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小月鳥是為了換回他的皮rou才生生裂了一段神魂，那他便還她一段。

    他覺得這樣很公平，至于那點隱隱約約的擔(dān)憂關(guān)切，他一概壓到心底看不見的地方。

    他伸出雙指指向額間，意欲引出一段神魂，替她補完最后的一絲縫痕。

    就在這時，一只纖白細(xì)瘦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沿著細(xì)白的手臂看去，池音正頂著一頭被汗水浸濕的散發(fā)，用那雙烏沉沉的眼看著他。

    “這便不勞天帝費心了?！彼穆曇艏?xì)若游絲，微微翹起的嘴角卻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情，“神魂相融平白多生羈絆，我與天帝陛下情不至此?！?/br>
    神魂相融，魂魄中就會留下對方的印記。對于池音來說，她并不想與眼前的這個天帝再有任何瓜葛，倒也不是恨，只是覺得那般糾纏不清，遲早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況且眼前的這道細(xì)微的裂縫暫時也不會對她的靈力造成太大的影響，即便萬一將來真遇到了要耗動神魂以命相搏的境地時，這道小小的魂縫可能會叫她送命，那也都是將來的事了。

    將來之事誰又能說的準(zhǔn)，興許再過個千百年她自己慢慢的也就將這些損傷給補回來了。

    應(yīng)華從未見過她這番神情，虛弱卻又過分的清醒，看著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溫度，仿佛他只是這世間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中的一個。

    而那句“情不至此”，又實在太過刺耳。

    “你……”他開口，喉嚨微微發(fā)澀，卻還是說不出半句好話。

    他原來是很會哄她的，在他還是溫少寧的時候。即便到了最后溫少寧體內(nèi)完完全全只是他的時候，他也總能用一兩句話就將她哄開心，可現(xiàn)在他卻半句軟話都說不出口。

    一想到自己竟要向一只小月鳥示弱，滿腔的煩躁就升騰起來。

    池音也沒有管他，制止了他自取神魂之后，便撐著身子站了起來。腳心傳來白玉地磚的冰涼的寒意，池音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著的雙足，不在意地挑了下眉，就往殿外走去。

    應(yīng)華看到她的動作抬了一下手似要攔她，但終究沒有真的伸出手，反而下意識地負(fù)手漠立，端的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池音輕輕地推開門，月老還等在殿外，池音見了他，先是笑了一下，環(huán)目看了一周，沒發(fā)現(xiàn)小谷之后，她才走到月老身邊說道：“月老，我正想去尋你，我與應(yīng)華和離，還需你調(diào)出仙契約，做個見證?！?/br>
    “小月鳥……”月老有些心疼地瞧她一眼，卻又實在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抬眼看向隨著池音慢慢走出殿來的天帝應(yīng)華。

    “君上，這……”月老上前半步，一邊問一邊打量著應(yīng)華的神色。

    池音也順著月老的目光看向應(yīng)華，面上掛著淺淺的笑，對著他說道：“應(yīng)華，你我結(jié)緣一場，如今好聚好散吧。”

    那么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甚至沒有一點點怨懟的情緒，這比她此刻歇斯底里的與他爭與他理論，更讓他感到煩躁難安。

    他沒有做聲，只是盯著她如描似畫天生帶著笑意的眼，像是想從中找出些什么，哪怕是怨恨，亦比這樣的平淡更叫他……安心？

    月鳥拔了情絲羽的后果他自是清楚，他擁有全部的溫少寧的記憶，自然也包括他三十歲之前的。當(dāng)初他本尊的意識還沒有覺醒之前，溫少寧是真的希望眼前的小月鳥能在他死后拔去情絲羽，也不想她守著回憶孤單一世。

    想起過往的記憶，心底的那種對自己的莫名的恨意又浮現(xiàn)了上來。

    他痛恨這種不可預(yù)測又無法控制的感覺，但又隱隱的不信，當(dāng)初耗盡靈力都要維系的感情，真的就能說沒就沒。

    “好聚好散？”他邁出一步，一下抓住她的手腕舉起，目光咄咄地看著她，“當(dāng)初你可是親口說的，只要世間有我一日，你便陪我一日。如此，何來好聚好散？”

    應(yīng)華這一番舉動，嚇得一旁的天醫(yī)仙官們立刻垂首斂目，恨不能立刻消失，哪里還敢發(fā)出半點聲響？

    一片死寂之中，池音與他雙目相對，無聲的對峙著，直到他扣著她手腕的手捏的越來越緊，池音才低低地嘶了一聲。

    應(yīng)華這才恍然覺醒匆忙松開了手。

    但她白皙的手腕上還是生出了一圈紅印。

    池音倒吸著氣不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臉上也沒有什么委屈的神色，只是很無奈地抿了抿嘴角道：“看來這事終究是無法善了了，也罷，左不過是毀去半身修為損耗些壽數(shù)罷了。”

