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 忽聽得前面沙沙聲。 月光下走出來一個婀娜纖長的身影。原本在月色下,是看不清一個人的模樣的,但這個女子的肌膚,如白雪冷霜,又因夜行,穿了一身暗色衣裳,更加顯得黑白分明。 她那張臉完全是陌生的,微微一笑,就顯出陌生的艷~麗來。 整個面目只有那耳朵是熟悉的。 沈蕊走到了面前,笑吟吟直接喊了一聲:“小師姐?!?/br> 她這樣坦然,趙寶瑟倒是心頭一跳,怔了兩秒。 沈蕊又走上前來,伸手捏住她的手,那雙細白的手又溫又冰,這感覺就好像這本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東西,被暖意軟化了的似的。趙寶瑟壓下這奇怪的觸覺。 “小師姐,你真的回來了?!鄙蛉镄ζ饋?,唇紅齒白,沒有一點口脂,但那唇偏艷如桃李。 離得近了,她身上又是那淡淡的香,寧靜,持久,讓人情不自禁親近。 “你可好?”趙寶瑟問,本有千言萬語,但見到這帶著陌生的面龐,卻讓人不知從何說起。 沈蕊那黑漆的眼珠子在趙寶瑟臉上看了看,然后微微勾唇:“也好,也不好?!?/br> “不過,現(xiàn)在小師姐你真的回來了,就好了?!?/br> “當日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你現(xiàn)在會在桑二身旁,師娘他們又在哪里?” 沈蕊垂眸復而抬起,額間花鈿艷~麗無雙,臉色越發(fā)白。 “當日么?!?/br> 當日薄清貞立下重誓被迫留下后,沈蕊也是其中一員。 佛?;ǖ呐嘤馁M心力靈力,不到一月時間,浣花谷的人便已支撐不住,在漆黑無光的地下一根一根經(jīng)脈修復受損的根系。 只有修復完成,佛桑巨木重回生機,佛?;ㄖ亻_之日,浣花谷弟子才能下山。 修復靈植本是浣花谷最拿手的能力,但現(xiàn)在越是修復眾人越是絕望。 幾乎占據(jù)了整座山的根系,就如同一座巨大的浮島,根本無從修復。是根本人力無法達到的地步。 而在這個修復過程中,所有人也發(fā)現(xiàn)了空桑的秘密。 主峰巨大的佛?;ú攀强丈l`力真正的來源。 從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開始,眾人就知道自己再無活著出去的可能。但心里還隱隱有僥幸的念頭,畢竟還有人在外,也許還能報信救他們出去。 直到有一天,桑二帶著人前來,扔下了兩顆干枯的頭顱,那正是當日前往浣花谷報信的弟子的,一切再無指望。 那天,薄清貞說,我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死去,切下了自己立誓的食指,放在一個貼~身的錦盒里,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弟子。 這個錦盒后來被霍然帶走,由他在浣花谷立一個衣冠冢。 趙寶瑟想起當日入夢的畫面,漸漸的對上了,但沈蕊握她的手是完好無缺。 沈蕊很快回答了她的疑問。 “我那日趁著桑二前來的機會,跟了出去,他還記得我,同我說了幾句話留下了機會。后來我出去后,為了避嫌,去了無燼城一段時間,他們給了我一副新模樣,讓我方便留在他身邊。” 她說的言簡意賅,趙寶瑟卻知這背后意味著什么。 “還好小師姐你當日留個我的那遙草,不然我真是沒有把握?!彼?,“這些年,你的命燈沒有熄,命石沒有滅。但無論招魂還是凝念,都沒有結果??晌抑?,你會回來的,你果真還在的?!?/br> 趙寶瑟想起重生第一日,那幼青咒術千葉桃紅所用的東西。 “那幼青用的東西是你所為?” 沈蕊抿嘴一笑:“那是小師姐留下的發(fā)梳上的落發(fā),我和華霆師兄相認后,便由他著手剩下的事情。由來如此,若是靈身已毀,要想重生,非得一副合適的身體和聚魂引神燈不可。但要一副極好的rou~身實在難得,外貌不論,五行靈胎契合便已為難至極。若是活胎,還得要本人自愿。桑二每月都要去一次花間道,我和華師兄正好看到了有這樣的機會,便同華霆師兄僥幸一試,但只有幼青成功了。只是沒想到后來出了點意外,玉拂道君提前出關,又正好遇上了這幼青后以聚魂燈為媒逼婚求娶?!?/br>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白疏原是她靈獸,后破出為魔尊,手持聚魂燈,以魔域為牢,搜摸形似她的人想要一個軀殼,而魔域諸城誤會白疏的喜好,據(jù)此為引,大量尋找形似趙寶瑟的人,才會導致在花間道如此多的形似之人。 