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九塵幾不可見的嘆了口氣,道:“那便多謝檀越了?!?/br> “這六皇子人模狗樣的,真看不出來以后會做那種事。”池音看著一臉溫柔瞧著六皇子的覃靈衣,想到以后這六皇子竟會為了煉制長生不老藥這種事挖她的心,還企圖剝下她的皮鎮(zhèn)壓她的事,心里就有些復(fù)雜。 清懷卻道:“凡人有一句話叫人心隔肚皮,有些東西是可以裝出來的,這六皇子對生的執(zhí)念早已入骨,今日能用虐殺犀妖的法子續(xù)命,將來就能挖人心求長生。” “這犀妖角原來是這么來的,我說呢,這續(xù)命香的味道怎么這么怪。”池音恍然,又問道,“那九塵是不是也看出來了?” “嗯,應(yīng)當(dāng)是。”清懷道。 九塵拿到剩余的續(xù)命香與另一只犀妖角后,就在別院后花園的亭子中誦經(jīng)超度犀妖角上的怨氣。 覃靈衣在角落默默地看著,直到他完事了才走上去,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說阿昭的身體現(xiàn)在不適合使用佛骨舍利是真的,還是你在敷衍我?” 九塵低著頭,用僧衣的下擺動作輕柔地包起已經(jīng)除去怨氣的犀妖角,仰頭看了覃靈衣一眼,起身問道:“覃檀越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救這位六皇子?檀越不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嗎?” “這很重要?”覃靈衣見九塵飛身躍出別院,急忙跟了上去。 只見九塵在一京郊的山崖上停下,在月光之下用蓮火焚化了犀妖角,才轉(zhuǎn)身對覃靈衣道:“對小僧而言確實很重要?!?/br> 覃靈衣錯開九塵誠摯的目光,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七年前,六皇子的生母麗妃尚在人世,當(dāng)時麗妃娘娘很得圣寵,皇上愛屋及烏對六皇子也十分上心。三皇子便將我安插到了六皇子身邊做宮人,監(jiān)視六皇子與麗妃娘娘的一舉一動?!?/br> “后來麗妃娘娘因為巫蠱案被處死,我便跟著六皇子一起進(jìn)了冷宮。阿朝他是我見過的最溫柔善良的人,那段日子我們二人相守相伴,他總是因為憐憫冷宮中的其他人,而將自己本就不夠裹腹的食物分給別人,我生病的時候,他為了讓看守的太監(jiān)幫我抓藥,將麗妃娘娘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都用來打點太監(jiān)了……后來麗妃娘娘的案子真相大白,皇上將阿昭從冷宮放了出來,但他的身子卻比以前更查了……” “我從小沒有家人,從有記憶開始便被人訓(xùn)練成了殺人的工具,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阿昭那樣的人,但至少如果能用我的命換他的命,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br> “阿彌陀佛?!本艍m深吸了一口氣,對覃靈衣道,“小僧明白覃檀越的心意了,不過小僧也有一句話要提醒覃檀越?!?/br> 第30章 無妄塔 十方虛獄 九塵將這續(xù)命香的來歷一一告知覃靈衣后, 才道:“小僧想知道覃檀越對這件事的看法?!?/br> 若是往常覃靈衣對這樣的事大約也不會有什么感覺,能從訓(xùn)練殺手的魔窟里走出來的,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這些鮮血中有敵人的也有自己人, 她自小生活在這樣一個弱rou強(qiáng)食的世界里, 即便她自己并不熱衷與殺戮,但對于九塵所說的事, 她早已司空見慣。 但不知道為何, 她此刻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那股一直在抗拒著她自身的力量,也開始不安起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這種力量壓得喘不過氣了。 “你想讓我說什么?”