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軍將桌上的一個油紙袋子往前推了?推：“楊主任，這里頭是鳳祥齋的驢打滾，味道挺好，特意帶給您嘗嘗?！?/br>
    楊主任肥頭大耳的面目一愣，旋即突然笑開：“哎呀，你們客氣了?！這多不好啊?！?/br>
    孫正義心?情舒暢，只要?能讓顧承安那伙人吃癟就?成：“楊主任，您待會兒嘗嘗看喜歡不？喜歡的話，下回咱們再合作，我們再給您帶驢打滾?！?/br>
    “哎，好！”楊主任手往油紙袋子上拍了?拍，感受到一陣平整的觸感，笑得豁出大白牙，“兩位老弟，那就?謝了?。”

    等送走兩個客人，楊主任鎖上辦公室房門，將印著鳳祥齋字號的油紙袋子打開，里頭哪里是什?么驢打滾，是白花花的票子。

    他朝拇指與食指指腹吐口唾沫，把著一把大團(tuán)結(jié)數(shù)了?數(shù)，一千塊！

    渾濁的眼里射出一道精光。

    “楊主任，局長找您。”

    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是來傳話的職工。楊主任一激靈，忙把大團(tuán)結(jié)裝回油紙袋子里，全部塞到抽屜中，往里壓了?幾本筆記本，這才出門去局長辦公室。

    “老楊，今年辦廠的營業(yè)證指標(biāo)還有?幾個？”

    楊主任沒想到局長一開口是問這事兒，也沒放下心?上，隨口一答：“還有?八個?！?/br>
    “那為什?么跟外頭說沒有?了?？”

    “局長，您聽誰說的？”楊主任早有?心?理準(zhǔn)備，保不齊是顧承安那邊的托關(guān)系找上局長，“肯定是有?人審查不過關(guān)，找些借口?！?/br>
    “老領(lǐng)導(dǎo)跟我說的?！本珠L對老領(lǐng)導(dǎo)一向敬重，雖說人沒直接點明，可話里話外的意思很?明顯，“那姓顧的同志要?辦廠的，各方面合格的話就?別卡著人家?！?/br>
    他清楚局里有?人撈油水，以為楊登懷是故意卡著人想收好處，這種?事情難以根治，只提醒他：“差不多行了?，別寒了?老領(lǐng)導(dǎo)的心??！?/br>
    “局長…”

    “行了?，出去吧?！?/br>
    楊主任一臉愁容地回到辦公室，翻出剛到手還沒熱乎的錢，心?中郁結(jié)難消，誰舍得這么多白花花的票子？

    可老領(lǐng)導(dǎo)來打招呼了?，局長也發(fā)話了?，他還真是不能不辦。

    =

    顧承安順利拿到了?辦廠所需的最后?一張證，京市工廠營業(yè)證。

    茵樂牌收音機(jī)廠也于?四?月下旬順利剪彩。

    因為是私人小廠，倒沒在工廠繁多，國營大廠林立的京市掀起什?么波瀾。

    只一群親朋好友來捧場，蘇茵特意請了?半天假過來，跟組長打了?招呼，借用平時跑新聞的照相機(jī)拍下了?幾張珍貴的照片。

    出發(fā)剪彩當(dāng)天，一家人起了?個大早，天微微晃出光亮?xí)r，蘇茵就?在廚房忙活，生火煮早飯。

    晨起煮上一鍋湯圓，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冒著泡，一個個白白胖胖的湯圓發(fā)了?福般漸漸膨脹起來，又被漏勺撈出。

    蘇建強(qiáng)也在顧承安廠子里投了?錢，不為別的，就?為了?閨女的名義，按照顧承安說的分紅制度，以后?每年年底還能分紅。

    三碗湯圓盛上桌時，東方第一抹陽光正破云而出，綻開金燦燦的光影，蘇茵背著光笑得清甜：“顧老板請吃湯圓，以后?生意紅紅火火，事事圓滿?！?/br>
    顧承安拉了?拉媳婦兒的手，唇邊笑意不減：“老板娘快坐?！?/br>
    蘇建強(qiáng)看著閨女女婿這般模樣，咧嘴一笑，真好。

    黑芝麻湯圓被包裹在糍糯的湯圓皮中，一口咬下去，甜甜的芝麻餡如?水般流動，掃過口腔中每一個角落，那股霸道濃郁的甜味自舌尖直直甜到了?心?里去。

    熱鬧的新廠大門前拉著紅色橫幅，慶祝建廠成立。

    一群人站在廠門口的招牌前合影，全是廠里的骨干以及家屬，顧家來的代表便是顧承安母親?；疑珘γ嫔系男涯考t字招牌耀眼，伴著大伙兒燦爛的笑容，生機(jī)勃勃。

    錢靜芳其實一直不太贊同兒子辭了?穩(wěn)定的房管局工作下海經(jīng)商，可看著兒子干得拼命，現(xiàn)在還開上了?工廠，一群人熱鬧地剪彩，臉上也浮起笑容。