    池音一手捏訣，指心立誓：“我月鳥池音，對天道起誓，自愿以半身修為……”

    “不可啊?！痹吕馅s忙過去拉住池音，著急地說道，“你才好一些，現(xiàn)在單方面立誓解除仙契，你這小月鳥，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仙契一旦結(jié)成，除非雙方自愿和離方能解除，若是一方單獨解除契約，便要付出半身修為的代價。

    若是平日也罷了，折損半身修為不過傷筋動骨消耗些壽數(shù)，但池音眼下本就是個虛殼子，這么鬧，不是不要命了嗎？

    但池音卻也不是在胡鬧，這幾十年來，為了給溫少寧續(xù)命，她不敢多消耗半點靈力，久而久之就練出了一身非常精準(zhǔn)的控制靈力的能力。

    她是算準(zhǔn)了自己不會死，才打算這么做的。

    長痛不如短痛，她此刻對眼前的這位天帝什么感覺也沒有，只是不想與他糾纏太多。不如就此了斷，她無情債一身清地回她的望月谷，閉關(guān)修煉，這些修為總是能修回來的。

    “月老，沒事，死不了?！背匾粽f著，推開月老又開始立誓起咒。

    眼看著她的身周升起一重結(jié)界，結(jié)界內(nèi)靈氣涌動，她的衣擺發(fā)絲都隨著傾瀉而出的修為翻滾紛飛，慢慢的她頭上的一縷青絲開始褪色，變成半灰半白的顏色……

    月老見已然攔不住她，便只能把一雙老眼看向應(yīng)華，急得直跺腳：“君上！”

    應(yīng)華面色晦暗，釋出一道威壓打破了她的結(jié)界，打斷了她立誓的過程。

    池音被他突如其來的威壓震的往后退了半步，勉力站穩(wěn)了，卻見他用一雙隱晦刻毒的眼看著她：“你當(dāng)真非要如此？”

    “當(dāng)真。”池音站直身子，迎上他的眼神，“堂堂天帝，難不成就真的離不了我這小小的月鳥了嗎？”

    一句話砸在七寸之上，應(yīng)華抿了抿略薄的唇，怎么也不可能說出一個是來，反倒冷笑一聲道：“好！”

    “月老，取契書！”他倨傲地用余光掃過殿院之中立著的所有人，沉著的面上似乎恢復(fù)了以往的無情無欲。

    月老不敢耽擱，忙念起仙訣喚出二人的仙契。

    應(yīng)華率先劃破手指，將鮮血滴了上去。

    輪到池音時，他的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在她的指尖上越收越緊，直到她指尖的鮮血滴到契書的仙紙上后，他眼中的那混雜在冷漠中的連他自己都未必發(fā)覺的期待，才漸漸的被一絲怨毒取代。

    月老讓二人念過絕情訣后，那張縈繞著靈氣的仙紙，便如他們之間的感情一般，快速黯淡發(fā)灰最后風(fēng)化成一段灰燼。

    “如此便了了?！痹吕峡戳丝炊?，真不知還能再說什么。

    應(yīng)華壓著眉，被心中雜亂的情緒惹惱，拂袖欲走。

    這時池音卻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應(yīng)華?！?/br>
    他的心驟然動了一下，回頭盯著她的眼，面色幾不可見的松動了一下，一個“阿”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卻聽她道：“放了小谷，他與我一道來也要一起離開?！?/br>
    第12章 不急~

    絲絲涼涼的冷風(fēng)撩起池音漸漸恢復(fù)墨色的發(fā)絲，拂過她天生含笑的眉眼。

    應(yīng)華微怔了一瞬，旋即斂起陰沉的眼，冷然對身邊的一仙官道了一句“把人帶來?！?，便絕塵而去。

    池音看著他在空中的漸漸消失的衣擺，不甚在意地?fù)P了揚眉，不急不躁的等人將小谷送來，便帶著小谷離開天界。

    他們走時，云笙和仙植園的小仙官清禾也來送行。

    云笙面上依舊淡淡的，只是看著池音額間拔去情絲羽后留下的紅點，眼神中多了幾分感慨。

    但清禾這邊卻是一臉的不舍，看看小谷又看看池音，扭扭捏捏地將自己帶來的各種仙果仙花都交給池音后，才低頭撥著手指小聲地問池音道：“jiejie以后還會來看我……們嗎？”

    小仙官長得白凈靦腆，天生一副叫人不忍拒絕的樣子。池音訕訕地笑了笑，實在不想傷他的心，伸手探進(jìn)紗衣寬袖之中摸了摸，摸出一片白羽塞到清禾手上，拍拍他的肩，溫聲道：“以后你可以來望月谷看我，只要你拿著這片羽毛在望月谷外喚我，我便出來見你?！?/br>
    坐在金闕云宮乾元殿中的人，在玄光術(shù)法中看到這一幕，立刻面色不悅地?fù)]袖打散了玄光術(shù)中的景象。

