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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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被女人抓出兩道紅痕的手拍著小二的肩膀道:“她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我說什么都不會聽進(jìn)去的,我好話說遍了她也覺得我是在騙她,等她冷靜下來,能聽進(jìn)我的話了,我再給她好好解釋?!?/br> 這話叫言梳夾起的小籠湯包直接掉進(jìn)了醋碟里,濺起的醋點落在了她的衣襟處。 言梳愣住了,昨夜輾轉(zhuǎn)遲遲不能想通的問題,就在方才伙夫說的那句話中像是點亮了一些微光。 她的心底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宋闕,中間隔了兩千余年的跨度,記憶中的宋闕從未對她主動示好,也從不拒絕,利用她、欺騙她。 現(xiàn)在的宋闕除了相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般纏在言梳的身邊,口口聲聲的喜歡讓她手足無措,難分真?zhèn)巍?/br> 但現(xiàn)下言梳仔細(xì)想了想,她記憶中的宋闕,多少被這兩千余年沖淡了許多,那些潛藏于腦海中的回憶,除了宋闕不告而別后的幾百年,其余時刻,都讓她找不出一件可值得傷心的事。 她與宋闕相伴的那四十多年,宋闕沒傷害過她一次。那么后來呢?也許他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絕情,這其中或有誤會? 如若宋闕之前真的從未喜歡過她,那為何時隔兩千多年又再來找她。 他只要不出現(xiàn),言梳的死活就都與他無關(guān)。 如若說宋闕沒成上仙也罷,他來找她,或許是因為言梳最終沒有成仙,他的劫數(shù)還未過去,可宋闕已經(jīng)成為上仙了,言梳于他而言便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那他上趕著表露心扉,受言梳的冷臉,將話說得那么絕對,又是為什么? 言梳思來想去,覺得……也只可能是因為喜歡了。 她有許多話或許問過宋闕就能清楚,但言梳又不敢,也拉不下這個臉來。 當(dāng)初被拋下的傷害是真的,她也的確一個人孤零零地游蕩世間幾百年,直至臨了山海外才知道事情真相。 她不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主動沖到宋闕面前將過去的疤痕揭開,等他的解藥來治,至少現(xiàn)在的言梳不行,她的內(nèi)心亂得厲害。 那就……且看宋闕的表現(xiàn)吧。 若他當(dāng)真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對言梳矢志不渝,已達(dá)深愛,便不會因為言梳的疏離冷漠而放棄,如若宋闕做不到,那只能表示他所說的,也不過只是說說而已。 她的怨沒消,恨未除,或許在心底,言梳還是不可控制地深愛著宋闕,卻也不敢再輕易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正如伙夫的妻子,自己的內(nèi)心還未理清,所見所聞,都會帶著懷疑。 再等等吧。 等到她能重新面對過去最傷痛的那一段時光,等她可以親口吐出,面對著宋闕詢問他緣由,若那時宋闕還喜歡她,一切都不遲。 最終那一屜小籠湯包言梳沒吃,只是將身上濺臟的污點抹去,再放上銀錢,起身出了客棧。 她記得宋闕帶她去的是黃檀山,見到了以前的古燈寺和許愿樹,才讓她想起那些回憶的。黃檀山的山腳下便是當(dāng)年的京都,言梳記得自己在京都認(rèn)識的人,去過的地方,還有金頂上道觀旁的瀑布。 那時冰天雪地,道觀旁的瀑布凍成了冰簾,對著滿山仙氣渺渺的薄霧,也算是一處奇景。 后來因為皇帝昏庸,屢屢求仙問藥妄圖成仙,道觀在那一段時日里尤為尊貴,凡是大街上走的道士都得受人鞠躬哈腰的禮。 溫家打下天下后,將那些裝神弄鬼的道士全都抓住,殺雞儆猴。從那時起,金頂上的道觀就空了,連那些從未入世露面的小道士也無處可躲,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道教難以復(fù)興。 若不是后來過了幾百年,鴻創(chuàng)大帝統(tǒng)一諸國,又開始了成仙的妄想,恐怕再過幾百年,世上便再無道觀。 現(xiàn)在,言梳自然在眭川城內(nèi)外找不到道觀了。 她在城中穿街走巷,于此處再也找不到過去的任何影子,城中道路大改,房屋建造也與以往不同,原先立成皇宮的地方已經(jīng)被推翻重建,成了一些富人府邸,街路尤寬,綠樹成林。 