覃靈衣幾乎是用喊的說出了這句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心中的愧疚悲涼變少一些。 可九塵的眉目卻依舊裝著無限的溫和,他的聲音很平實, 卻又有種說不清的慈憫憐愛:“覃檀越也應(yīng)該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變化。萬事皆有因果, 無論覃檀越如何看待這件事,小僧只是想提醒檀越一句, 小僧今朝救了那位皇子, 對覃檀越而言未必是件好事?!?/br> 覃靈衣也隱隱的感覺到了九塵話中的玄機(jī),這些年阿昭的變化,她也不是全然不知。但那些變化不過是因為阿昭他想活下去, 一個人為了生變得有些瘋狂, 有些極端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說, 只要能讓阿昭活下去,別說是妖,就是弒神之罪她也甘愿去犯。 可現(xiàn)在,也不知是與九塵相處的這幾個月的時間改變了她,還是因為她身體中的那股奇怪的力量作祟, 她竟也開始思考起這其中的善惡。 “阿昭他本性并不壞?!瘪`衣側(cè)過臉,不去看九塵的目光,輕聲說道,“他只是想活下去,只要他的身子好了,他會變成原來的阿昭的?!?/br> 這話她也不知道是說給九塵聽的,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阿彌陀佛。”九塵輕聲說道,“所以覃檀越還是執(zhí)意希望小僧救六皇子?” “你答應(yīng)過的我的!”覃靈衣語氣激動,顯然是害怕九塵會后悔,但轉(zhuǎn)瞬之后又冷靜下來道,“若是你覺得救了阿昭對被殺害的犀妖不公,那么我一命還一命,只要你救了阿昭,我便用自己的命償了犀妖的命?!?/br> “哎……”九塵靜靜望著覃靈衣嘆了口氣,那目光如同天邊無言的弦月,靜謐而溫柔,“小僧本意救你,又怎會要你以命償命?罷了,是劫也是緣,小僧會遵守承諾的?!?/br> “你……”覃靈衣被九塵怡然出塵的平靜與眼神中淡淡的柔倦繚亂了心緒,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九塵在這句話中已沒有如常稱她為檀越,而是直接用了你。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完全可以說是無理取鬧,佛骨舍利本就是金光寺之物,這九塵也從未欠她什么。所謂承諾,條件卻是讓他救她。 即便她再是無情,也忍不住去想,這樣一個超脫紅塵的僧人為何如此……如此…… “檀越想問小僧,為何如此偏愛與你?!本艍m仍是一臉達(dá)觀淡然,但眼神中卻也有了一絲塵世的無奈,“小僧也在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br> 他是天生的佛子,生而慈悲,本就愛蒼生愛世人。 覃靈衣是世人中的一個,他自然對她心懷慈悲,但他多少也能感覺到,自己對她有著比慈悲更多一些的情感。 只是他并不執(zhí)著,既然他的心想要救她,那便救她。 于是他說道:“檀越不必為此感到煩擾,待小僧兌現(xiàn)與檀越的約定之后,小僧便會帶著佛骨舍利回金光寺正式剃度?!?/br> 若這一點偏愛只是未了結(jié)的塵緣,那他便了成全了她的念,結(jié)了段緣。 “你……要剃度?”覃靈衣垂眸沉默了片刻。 “小僧生于富商之家,出生時天降蓮花,師父說小僧是天生的佛子,父母本就是善信,家中又有兄長繼承家業(yè),便讓師父帶小僧上山修行。但這么多年來,小僧的師父一直沒有讓小僧剃度,說是時機(jī)未到。這次追隨檀越下山之前,師父就曾說過,待小僧這次回到金光寺,時機(jī)便成熟了?!本艍m十分耐心,對覃靈衣沒有半點隱瞞,“萬般緣法自有天定,小僧愿助檀越達(dá)成心愿,了結(jié)塵緣皈依我佛?!?/br> 九塵對覃靈衣的稱呼又回到了最初簡單的檀越二字,似乎已在心中下好了決心。 但覃靈衣卻為了他所說的“塵緣”二字而感到一陣漣漪,只是這陣漣漪很快便被她對六皇子冉昭仰慕寵愛又愧疚的復(fù)雜感情掩蓋了。 三日之后,九塵如約為六皇子治病。 或許是因為心中對覃靈衣的那一點偏愛,他似乎是想給她一個最完滿的愛人,在用佛骨舍利治好了冉昭的舊疾之后,他還用身上的佛法渡去了六皇子周身的邪戾之氣與罪孽。 