而幼青同樣的,為了得到白疏的歡心,愈發(fā)貪慕趙寶瑟的容貌,因此才在設計下用了千葉桃紅禁術,又因獲寵跋扈,遇上了追著趙寶瑟殘余靈息來到媵城的封回,遂逼婚未成而身先死。 她說到這里,仿佛有些喘不過氣似的,臉色愈發(fā)白,紅唇愈發(fā)艷,而額間的花鈿幾乎要滴出~血來。 趙寶瑟見她情況,伸手扶住她,她的手冰涼:“小師妹你怎么了?” 她垂著頭,捂住胸口低下腰去,過了好一會,才勉強動了動。 “我沒事。只是些老~毛病。” 第74章 七香道二 換身 沈蕊吸了口氣, 緩緩站起來:“無燼城留下來的老~毛病。這蠱毒離不開母蠱,若離桑二近些還好點,稍微遠點身體就有點難熬?!?/br> “蠱?!”這也難怪, 否則這些人如何能安心讓她出來。 沈蕊擺擺手:“我無妨。但小師姐, 若是想要去見師娘他們,還需一樣東西?!?/br> 趙寶瑟心口微微一抽。 “桑家的血脈?!鄙蛉锢^續(xù)道, “從開宗起, 桑家便將自己的命運和整座空桑山綁在一起,空桑就是桑氏,桑氏就是空桑。無論他們能力,他們都是這座山的主人,他們的意志代表了空桑的意志。在地下越深, 禁制越嚴苛, 行進越困難,只有得到空桑主人的許可方可入內。若強行突進會引起結~界的反制, 驚動其他人, 到時候,就是想救人也不得了。是以此事只能暗中進行?!?/br> 趙寶瑟想起桑二,咬了咬后槽牙:“現(xiàn)在抓人應該不難。” 沈蕊搖頭:“入禁地必須要引路人完全安全而且保持清醒。越到禁地下面, 在禁制下對桑氏以外的人靈力限制越大, 對他們反而助益,彼時他們的血rou和結~界幾乎相融, 若是這時候引路人生出他想,哪怕只是僅僅示警的念頭,我們也危險了?!?/br> 她道:“若雙城的人被抓后,為了救人,也試過這個法子, 他們逼著桑三帶路,但最后一個人都沒出來。后來陸續(xù)又有過兩次,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桑二一次笑說,來得這么一點,還不夠塞牙縫。我便問他,不擔心么,那時他在興頭上,便說了一嘴?!?/br> 趙寶瑟心情更沉,突然無緣無故構陷若雙城,只怕是這禁地出了什么問題,這才急需要人手去頂包接手。 “如此,也就是說必須這個身體的主人是自愿前去的,而且是在絕對安全的狀態(tài)下?!壁w寶瑟蹙眉,“這便難了。桑氏嫡系人人皆有定魂鏡,強行奪舍或者控制只會損毀軀體。就算勉強到了下層結~界中,他們的能力也可以輕易掙脫桎梏?!?/br> 沈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一直在想辦法,后來我想,要是有一個空桑血脈的孩子,嬰孩的心意總是和母親相通的?!?/br> 趙寶瑟聞言面色一變:“不行?!?/br> 沈蕊道:“時間等不得?!?/br> 趙寶瑟:“我不同意!這樣便是能救他們出來,同門知你是用如此犧牲,行如此方式,教他們如何自處?” “如果現(xiàn)在只有這個辦法呢?師姐,你可愿意?”她看著趙寶瑟,定定問她,“為了師門,為了這些曾為你犧牲的人,你可愿意?” 趙寶瑟再次怔住,她這才意識到沈蕊的計劃包括的不止是自己,還有她。 沈蕊追問道:“師姐可愿意?” 趙寶瑟問她另一個問題:“如真如此,那這個孩子之后呢?” 沈蕊看著她,過了一會輕輕一哂:“之后?不過一個孽種罷了?!?/br> 夜風吹過,山林沉寂,趙寶瑟靜默。 沈蕊等了一會,輕嘆一聲:“差點忘了,小師姐如今有了玉拂道君在旁。他看來著實對小師姐上心,兩~情~相~悅,小師姐自然是不愿意做這樣的犧牲?!?/br> 見趙寶瑟仍然站著。 沈蕊低頭抿嘴,輕輕笑了起來,頭上的步搖金釵晶粹顫微作響。 “果然啊。這世上,向來如此,被辜負的多,懂感恩的少??蓱z浣花谷一派至此隕滅,如今也是無人想管的孤魂。” “小師妹不必激我?!壁w寶瑟抬頭道,“舍我殘軀,縱使肝腦涂地,能換回一切,沒什么不可以。但為救一個無辜的人而就去犧牲另一個無辜的人,不管是你,還是我,我不同意?!?/br> “不知小師姐說的這個無辜的人,指的是玉拂道君還是孩子?無論是誰,這世上哪有什么無辜之人。人啖蔬rou,鳥食蟲豸,皆為殺孽。況且,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沈蕊用錦帕掩口,緩緩咳嗽一聲:“無論如何,小師姐。你也看見了,桑氏早有完全的準備,如今能用的只有這個法子。