言梳瞧見一家門口種了銀杏樹,腳下微微一頓,想起來自己曾送給過宋闕由銀杏葉編成的花。 現(xiàn)下銀杏樹長了一樹的綠葉,花期已過,綠葉下藏了幾顆青綠色的白果,一枚枚都是小小的。 言梳也只是抬頭看看而已,正準(zhǔn)備離開時,清風(fēng)掃過銀杏樹梢,幾片碧綠的銀杏葉落下來時轉(zhuǎn)瞬變黃,飄于她面前懸在半空,樹葉的莖扭在了一起,幾片金黃的葉子疊成了花朵。 言梳見狀,連忙回頭看去,她沒見到宋闕,但除了宋闕,她想不通誰會做這種事來哄她。 銀杏葉在她轉(zhuǎn)身那瞬,又飄到了她的正面,非要讓言梳拿著不可。 街道這處無人,言梳見不到宋闕,抿嘴不愿收他折下來的銀杏葉。結(jié)果不論言梳朝哪兒走,那銀杏葉就跟活了的蝴蝶似的,圍著她打轉(zhuǎn),時不時蹭過她的鬢發(fā)撒嬌。 這附近都是富人住的地方,門前的人不多,等到了鬧市人漸漸多了,瞧見有朵銀杏葉編成的花兒飄在空中不落下,還不得嚇一跳。 言梳瞪了那葉子一眼,就好似在瞪宋闕一般。 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人聲,她不得已趕緊將銀杏葉抓在手心藏入袖子里,等幾人閑聊著從她身邊走過后,言梳才伸手摸了摸耳朵,覺得耳垂方才被那葉子蹭得有些發(fā)燙了。 這感覺尤為奇怪,就像是做了什么壞事怕被人抓包。 眭川城的街市有許多,恐怕是因為城池占地面積極廣,光是供人玩樂的廣場就有六、七處,今日天亮才不久,三處趕集,鬧哄哄的市場里滿是買賣。 言梳在人堆里舉步維艱,正欲退出,又被一名婦人撞上了肩膀,她的手臂一抖,藏在袖子里的銀杏葉落在地上。 言梳見狀心下咯噔一聲,想要彎腰去撿,還未來得及伸手那銀杏葉就被人一腳踩下。 集市上的人尤其之多,誰也不會注意腳下有幾片樹葉,言梳眼看三兩只腳踩過銀杏葉,將銀杏葉踩散,上面沾了泥污,還破了幾片。 她推著旁人的腰背,幾次無法彎腰,嘴里喊著‘讓一下’‘抬一抬腳’,卻沒一人聽她的。 不知誰在何處叫了一句:“誰掉了銀子?” 這一聲頓時讓周圍的人止步片刻,隨后一窩蜂地往那邊涌過去,七嘴八舌地喊著:“哪兒呢?” “我的,我掉了銀子!” “還我還我!是我的!” 言梳面前的人群終于空了,就連旁邊擺攤賣菜的也去湊了熱鬧。 她呼出一口氣,視線所及是一只細(xì)長的手撿起了幾片已經(jīng)散開的銀杏葉,對方不嫌臟,碧藍(lán)的袖子掃過地面未染灰塵,等他將銀杏葉遞給言梳時,言梳才抬眸看向?qū)Ψ健?/br> 好熟悉的一張臉,言梳記得自己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這人長得并不算多俊俏,只是周身的氣質(zhì)與宋闕相似,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言梳恐怕未必能一眼就認(rèn)出對方。 譚青鳳動了動手指,幾片銀杏葉于他的掌心重新編在了一起,被踩破的葉子長好,干干凈凈地變成了一朵‘花兒’。 言梳愣愣地望著他,胸口在這一瞬沉悶了下來,她難以呼吸般往后退了幾步。 上一次遇見對方的回憶并不算多好,哪怕過了兩千多年,言梳也依舊記得,如若不是遇見了譚青鳳,她不會知道宋闕隱瞞自己的那些事情。 譚青鳳將銀杏葉往前推了推,道:“你掉的,不要嗎?” 言梳訥訥地?fù)u頭,原本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緊張地握在了一起,她喉頭滾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決定什么也別說,轉(zhuǎn)身就走。 譚青鳳瞧出了她的怯步,又緊忙道:“宋闕送你的,也不要了?” 言梳后退的腳步一頓,她望向譚青鳳手心里的銀杏葉,沒說要或不要,譚青鳳輕輕嘆了口氣,道:“言姑娘,借一步說話吧?” 方才以為有銀子可撿的眾人圍過去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掉銀子,喊這話的人也不見蹤影,眾人各回攤位,生怕有人趁著這個空檔偷雞摸狗。 言梳見人又多了起來,即便心里不是特別情愿,但還是跟著譚青鳳走入了一條小巷,遠(yuǎn)離人群后,漸漸行至寬闊的大道上。 這條街上人不多,譚青鳳貼著墻邊走,言梳跟在他后面,心里猶豫,眼神幾次三番盯著他手里拿著的銀杏葉,抿了抿嘴后終于開口:“把樹葉還給我?!?/br> 譚青鳳足下稍稍停了片刻,他回頭對著言梳笑了笑,將樹葉還給了對方道:“我還以為你真不打算要?!?/br> 他這話也只是調(diào)侃一句而已,言梳若真不打算要了,也不會跟著他走到這條街上。 言梳接過銀杏葉,這回牢牢攥緊了才對譚青鳳頷首:“多謝仙君,告辭。” 