而在耗費了大量精力救治了六皇子之后,九塵也沒停下休息,立刻就要求覃靈衣也兌現(xiàn)她的諾言,讓他為她解去身上的蝕骨散之毒。 即便九塵佛法高超,這樣的消耗也不是鬧著玩的。 更何況一顆佛骨舍利百年之內(nèi)只能救一人,覃靈衣身上的蝕骨散,九塵可以說完全就是靠引渡之法,先將毒引導(dǎo)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再以自己修為慢慢的克化之。 這日正是月底,也是覃靈衣身上的蝕骨散本該發(fā)作的日子。 在九塵布滿佛印的面龐上,一道道細(xì)小的血流從他的七竅中流出,明明該是如鬼魅一般痛苦怖人的景象,但他眉宇間的那股靜柔慈悲卻沒有消失。 覃靈衣望著他,原本點水不驚的眸子動了又動,莫名的就流下一滴淚來,卻又分不清這淚究竟是為九塵而流還是為自己而流,只能將已經(jīng)黯淡無光的佛骨舍利放到九塵盤膝坐著的蒲團(tuán)邊,默然退出了房間。 以后,自己應(yīng)當(dāng)再也不會再遇上這個大和尚了吧。覃靈衣暗自想著,自己都沒察覺自己輕嘆的氣息。 “哎……”與清懷并肩站在不遠(yuǎn)處的看著池音悵然嘆氣,她是已然知道了九塵與覃靈衣后來的結(jié)局的,“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br> 清懷看著池音為二人難受的樣子,舉起手繞過她的背后,想攬過她的肩頭,卻又有些猶豫,正想收回手時,池音卻猝不及防地轉(zhuǎn)過身來,一眼就看到了他舉在半空中的手臂。 池音一臉了然地嗤然笑了笑,面上的愁容便少了許多,心中也沒有對他這樣的舉動生出什么厭煩來,只是低頭從玉簡中拿出一個墨玉似的小葫蘆,托在掌心一邊看著一邊對清懷說道:“等我們救出被鎮(zhèn)壓的九塵之后,這無妄塔中的亡靈是不是都會重入輪回?到時候那個六皇子的魂魄是不是也能重新轉(zhuǎn)世投胎?” “你想將他的魂魄收到十方虛獄中?”清懷瞧著池音的望著手中小葫蘆的神情便明白了她話中所指。 “嗯。”池音點頭,“你之前給這無妄境刻下賜福的銘文,待救出九塵無妄塔倒了之后,這六皇子也會投個不錯的胎吧。九塵心善替覃靈衣背負(fù)罪孽被無妄塔鎮(zhèn)壓了這么多年,覃靈衣作為一個畫皮鬼,卻要用自己真身的人皮承受渡亡經(jīng)的佛力,鎮(zhèn)塔九千多年。只有這六皇子因一己私欲將覃靈衣逼入魔境,最后卻能與這塔中的無辜眾生一樣,重入輪回,豈不是太氣人了一些?我雖不能懲罰這世上的每一個惡人,但既然讓我遇上了就必須給他一個教訓(xùn)?!?/br> “你是不是在氣他辜負(fù)了覃靈衣?”清懷問這話時,心里想的卻是,若是池音她沒有拔了情絲羽失去了對他們那段感情的所有愛恨,她是不是也會像看待這個六皇子一般看待自己。 “不應(yīng)該嗎?”池音理直氣壯,“況且還有那么多無辜的人因為他的過錯而付出代價?!?/br> “嗯……”清懷的聲音低柔了下去,竟抬手用食指刮了一下池音的鼻尖,帶著些認(rèn)真地回道,“應(yīng)該?!?/br> 池音捂著自己的鼻尖,有些疑惑地看著清懷,微微悸動中卻又不太明白清懷這似有所指的話的意思。 不過她也懶得細(xì)究,只是去了六皇子的房間,然后從小葫蘆里倒出一滴清澈的水滴,施法標(biāo)記到了六皇子的魂魄上。 這樣當(dāng)無妄塔中的亡魂被釋放后,六皇子的靈魂便會被收到這小葫蘆里。 十方虛獄,是這個小葫蘆中的世界,那個世界都是虛無,被關(guān)在里面會承受比寒冰煉獄還要空虛的苦寒,唯有人心中的最真心的情感回憶可以稍稍溫暖那種磨人的冰寒。 也就是說在那個世界了,永生財富權(quán)利都沒有意義,能稍稍解除痛苦的只有曾經(jīng)擁有過的真實的情感。 這對于背叛感情的人而言,無意于是最大的折磨。 曾經(jīng)追逐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曾經(jīng)背棄的感情卻成了無盡折磨中的救命稻草…… 這件法器是夜鴉族族長的幼子夜眠送給她的,夜鴉族世代侍奉冥主,這十方虛獄便是一方洞天中的小地獄。不過在此之前池音還真沒有用這個懲罰過誰,這位六皇子是她第一想要用這種手段懲罰的人。 第31章 無妄塔 池音:原諒的話我無法給你?!?/br> 九塵走的時候給覃靈衣留了一串佛珠手串, 說是能幫著覃靈衣穩(wěn)定體內(nèi)剛剛覺醒的力量。 