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

    “你媽做的饅頭嗎？”

    “不是，我們家才買不起面粉呢。”

    蘇茵又問他?：“你們家在哪兒??？怎么買不起面粉，我看?不可?能吧?！?/br>
    “真的！”狗蛋著急，他?可?沒撒謊，“我們家就在河邊，不過?現(xiàn)在沒啦?！?/br>
    “沒啦？怎么會沒了？你記得路嗎？我送你回去。”

    “真的沒了。”這回鴨蛋也插一句進(jìn)來?，“好大的水，嘩啦啦的，房子都沒啦?！?/br>
    小?李和蘇茵對視一眼，雙雙想到去年夏天的洪水，那是在京市附近的鄉(xiāng)里，損失慘重?。

    “是不是恩洪村？”小?李見?幾個孩子一片茫然，又問，“那是大田村？”

    狗蛋眼睛一亮，剛要開口，卻被年齡最?大的鐵蛋一把捂住嘴，嗯嗯嗚嗚的聲兒從小?臟手的縫隙飄出。

    這番模樣，小?李公?安和蘇茵都看?明白了。

    “大田村去年洪災(zāi)是死了不少人，不過?那兒離這里還挺遠(yuǎn)，他?們幾個小?孩兒怎么過?來?的？”

    蘇茵又看?向唯一的小?姑娘小?花，她本就長得漂亮，笑起來?更像是春風(fēng)拂面般溫柔，泉水叮咚般的聲音響起：“小?花，你告訴阿姨你們怎么過?來?的？這里都是公?安叔叔，你們可?以?放心，不會有壞人的?！?/br>
    小?花搖了搖頭，嘟囔道?：“我們路上就遇到了壞公?安！把我們騙過?來?，讓我們?nèi)ネ靛X偷車轱轆…”

    “什么壞公?安？！”小?李聽不得這種話，直覺有貓膩！

    二人逮著幾個小?孩兒一通問，畢竟都是些幾歲的孩子，經(jīng)不過?套話和糖的誘惑。最?后還是年齡最?大的鐵蛋站出來?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我們村被洪水淹了，到處都很嚇人，我們幾個就想跑了，結(jié)果路上遇到穿著那樣衣裳的人說是公?安，我們覺得公?安都是好人就說了情況跟著走，結(jié)果被帶到了這里，他?們讓我們偷錢，偷回來?交給他?們，要是每天少了還要挨打。后頭我們偷錢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就改成?去偷車轱轆，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狗蛋哀嚎地?補(bǔ)充一句：“還不給飯吃。”

    “什么？！”小?李義憤填膺，這也太可?惡了，“你們跟叔叔說說，那幾個人長什么樣？”

    蘇茵聽著小?李公?安著急又盡量和顏悅色地?和孩子打交道?，自己則是認(rèn)真寫下今天的采訪內(nèi)容，原本以?為是來?記錄抓到偷自行車車轱轆的賊的案子，誰成?想背后還牽扯出這樣的事情，后頭的事就是公?安處理了。

    她和小?李公?安怎么也算是合作一回，忽悠了小?孩兒，想起賀剛同志經(jīng)常說的，當(dāng)記者就得四處都是眼線，哪里發(fā)?生了重?大新聞才能第一時間知道?。

    她便看?著小?李公?安：“李公?安，等你們抓到那群犯罪團(tuán)伙，我來?要個采訪機(jī)會啊?！?/br>
    小?李公?安對這種事情門清，派出所里不少老前?輩都和記者熟，聞言，拍著胸脯應(yīng)下：“沒問題！到時候能不能把我也寫進(jìn)去。”

    “嘿嘿，要是合適的話當(dāng)然可?以??！?/br>
    蘇茵將鋼筆別到筆記本上放回包里，拎著包剛準(zhǔn)備離開，又回身看?到幾個小?孩兒一番可?憐樣，急匆匆走出派出所，在附近轉(zhuǎn)悠一圈找到了一間供銷社，買了兩?斤雞蛋糕。

    “你們過?來?洗個手，洗了手才能吃這個雞蛋糕。東西我放這兒啦?！碧K茵帶著幾個小?孩兒借用派出所院子里的水龍頭，掏出自己的手帕，挨個給他?們洗了臉，擦干凈手，尤其是指甲縫里的臟污。

