她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之前差距彼此實力的差距。 雖然身體會限制部分發(fā)揮,但在全力情況下也不是沒有機會。只是強搶動靜可能會稍大一點。 她有些遲疑。 心里轉(zhuǎn)過幾個彎。 霍然又道:“你衣裳都濕了,換件干凈的吧?!?/br> 趙寶瑟狐疑看了他一眼。這兩人的關(guān)系她知道一二,并不是這樣和睦。 霍然看她眸中神色遲疑不定,又體貼道:“掌門今日出關(guān)赴宴。你這樣,怕是不妥?!?/br> 趙寶瑟頓時心下了然,今日桑秀峰出山,這個老畜生雖難得出現(xiàn),但素有威望,霍然看來是要臨時籠絡(luò)她。 這倒是個機會。她心下暗道,現(xiàn)在的霍然既然有求于桑三,事情也好辦。 趙寶瑟便單刀直入道:“我知道你霍氏有一樣寶貝。” 霍然看她。 趙寶瑟被那雙眼睛看得有些不安,但她忍著沒有移開目光,用桑三慣有的口吻說:“冥燈。給我用一下?!边@佛桑主木用刀斧未必能奏效,但火燒連營,這能焚盡一切的冥燈之火,定能給它狠狠一擊。 只是冥燈乃是霍氏的寶物,輕易不會外借。 她正準備編點什么瞎話用作借口,就聽霍然道:“好。” 如此爽快趙寶瑟倒是有些意外了。 外面的鐘磬聲起,霍然轉(zhuǎn)頭,聽盡了鐘聲,道:“開宴了。” 說罷,霍然轉(zhuǎn)身親自捧了一套衣衫出來,銀紅蟬翼紗,流云折枝花樣,顏色鮮嫩,花卻清軟。 “換上衣服,我去取冥燈?!彼f罷出去了。 身上的衣裳濕透了,趙寶瑟在后面迅速換了,這衣衫腰身稍大了些,但束上腰封,倒也合適。 她走出來,這桑三皮囊本生得不錯,這銀紅霞影映照之下,更是唇紅齒白,明艷動人。 霍然果真捧了冥燈過來,放在桌上。 這燈本來很小,放在桌上后,那陶燈逐漸變大,上面的底是一個圓圓的燈盤,燈盤里面是鐘山神燭九陰,龍頭上是燈柱,柱上以龍角曲枝承托燈盞,除此之外,并無任何其他雕飾,古樸而拙。 陶燈下面是一個倒扣的瑤池狀的燈座。 燈里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 她捧起冥燈,那燈又逐漸變小,成了一個陶瓷模樣。 “這怎么回事?”“沒有燈芯燈油,如何點燈?” 外面再度響起擊磬聲。 這是準備入席的提醒。 門口負責(zé)有輪值的弟子前來稟告:“堂主,主殿來人催促了。” 霍然轉(zhuǎn)頭看趙寶瑟,溫聲道:“好好休息,等我回來再說?!闭f罷,他忽然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趙寶瑟蹙眉轉(zhuǎn)頭看他的手,霍然收回手,真的沒有叫她去。 不叫正好,趙寶瑟伸手將那冥燈一裹,裝進了乾坤袋,然后折身便去了含藏峰。 來遲一步,封回剛剛?cè)チ酥鞣?,她起身便追?/br> 剛剛追到門口,正好撞上旁邊一人,那人正歪頭和旁邊人說話,不留神撞上御劍下來的桑三,一看她,頓時面色微變。 “是三小姐。”他聲音很大。 “謝天?”趙寶瑟蹙眉,因為謝天的驚呼,周圍人都看過來,而前面的封回也被擁著進了大殿。 趙寶瑟還沒來得及找個理由,就看見桑二帶著沈蕊和另一個女侍走來,看見她,桑二道:“小妹這是做什么,到了門口不進去,父親該生氣了?!彼呱蟻?,因為今天得了霍然的好處,便想要賣霍然一個人情,“父親若是看見霍然一個人赴宴,定然心情不好。難得見他一次,你何必又別扭。當日是你要死要活要嫁給他,現(xiàn)在……” 趙寶瑟看見姓桑的就覺得惡心,她目光掃過一旁呆呆的沈蕊,白了桑二一眼,折身走了進去。 桑二聳了聳肩:“這個死丫頭,越來越不像話,跟自己哥哥耍什么小姐脾氣?!?/br> 主殿上,絳紗、交龍,花團錦簇,一如宮闕之狀。 這一場盛宴,各大掌門和素有名聲的修士都在列席之中,有蘇氏的代理族長和最近聲名鵲起的小公子蘇微丘都在,就連九黎都派了特使前來。 趙寶瑟一眼看見。 封回坐在主位上,一身玄色直綴長袍,袖口和衣襟都是繁復(fù)精致的刺繡,腰間沒有佩劍,周身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