覃靈衣手中握著佛珠,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之后也只能說一句:“謝謝。” 九塵了然地微微一笑, 雙手合十地對覃靈衣道:“檀越保重?!?/br> 覃靈衣望著他, 咬了咬唇,也說了一句:“保重。” 池音看著九塵離開的樸素而挺拔的身影, 低聲問清懷道:“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雖然她們一直跟著覃靈衣, 但對于進(jìn)入無妄塔最底層的方法卻依舊沒有什么線索。 “先回去與他們會合吧?!鼻鍛训?,“覃靈衣身上有你的符咒,一時間也不會找不到人?!?/br> “好?!背匾酎c頭。 他們回到幾人暫時租賃下來的民居,進(jìn)門時就遇上了正要出門辦事的衛(wèi)正,衛(wèi)正一見到二人便趕緊迎了上來。他給清懷行了禮之后, 便帶著極力掩飾卻又藏不住的笑容對池音道:“池音姑娘回來了。” 那眼神簡直就好像是在告訴池音, 這些天他時刻都在等著池音她們回來。 “嗯,回來了?!背匾魪澲佳矍浦l(wèi)正。 【這世上除了像六皇子那樣討厭的人, 也還是有像小衛(wèi)正這樣可愛的小后輩的?!?/br> “……”清懷拉了一下池音, 壓低的聲音中已經(jīng)不自覺地向衛(wèi)正釋放出了不善的威壓,“我們還是先去看看小錦的情況吧?!?/br> “哦,好?!背匾舸饝?yīng)了一聲, 笑著對衛(wèi)正道, “那我們先進(jìn)去了。” 衛(wèi)正突然感到一陣重到叫人窒息的壓力,勉強(qiáng)點了下頭, 一直到池音與清懷進(jìn)了屋,他身上的這股壓力才逐漸散去。 他靜靜地盯著清懷虛攬著池音的肩的背影看了許久,垂下眼眸,轉(zhuǎn)身出門去找他師弟衛(wèi)平辦正事。 “小谷,她還沒醒嗎?”池音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小錦問道。這個小錦的樣子看著與她和清懷離開的時候一樣, 完全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小谷搖頭道:“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只是一個軀殼,但按理來說,她既然生活在無妄境的輪回之中,她應(yīng)該會‘活’到原本死亡的那一刻,可現(xiàn)在她卻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加上她原本就沒有靈魂,我也不知該如何醫(yī)治。不過除此之外,我倒是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奇怪的東西?!?/br> 說話間,小谷拿出了一顆暗紅色的丹藥:“這好像是誰喂給她的,但你們走了之后,這丹藥一直在她體內(nèi)發(fā)出一股很奇怪的力量,我便施法將它取了出來。小音,你看看上面的字,是你們月鳥族的文字吧?!?/br> 丹藥正是覃靈衣當(dāng)初在樹林中喂給小錦的續(xù)命丹,池音一摸到丹藥就感覺到了其中與那石碑上相同的靈力,再看丹藥上隱隱閃著的那個文字,果然是月鳥族的古文字。 “這是鑰匙的意思。”池音道。 “對。”小谷道,“我來之前,素玄大人就說過,要打開進(jìn)入最底層的門,需要找到四把鑰匙,我認(rèn)為這就是其中一把?!?/br> 池音拿著那顆丹藥想了想,說道:“當(dāng)時覃靈衣說,讓我們跟著無妄境中的她們找線索,如果這個丹藥是其中一把鑰匙。這顆丹藥是覃靈衣喂給小錦的,而據(jù)覃靈衣之前所說的她是在小錦死后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其他的鑰匙也會是類似的物件嗎?” “有這種可能性?!鼻鍛奄澇傻?。 池音又問:“對了,應(yīng)華他回來了嗎?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真海。” “還沒有。”小谷道。 池音摸著下巴垂眸看著躺在床上的小錦,突然就躺了上去,附身到了小錦的體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