    幾個孩子褪去黑乎乎的臟污，這才顯露真面目一般。

    幾個孩子這會兒沒有了一開始的戒備和警惕，被香香的阿姨溫柔地?擦臉擦手，舒服得他?們有些想哭，再看?向蘇茵的眼神里竟然裝著星星似的，閃著微光。

    蘇茵招呼他?們跟上，四條小?尾巴便跟在她后頭，看?著她打開裝著雞蛋糕的油紙袋子，拿出四個雞蛋分給孩子們，又招呼著小?李公?安隨便拿，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阿姨！”

    她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一聲稚嫩的聲音，帶著獨(dú)屬于?小?孩子的稚嫩。

    小?花倒騰著兩?條小?細(xì)腿兒蹬蹬蹬跑來?，白白凈凈的小?臉看?著竟然十分可?愛漂亮。

    “怎么啦？”蘇茵看?著幾個孩子，聽聞他?們的遭遇愈發(fā)?憐愛，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只因為吃不飽穿不暖，頭發(fā)?枯黃一片，像是雜草般干枯。

    小?花抱著她的大腿，像是鼓起勇氣般，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大水來?了，我們幾個的家也沒了，但是那其實不是我們的家，我們都是被拐過?去的。”

    蘇茵驚訝地?看?著小?丫頭，忙抬頭看?一眼小?李公?安，見?小?李公?安也聽到這話，已經(jīng)走過?來?，她再低頭確認(rèn)一遍：“你是說，你記得自己是被拐賣去大田村的？”

    小?花仰著小?臉，點(diǎn)點(diǎn)頭。

    =

    顧承安忙活著工廠籌建的事，待夜空中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星光，月光鋪滿回家的路，才披星戴月走到帽兒胡同。

    四合院里，老丈人已經(jīng)歇下，他?走過?垂花門便晃見?臥室的燈光亮著，推門而入，媳婦兒正躺在床上看?書。

    說是看?書，似乎又不同以?往，手中攤著的書頁沒有動靜，不知道?目光落到哪個焦點(diǎn)。

    “怎么了？今兒工作太累了？還是采訪到什么奇怪的事兒了？”

    顧承安靠在門邊，他?身上臟，在灰塵泥沙中過?來?的，廠房有許多需要重?新修繕的地?方，他?都一一監(jiān)工，這些天忙得夠嗆。

    這回兒便沒敢靠近蘇茵，免得臟著她。

    “你回來?啦？”蘇茵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是夜里九點(diǎn)半，看?顧承安衣裳沾著灰塵，黑色的襯衫上灰了好幾塊，也知道?他?這陣子忙，只催他?，“快去沖個澡，回來?睡個舒服的覺?！?/br>
    顧承安又看?她一眼，似乎真沒什么事兒，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等他?渾身裹著nongnong熱氣回到屋里，順手拉滅電燈線，躺到上床來?，蘇茵便自覺得靠了過?去。

    這陣子，男人特別忙，要管的事兒太多，創(chuàng)業(yè)初期起步尤其需要謹(jǐn)慎小?心，大廈的地?基得打穩(wěn)，一步步走踏實。

    她靠在顧承安胸膛，抬手摸了摸他?好幾天沒來?得及刮的話茬，有些扎手。

    “你累不累？”

    “不累。”顧承安眼神中有難得的疲倦，是遮掩不住的，可?他?仍舊噙著笑俯身親了親蘇茵額頭，將人攬得緊緊的，“其實哪有掙錢不累的？你別cao心我?！?/br>
    “嗯。”蘇茵一直很放心他?，可?自己今天聽著的事兒倒有些讓人胸口發(fā)?悶，“你知道?嘛，念君上個月被偷了車轱轆?！?/br>
    顧承安“嗯”了一聲，他?聽胡立彬說過?。

    “今兒，公?安把賊抓到了，居然是四個幾歲的小?孩兒?！碧K茵此刻倒不需要回應(yīng)，將自己在派出所的見?聞一股腦倒出來?，“聽得我真難受，說是幾個孩子都是被拐賣到村里的，鐵蛋那孩子特別機(jī)靈，當(dāng)初被拐后就天天提醒自己這里不是自己的家，那買孩子的不是自己的爸媽，他?就這么念叨了五年，像狗蛋和鴨蛋就記不清，他?們被拐的時候還小?，才一歲多，是鐵蛋看?見?的，說是鄰居家突然抱回來?的孩子?！?/br>
    蘇茵最?近真是聽不得這種事兒，愁容滿面的，又繼續(xù)道?：“最?慘的小?花，當(dāng)初被拐的時候留的短發(fā)?，被人囫圇當(dāng)成?男孩兒拐了，結(jié)果被賣到地?方，那買孩子的發(fā)?現(xiàn)不是男孩兒壓根不想要，好說歹說被人拐子勸著半價錢買下了，結(jié)果不到三個月還是嫌棄她，準(zhǔn)備大冬天的把她扔外頭凍死省點(diǎn)口糧，還是鐵蛋偷偷摸摸把人給抱回來?的，那家人見?還沒凍死她，想著是老天爺?shù)囊馑迹簿唾囸B(yǎng)著了。”