她轉(zhuǎn)身還沒走遠(yuǎn)幾步,卻見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街頭的婦人正在倒水,撲出去的水浮在半空中,掃至街角的籃子歪歪地立著,還有一些正在行走的人,就連頭發(fā)絲都靜止不動了。 言梳驀然回頭,杏眸睜圓望向?qū)Ψ健?/br> 譚青鳳放下手,他設(shè)結(jié)界也是迫不得已,誰叫他才剛出現(xiàn)帶走言梳,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 “言姑娘放心,我與宋闕是多年好友,不會做什么傷害你的事情,不過是想要問你幾個問題罷了。”譚青鳳說這話時,目光于言梳身上來回打量。 言梳呼吸都開始變得不順,她眉頭緊皺,有些不耐煩道:“要問就快問?!?/br> 譚青鳳忽而一笑:“你與先前變了許多。” 他說的先前,對于言梳而言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了。 “這也是你要問的問題嗎?”言梳抿嘴。 譚青鳳搖了搖頭,他道:“我下山時,在青萍路旁探到了你的氣息,還未散盡,可見你在青萍路旁住了許久,應(yīng)當(dāng)是近來才搬離的吧?” 言梳點頭。 譚青鳳又道:“我下凡后沒有立刻出現(xiàn),而是打聽了一些關(guān)于你的事跡,想必這兩千余年來,你從未斷過收取凡人的性命?!?/br> 言梳的臉色瞬間蒼白,她手足僵硬,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認(rèn)。 譚青鳳有耐心的很,一雙眼像是能將人看穿一般,落在言梳的身上讓她倍感壓力。 過了一會兒言梳才察覺出來,不是譚青鳳的眼神可怕,而是他身為神仙,本就高她許多,若不收斂自己的氣息,自然威壓迫人。 言梳動了動嘴唇,低聲道:“我都……把壽命還回去了?!?/br> 雖不是她主動還的,但在幾日前,宋闕的確設(shè)了陣法將她身體里旁人的壽命全都抽了出去,并請來引魂鳥超度,言梳身上,應(yīng)當(dāng)沒有負(fù)累。 譚青鳳嗯了聲,而后是片刻靜默。 言梳不懂他這一聲嗯是什么意思,心想若再過一會兒,譚青鳳還不松口讓她離開,她就只能強(qiáng)行破除結(jié)界了。 譚青鳳雙手環(huán)抱于胸前,右手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左臂,在言梳做小動作時眉目柔了些,將自身威壓收斂,道:“最后一個問題,你是宋闕的什么人?” 言梳掌心的靈力不斷在周圍結(jié)界中尋找突破點,只是譚青鳳是神仙,他設(shè)下的結(jié)界,以言梳的能力怕是無法破除的。 在譚青鳳問出這個問題之后,言梳手中的靈力都散了,她無措地站了會兒,腦海中一片空白,幾番思索也不能確定自己與宋闕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她又算是宋闕的什么人? 記憶回到了多年前,言梳扯了扯嘴角,將譚青鳳曾經(jīng)告訴她的話,又還給了對方,道:“你不是說過嗎?我只是他的……弟子而已?!?/br> 這話很輕,在言梳說的當(dāng)下,譚青鳳設(shè)下的結(jié)界就被破開了。 嘩啦一聲潑水聲,言梳回頭看去,眾人行走,竹籃繼續(xù)在街角滾著,就好像剛才一切并未靜止,若非是宋闕此刻出現(xiàn)在她身后的話。 宋闕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知是因為要破開譚青鳳的結(jié)界耗費許多法力,還是因為他方才聽見了言梳說的那句話。 譚青鳳與宋闕互相望著彼此,中間隔著言梳,讓她進(jìn)退兩難。 原本就是譚青鳳將言梳困在這里,現(xiàn)下結(jié)界撤除,言梳也沒有繼續(xù)留下來的必要,加之宋闕的出現(xiàn),讓她覺得有些氣惱。 譚青鳳與宋闕是好友。 他們倆一個將她關(guān)起來,一個將她放出來,就像是故意耍她一般,讓譚青鳳問出那三個言梳都不好作答的問題。 她抿嘴垂下頭,轉(zhuǎn)身走到了馬路對面,沒與宋闕打招呼,也沒和譚青鳳作別。 言梳很快就走出了這條街,她沒瞧見在她走入轉(zhuǎn)角時,定定站在那兒的宋闕回頭看過她一眼,言梳沒有停頓,宋闕肩膀又垂下幾分。 “你私自下凡了。”許久之后,宋闕才開口。 譚青鳳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把折扇,頂著頭上的烈陽扇了扇風(fēng),一雙眼像是要洞察宋闕的心思,可實際上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為了你的事受罰,大不了回去山海再被禁閉一段時間。”譚青鳳緩步走向宋闕,兩人并肩的同時宋闕轉(zhuǎn)身引他去另一處,不在街上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