    她愛把自己的羽毛給誰就給誰！與他有什么相干？

    應(yīng)華帶著一身躁怒起身，決意再不去看她的事。

    池音帶著小谷回到望月谷后，并沒有立刻回谷中，而是到了那處山崖上，與小谷一起走進(jìn)那處院落。

    小谷望著滿園蒼涼，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小音，拔情絲羽的時候痛嗎？”

    池音點頭又搖頭，一邊說一邊往里面走：“拔下的那一瞬間確實很痛，但很快就不痛了?！?/br>
    說著池音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她說的不痛，是說她的心。

    “這種感覺真是太奇怪了?！背匾魮]袖，院中突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溫少寧的身影，蒔花弄草，讀書吟詩……

    但她卻只是靜靜的看著，琉璃一般澄澈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茫然，仿佛是在問小谷，仿佛又是在問自己：“我真的曾經(jīng)那樣喜歡過這個人嗎？”

    小谷抬起頭看她，眼神閃了閃，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了，都過去了?！?/br>
    “是啊。”池音看著院中來往無聲的身影，試圖從自己的心底尋出一絲情緒卻不得，若非那些記憶還那么真實的存在，她都要以為那一切都只是她不小心窺看了別人的一場夢。

    悵然一笑間，她撤去了院中的所有的幻影。

    她本就不是喜歡糾結(jié)往昔的人，她緩步走到內(nèi)室，取下掛在書房墻壁上的婚書放在書桌上，然后從玉簡中取出那枝一直被她珍藏的桃花，壓在婚書上。

    溫少寧送她的東西基本都被她保存在這個院子中，除了上回她綁在院中桃樹上的姻緣繩之外，唯有這枝桃花她一直帶在身上。

    如今她把這桃花也放回這個院子之中，屬于溫少寧的東西她便都還回去了。

    放下桃花之后，她便與小谷離開了這個院子。

    而那株壓在婚書上的桃花，沒有了靈力的滋養(yǎng)，眨眼睛便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干朽的枝干靜靜的躺在發(fā)黃的卷軸上。

    回到望月谷后，池音便閉了關(guān)，常年靈力虧損神魂損傷，又接連失去了赤尾羽和情絲羽，她此刻也不想別的，只想盡快恢復(fù)自己的狀態(tài)。

    接下去的歲月冗長，她總不能一直帶著這幅身子游戲人間吧。

    而天界這邊，自池音走后，月老就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將池音目前的情況與天帝應(yīng)華說一說。

    畢竟從歷劫那一世來看，他們這位天帝陛下對這只小月鳥并非無情。

    但小月鳥先是沒了赤尾羽失了專情的本性，現(xiàn)在又拔了情絲羽……

    要知道月鳥一旦拔去了情絲羽，不單單只是會對之前的伴侶沒了愛恨，更是一生一世再也不會對之前的伴侶生情。簡單的說，也就是這小月鳥以后喜歡上誰，都不會再喜歡上他們的這位天帝了。

    至少絕然是不會再對他們天帝或是歷劫時溫少寧的那張臉動情。

    若是天帝他哪一日后悔了，只怕……

    月老想著這些，很是忐忑地等在金闕云宮外的丹犀上，不一會兒便有小仙官出來回報，說是天帝暫時不見任何人。

    月老無可奈何地摸一下胡子，離開時又回頭望了一眼乾元殿的方向，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

    池音這一關(guān)一閉就是百年，出來時小谷都幻化成了一副少年模樣。

    看著他在月靈果樹下，穿一身淺黃長袍靠在靠椅上，在熏熏微風(fēng)中翻著醫(yī)術(shù)，她還以為是谷中的哪位帶了個俊俏小生回來呢。

    正想變一壺好茶過去與他攀談兩句，卻不料小谷見了她卻先從藤椅上跳了起來，跑到她面前道：“小音，你可算出來了！”

    這毛躁的性子和說話的語調(diào)，池音一下就認(rèn)出了眼前的人，挽個指花收回了茶水，裝作無事一般問道：“小谷，這段時間谷中可有新鮮事？”

    她閑閑地走到月靈果樹下，在小谷的藤椅旁變了一張靠椅坐下。

    “谷里就這么幾個人，能有什么新鮮事？”小谷跟著走過去坐在她身側(cè)，讓她伸出手，搭著她的脈博說道，“倒是清禾那家伙來找過你幾次，不過我告訴他你在閉關(guān)養(yǎng)傷，他也說什么，每次來都只是帶些補充靈氣的東西來，放下東西就走了。前幾日還送了一顆老君新煉制的仙丹來，也不知道他怎么得來的，不過聽他說他最近升了仙銜，看來修煉的很是刻苦啊?！?/br>
    小谷說著松開手，對池音道：“換只手。”

    抓起另一只手診脈后，又接著說道：“別的么就是連越他媳婦的弟弟，鳳族的少主這幾日正在素玄大人那兒養(yǎng)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