    “這幫人拐子…”顧承安聽得也起了火，不過?感覺到媳婦兒更低落的情緒，又拍了拍她手臂。

    “哎，我聽著就覺得很難受，幾個就那么高點(diǎn)兒的孩子，穿得破破爛爛的，都快成?皮包骨了，吃點(diǎn)東西狼吞虎咽的，看?著真是糟心?！?/br>
    “那群人拐子和買他?們的人呢？公?安應(yīng)該能直接去逮人吧?！?/br>
    “都死了?！碧K茵說起這事兒，不知道?是不是真叫惡有惡報，“去年不是發(fā)?大水嘛，他?們村山都被沖垮了，我聽鐵蛋說死了很多人，他?們幾個的家里大人死了，還有當(dāng)年拐賣他?們的人拐子，也被沒救過?來??！?/br>
    “這可?真是老天開眼了?！鳖櫝邪残臍馍皂?，“那幾個小?孩兒還記得原來?家里的情況嗎？不過?應(yīng)該難，他?們被拐的時候才多大啊。”

    “是，就鐵蛋和小?花有一點(diǎn)印象，但是非常模糊，鐵蛋說是家里挺小?挺擁擠的，還隱約記得家里人多。小?花說她家里大，好像還是有樓梯的，隱約記得有個女人很溫柔，帶著她走路，四周是很多房子，我聽起來?像是在城里。狗蛋和鴨蛋就完全不記得了。”蘇茵喃喃自語地?念叨著，“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們家里人，家里孩子被拐了，得多著急啊。”

    顧承安聽著如?此模糊，沒有頭緒的線索也皺起眉頭：“我認(rèn)識的人挺多，可?是這些信息感覺跟大海撈針沒什么區(qū)別，除非讓全城的人都知道?，自個兒對照對照看?是不是自家孩子?！?/br>
    “讓全城的人都知道?？”蘇茵眉頭舒展開來?，眼眸微亮，“我有辦法了！”

    翌日，天邊剛泛出魚肚白時，顧承安就起床離開了，最?近工廠□□有些問題，原本一路通暢，卻在最?后的審核階段被卡了，他?心里有數(shù)，估摸是有人在背后使絆子，得盡快解決。

    蘇茵過?了一個小?時，洗漱后吃了早飯去上班。

    剛進(jìn)報社，便立馬找上組長，著急道?：“組長，我們報紙上能不能刊登尋親的消息?。俊?/br>
    何國強(qiáng)剛到報社，正喝水的功夫聽蘇茵說起從偷車轱轆引發(fā)?的前?因后果，眉頭緊蹙：“這幫天殺的人拐子！現(xiàn)在就是準(zhǔn)備給他?們找親人了？”

    “是?！碧K茵將整理的新聞稿拿出來?，交給他?過?目，“咱們報紙上不是有付費(fèi)刊登的版面嘛，能不能給人也登一個尋親廣告？我估摸著這種情況不好找，要是就發(fā)?一次新聞稿的機(jī)會，不可?能立馬找到，就在每期報紙的角落里留個小?版面，每天登，興許就能被他?們的家人看?到?！?/br>
    現(xiàn)在各大報紙是有一個小?版面可?以?接受市民付費(fèi)刊登信息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便有斷絕親屬關(guān)系登報證明的，亦或是尋人尋物啟事，可?這些都是一期換一次，如?果當(dāng)期沒有市民付費(fèi)刊報，那角落的位置便定做付費(fèi)廣告位。

    自從三年前?，電視臺和報紙行業(yè)陸續(xù)解禁廣告，越來?越多商家愿意付費(fèi)打商品廣告，

    今天刊印的京市日報底部便有一條長方形的黑框，里頭印了一瓶可?樂的模樣，旁邊寫著四個大字——幸?？?樂，以?及宣傳口號“清爽可?口，芬芳提神?！?/br>
    滬市產(chǎn)地?的可?樂廣告已經(jīng)打到京市的報紙上，鋪貨到了京市各大國營飯店和私營飯館。力度可?見?一般。