    蘇茵拍了?兩張他們的剪彩儀式，又四?處看看，找了?個年輕人幫忙給大家拍一張合影。

    講解了?如?何按鈕，她?便把照相機(jī)交給了?賀天駿，自己小跑著跑到顧承安身邊的空位。

    一群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齊齊站著，胸中滿是對未來的赤忱憧憬。

    拍照結(jié)束，顧承安看著蘇茵，頗為意氣風(fēng)發(fā)：“以后?我能讓全國都用這款收音機(jī)聽歌聽?wèi)蚵爮V播，讓全國都知道茵樂牌收音機(jī)?！?/br>
    蘇茵微微仰著頭看著男人，眼神中同樣堅定：“我相信你能做到！”

    李念君也被胡立彬拉來看新工廠的剪彩儀式，她?難得看到胡立彬如?此正經(jīng)地和收音機(jī)零部件廠商談著生意經(jīng)，談著未來的供貨單。

    穿著西?裝的男人似乎不是她?從很?小的時候認(rèn)識的調(diào)皮男孩兒，不知道什?么時候成長了?，已經(jīng)是能與人肆意周旋，談笑風(fēng)生的男人模樣。

    胡立彬接待了?零部件生產(chǎn)商的代表，大家寒暄一陣，他便回頭尋找李念君的身影，匆匆掃了?幾眼卻沒見著人，他和幾人打聲招呼借口離開，四?處尋找，終于?在工廠門口招牌處看見了?李念君。

    “李念君同志，怎么樣？我這身還行吧？”胡立彬理了?理闊挺的西?裝，抻了?抻褲腿，一副臭屁模樣。

    李念君點點頭，眉眼染笑，嗯，這才是她?認(rèn)識的胡立彬。

    “松玲，你幫我找剛剛的男同志拿一下照相機(jī)。”蘇茵正在替顧承安翻譯設(shè)備零件上的洋文，讓正在附近沒事做的何松玲幫個忙。

    “好?！焙嗡闪峤裉旌蜕┳右粔K兒來看看哥哥干的大事業(yè)，心?中只覺得一陣驕傲。她?剛剛看見了?蘇茵姐把照相機(jī)給誰拍照了?，是一個看起來很?隨性的年輕男同志。

    “同志，剛剛謝謝你拍照，這照相機(jī)我拿過去就?成?！焙嗡闪岬谝谎劭匆姷氖菍γ婺腥伺钏擅甑念^發(fā)，有?些爆炸似的。

    “行?！辟R天駿將照相機(jī)遞過去，抬頭的一瞬間，眼前闖入的便是一張掛著清淺笑意的臉，闖入耳的是女人溫柔的話語。

    像是四?月的春風(fēng)拂面。

    “謝謝了??！焙嗡闪岵簧瞄L與人多交際，尤其是陌生人，沖他笑笑道謝，接過照相機(jī)便趕忙跑了?。

    熱鬧半天，何松玲與嫂子賀春梅以及蘇茵李念君和錢靜芳一塊兒坐上公交車回城里去。

    到家后?，嫂子眼里閃著光似的，和小姑子說起丈夫的事業(yè)。

    “我以前聽你哥說忙著搞廠子什?么的，還沒覺得有?什?么。今兒去了?一看，真是不得了?，那么大個廠，就?他們幾個攢起來的?！?/br>
    何松玲也為哥哥驕傲，她?覺得哥哥就?是最厲害的：“嫂子，哥說了?會好好干，讓你和小寶過上好日子的！”

    和熟悉的家人，何松玲話比平時多一些：“哥還說了?，以后?也要?給家里添冰箱添洗衣機(jī)，我看過茵茵姐家里的，特別厲害的機(jī)器。就?是太貴了?，而且還不好買?！?/br>
    “哎呀，那些東西?咱們就?算了??！辟R春梅望著晴空萬里的遠(yuǎn)方，嘴角含笑，“咱們一家人平平順順的就?行。”

    到家后?，何松玲回房間翻出最近和筆友的通信。

    她?提筆回信：“賀大馬同志，展信佳。今天我們家有?一件大事，我特別高興，我哥哥干了?一番大事業(yè)，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厲害的哥哥，我也跟著過去看了?……我今天還看到一個同志，他的頭發(fā)好多啊，那一瞬間我以為見到了?一只獅子狗，差點想摸一摸（真是好過分的想法，好罪過呀）…”

    幾天后?，去新建成的收音機(jī)廠溜達(dá)一圈回來的賀天駿收到了?筆友的回信。

    寄信人一欄寫著何小令。

    他一目十行地看著信，看到最后?筆友隨口提起有?人像獅子狗，忍不住噴笑出聲。

    撓了?撓自己蓬松的頭發(fā)，真是太逗了?。

    怎么會有?人像狗呢？！

    =

    顧承安的工廠有?條不紊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這可氣壞了?孫正義。

    得知這一消息，他狠狠砸碎了?酒杯：“那楊登懷啥意思?。壳澳_收了?我們一千塊錢，后?腳就?給顧承安發(fā)營業(yè)證？”