而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如今小師姐回來,剩下的看小師姐罷。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這蟲子咬的我心尖難受。” 說罷,她伸出纖纖玉手,按了按心口,轉身走了,纖細而又陌生的身體漸漸融入搖曳的竹林之中。 夜風微涼。趙寶瑟下意識伸手摸自己的手指尖,冰涼刺骨。她很快跟上了沈蕊的腳步,去了青丹峰的方向,不過她是去找黎清瑤的。 到了丹房,時候里面似乎有人,趙寶瑟隱匿在暗處,過了一會兒看見霍然從里面走出來。 他怎么會在這里? 趙寶瑟等他走的足夠遠,才偷偷摸了進去,黎清瑤趴在小案幾上琢磨著她的一味新藥,趙寶瑟推了推她,她才揉著鼻梁扶著頭坐起來:“你怎么來了?” 趙寶瑟先問她霍然所來何事,她只說是霍然最近說山上不太平,前來詢問一下各方的情況,又因為她身份特殊,所以霍然才親自來,細細問了她最近的一些情況,說到這里她疑惑道:“說來奇怪,他最后還特意問你和我是什么關系,我們又是怎么認識的?他怎么知道你是蘭家村的人不是我從百黎帶來的。不過還好,看在我面子上,他也沒怎么追究你身份的問題。只是可能知道我們來時身份作了假,有點不高興,面色不咋好?!?/br> 趙寶瑟點了點頭。看來霍然是被騙多了,拿不準她到底是什么情況,或者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特意親來查看她真正的身份。 但這一回,她這個身體的身份確確實實沒有任何問題,所有從蘭家村幸存的人都可以作證她就是如假包換的“蘭絮兒”,只是那臉長得像趙寶瑟而已。她細細一想,她身上的實力之前在試靈石也沒有暴露,霍然的冥燈也驗證她并非是奪舍之人(笑話,她的身體已然重塑,怎么還可能查出分毫異樣)。如今再加上黎清瑤的佐證,萬無一失,霍然也應該消停一會了。 趙寶瑟心里想著小師妹的事,便細細問了蠱蟲方面的問題,黎清瑤說祛蠱最好的時間便是每月的月圓之夜,若是祛蠱還要當面查看為佳。趙寶瑟當下便沒有多說,只說這月的十五晚上來找她,要她將時間和房間都空出來。 黎清瑤一口答應,夜色晚了,她只覺困倦,伸了個懶腰,腰上的回音鼓掉下,趙寶瑟便順手撿起來還給她。順手拍了拍:“這個小鼓真可愛?!?/br> 黎清瑤看那鼓無聲無息,不由有些奇怪,這鼓只有在拍鼓人實力遠超回音鼓窺探范圍的情況下才會靜默,但趙寶瑟的實力怎么可能會強過她?難道是上回摔了一下鼓摔壞了? 她歪頭伸手拍了拍,清音作響,并沒有壞。 “什么情況,你現(xiàn)在實力突破了?怎么沒反應。” 沒有人應答,黎清瑤抬頭看趙寶瑟已走了,悄無聲息,她一邊摸著鼓,一邊暗道:“這真是養(yǎng)了貓后,走路也變成了貓,一點聲音也沒有?!?/br> 趙寶瑟御~劍行到半山腰,悄無聲息落了地,就勢沿著邊緣山路緩緩走回去。前路的分界線涇渭分明,她看了一會,頓住折身去了含藏峰。 如今因為封回入住,含藏峰最外面的大殿重新整飭了一番。 四處壁上懸了許多畫像,皆是已仙逝的歷代的大宗師。正面墻上正中間孤零零一幅,正是封回的。 畫像下面是紫金楠木的長案,皆是素色深重描著金龍彩線的桌帷,上面整齊羅列著各色禮器和祭品。 她垂眸看來看去,心理萬念交疊,最外面淺浮蓮鶴銅樽里隱隱發(fā)出祭酒的醇香,趙寶瑟聞了聞,端起來,喝了一口,身后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這酒放得久,無味了。” 趙寶瑟回頭,便看見封回站在身后,正看著她。 趙寶瑟看著他笑:“你那里可有好酒?想喝。” 酒自然是有的,喝了不過兩三杯,她的臉上便暈出了紅色,連帶薄薄的耳廓也紅了。 “少用些。過幾日便是十五,桑長清邀了各大掌門前來赴宴,少不了你的酒?!?/br> 寶瑟做出可惜的臉:“我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小仙奴,恐怕只有在偏廳角落外的走廊支一桌?!?/br> “那到時候你坐我身旁,如何?!狈饣氐?。 趙寶瑟心里微微一動,抬頭看他,他正靜靜看著她。 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澄澈如星,似乎在等著她說什么。 “怎么不喝?”她盯著杯子問,兀自自斟自飲,卻被他搶了杯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