    “組長，我們報紙有可?能出一個小?版面不？也不用多大，”蘇茵看?著組長，提出一個想法，她當(dāng)然知道?一份報紙上的任何地?方都是寸土寸金的，她手在報紙↑比劃，圈出一個很小?的圈，“就這么一小?塊，做公?益刊登，可?以?聚焦被拐賣的婦女兒童或者是失散尋親的，能長久地?登下去?！?/br>
    剛剛還聽得難受的何國強(qiáng)盯著報紙，又看?看?蘇茵：“想法挺好，不過?你倒是會給我出難題?！?/br>
    報紙多分出一個版面的事情非同小?可?，不是輕易會更改的。

    果然，下午何國強(qiáng)找主編一提這事兒，直接被駁回。

    “咱們現(xiàn)在報紙的板塊分布已經(jīng)用了近二十年，想改動??？難！太難！”

    蘇茵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不算太失望。

    后頭幾天她又跑了公?安局，跟進(jìn)了后續(xù)的采訪報道?，公?安已經(jīng)將假冒公?安拐帶兒童培養(yǎng)偷盜的團(tuán)伙在逃竄途中一網(wǎng)打盡。

    蘇茵整理完所有采訪內(nèi)容，花了兩?天時間寫了一篇一千五百字的報道?，順利通過?刊印見?報。

    同時，她自掏腰包付費(fèi)替幾個孩子刊登了尋親啟示，搭配當(dāng)天的報道?一同刊印上去，只希望能有點(diǎn)作用。

    報紙在清晨七點(diǎn)出現(xiàn)在各大賣報吆喝的郵遞員手中，也送往各大訂閱了報紙的單位，一時間，全市許多市民逗看?到了令人揪心的報道?。

    當(dāng)天中午開始，報社的付費(fèi)版位聯(lián)系電話突然響個不停，鈴鈴鈴一片震動。

    “組長！”賀剛得了消息，急匆匆跑來?，“現(xiàn)在好多市民看?了蘇茵那篇報道?，說要出錢給那幾個小?孩兒打?qū)びH啟示的廣告，現(xiàn)在已經(jīng)排隊排到了三個月后了！”

    第138章

    京市日報報社也沒想到這期報紙發(fā)行?后會有如此大的熱度和反饋。

    可轉(zhuǎn)念一想,大伙兒也能?明白，現(xiàn)在誰家里沒個孩子，誰不是當(dāng)?shù)?dāng)媽的,看著幾個可憐的小蘿卜頭如此坎坷的遭遇，都是既氣憤又憐愛。

    懷胎快六個月的楊友卉更是看報紙看得眼?淚花子冒，她家里有個娃，肚子里還揣著一個,更?是感同身受般難受。

    “我都沒法兒想他們爸媽什么心情?,怕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哎?！?/br>
    “好在現(xiàn)在外頭很多?人都在討論這事?兒，興許有人知道?線索。”蘇茵希望這報紙越多?人看到越好。

    四個小孩兒因為年紀(jì)小,還沒找到親人，被公安同志暫時安排在了附近的一家機(jī)關(guān)單位的育苗班,四個孩子被拐賣后自小在村里生活，哪里上?過什么育苗班,更?是因為小小年紀(jì)經(jīng)歷太多?,已經(jīng)生出天生的不信任，對誰都有戒備心。

    正是這份戒備讓人看得心疼。

    是以,蘇茵出去跑新聞之?余買了一袋子桃酥和綠豆糕去看他們時，發(fā)現(xiàn)他們壓根不和育苗班的其他小孩子玩,只四個人報團(tuán),誰都插不進(jìn)?去。

    “阿姨,你來啦?！?/br>
    但是對于蘇茵,他們還是親近的，畢竟從來沒有人那么溫柔地給他們擦臉擦手,把他們洗得干干凈凈的，還買松軟香甜的雞蛋糕吃。

    “我給你們帶了好吃的,洗手沒有？洗了手的過來拿桃酥?！?/br>
    幾個孩子爭先恐后去擰開?水龍頭，使勁搓著手，再往衣裳上?一擦，屁顛兒屁顛兒地就跑向蘇茵。

    現(xiàn)在他們身上?已經(jīng)穿上?了干凈的新衣服，被逮進(jìn)?派出所的第二天，公安同志們就湊錢給他們一人買了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