    聞軍皺著眉，平時再善于?偽裝的臉上也浮起怒意。

    “去問問怎么回事?！?/br>
    孫正義帶著一腔怒火沖出門，又帶著一腔怒火回來。

    聞軍見他氣得臉上橫rou震顫：“怎么了?？”

    “這龜孫子翻臉不認(rèn)賬了?，說顧承安有?本事，怪不了?他，人請了?工商局退休的老領(lǐng)導(dǎo)出來說話。他娘的，這老登管得還挺寬！”

    聞軍聽到這話，心?緒倒是平靜了?些：“算了?，這種?事兒本來也指望不了?絆住他一輩子?！?/br>
    “怎么就?算了?？楊登懷收了?我們好處不辦事，哪有?這么容易的？”孫正義吐出一口濁氣，“我讓他把錢還回來，結(jié)果?他不認(rèn)賬了?，說我們只送了?他一袋鳳祥齋的驢打滾，要?是我們想要?回去，他立馬去鳳祥齋買！這他媽的人話?。俊?/br>
    “正義！你做事能不能多動動腦子！”聞軍沒想到自己表弟能蠢成這樣，狠狠拍著桌子，“那是工商局的人，以后?咱們做生意還有?各種?需要?打點的，是一千塊錢重要?還是留著這個關(guān)系重要?？事已至此，改變不了?，何必和工商局的人鬧僵？”

    “我…”孫正義被表哥沉聲一通教育，后?頭那句他一氣之下揍了?楊登懷一拳的話便沒敢說出口。

    =

    五月初，連續(xù)登了?一個月的尋親啟事熱度稍稍下去，市民們的注意逐漸力?被家長里短的瑣碎事吸引，報社?每日也還是會固定迎來幾個試圖認(rèn)親的家庭。

    當(dāng)然也有?家庭想要?登報尋找自己被拐賣的孩子，負(fù)責(zé)公益版位的蘇茵一一登記下來，給排期安排上。

    兩天后?，蘇茵外出跑新聞，剛采訪記錄了?一起公交車剎車故障，公交車司機(jī)臨危不亂鎮(zhèn)定cao作，救下一車人性命的新聞，回到報社?門口，便碰見正要?外出的周瑾。

    “茵茵，快進(jìn)?去看看，有?人來認(rèn)親了?，友卉登記的信息，這回好像真對上了?！我趕著出門去采訪，快要?遲到了?，等我回來記得詳細(xì)跟我講講啊！”

    “??？”蘇茵還有?些懵，竟然真的對上了?尋親信息？見周瑾已經(jīng)背著包離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念叨一句，“好，我記著?！?/br>
    她?面上一喜，左手緊了?緊肩頭的包袋，右手拎著照相機(jī)，飛快往屋里跑去。

    第140章

    報社里,楊友卉正幫著接待看了報紙來認(rèn)親的家庭，兩個家庭正哭天抹淚地拍著?大腿痛哭，訴說著這幾年的不容易。

    蘇茵甫一進(jìn)門?便?看見一堆人鬧哄哄地圍著,目光往里頭?一掃，突然就知道是誰的家人來了。

    人群里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大姐讓她想起?了鴨蛋。

    同樣是短胖臉型，五官較大，濃眉大眼,嘴唇稍厚,鴨蛋與她應(yīng)該像了六七分。

    “小蘇,你回來啦？快來！”

    楊友卉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她，招招手呼喚,看起?來激動地很：“這回好像是真的！”

    “你就是那個記者蘇茵?。堪?，你是好人啊,我們要是找到娃了，真得感?謝你！”

    五六個人將?蘇茵團(tuán)團(tuán)圍住,爭前恐后說起?當(dāng)年丟孩子的事兒。

    原來兩家人是親戚,兩家的兒子是表哥表弟關(guān)?系，年齡只差半歲,經(jīng)常一塊兒玩兒。

    五年前，兩孩子在巷子里玩兒,正是能下地的時候,大人忙著?干活,一轉(zhuǎn)眼,人就沒影了。

    這些年，兩家人找了許久,后來也沒法了，只想起?來丟了的孩子,背地里偷偷抹淚，哪怕后頭?再生了娃，想起?來還是難受。

    這回，大字不識幾個的他們一向是老實巴交悶頭?干自己的活，直到最近聽別人討論報紙上的事兒才起?了心思，又找人念了報紙上公益版面?的尋親啟事，聽著?上頭?的年齡和特征，尤其是照片看著?有些像自家人，這才趕來看看。

    雖說還沒由派出所?帶去辨認(rèn)孩子，可蘇茵看著?與鴨蛋極為相似的臉，聽著?她們嚎啕大哭的聲音，心里泛起?酸楚。

    “要真的找到了就好，你們登記好了，我?guī)銈冞^去東門?派出所?那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