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41)
戲檸舟低沉地笑了兩聲, 他并不打算反駁梁仟的這份觀點, 可命運一向是站在他對面的,有時候他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突然被圖釘打在定板上了。這就不能不逼著他把事情從另一個角度開始思考了。 “海阜死的人真多?!彼渎暢爸S,掙扎了兩下,梁仟松了力度順著他的意思把他放下去, “死的人太多了呀, 警察先生都是很忙的,根本不會理睬有些希望死去的生命?!?/br> 梁仟伸出手想要揉了揉他金色的頭發(fā),不知怎么沒有下手,他看著這個身體自愈能力極強的青年:“……希望死去的生命?” “啊,這樣的老家伙活著還需要‘我’去承擔經(jīng)濟吧……”, 戲檸舟轉(zhuǎn)過來, 忽然將臉色一板,手插在腰上學起誰的內(nèi)心狀態(tài)來, “那不如死去好了, 死了才安生呢, 不會拖累‘我’?!?/br> 梁仟眉頭一擰, 青年明顯是在學著于百奕的樣子說道, 可這和他平日里見到的于百奕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性子:“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br> “……”,青年忽然將眼睛對準他,那雙深藍色的痛苦不知怎么被剔除了一層陰郁, 留下點點星火, “怪不得, 你可真是聰明得很?!?/br> 男人并沒有在這句話里面聽見什么深層次的內(nèi)涵,他再次扯出無奈的微笑,將身邊的人護好:“晚一點的時候我會和陳凡把你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了解清楚,配合治療應該不是很困難的” 他太會控制表情細節(jié)了,連整個微動作都和這個人的心性符合著一般:“我這么乖的病人,并不好找的。有時候其實我也比較好奇,好奇……正常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是比我看見的多幾分色彩么,或者是,比我看見的多幾分血腥?” 梁仟將手指插入青年的發(fā)絲中,輕柔地從他發(fā)根的位置上抹過去:“沒有多少特別的因素,你不會向往正常人的世界的。” 世界本身就是因為你的存在。 才稍稍變得有那么一點可愛。 戲檸舟將眼睛垂下,睫毛顫動著遮擋住眼睛,他笑著,乍看還有些靦腆的樣子。他輕輕地揚手將那只弄得他滿頭皮發(fā)麻的手推開,拖著步子走到門口,臉色蒼白到死灰:“是么……” 男人的瞳孔一深,像忽然反應過來什么事情一樣,一步踏出想扯住他的手腕,卻只摸到了一片被合上的冰冷。梁仟的發(fā)絲垂下,遮住上半張臉,視線從自己的手骨一直滑到被扣上的門把手。 很快,門把手又被轉(zhuǎn)開了。 探出那個毛茸茸的金色腦袋,青年仰頭忽然笑起來盯著他:“嗯” 戲檸舟的位置總會出現(xiàn)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或許是一個小小的露臉,梁仟都恍惚覺得他是刻意計算了角度一樣。否則……怎么會剛好就撞入他展現(xiàn)出來的神色里而忽視更深層次的東西呢。 “愣著做什么?不回去?”青年的語氣自然又帶著他這個年紀本就該有的色彩,瞬間將男人心中那些奇怪的感覺驅(qū)散——他可真是干凈陽光極了。 “回去?!蹦腥伺庖拢谏囊陆菕哌^剛才被擰開的手柄,滿是老繭的手將剛才的那一抹氣氛帶過,也同時帶過了他眼底下隱藏著的一瞬間陰霾。 * “這就是我檢查出來的結(jié)果,如果你們真的只是因為主觀臆斷將這個問題提出來,那么簡直愚鈍至極?!标惙驳氖种笍澢谏厦媲么蛄藘上伦?,這讓本就在冰點的氣氛更加凝固。 “難道這個地方?jīng)]有所謂的公正嗎?我們不論在什么時候或者以什么樣的情況來到警察局提出我們所要申訴的問題,都總是會遭到反駁?!鼻嘀娜私K于忍不住了,他們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鬧了不止一次的事情了。 戲檸舟將門推開,一進來就聽到這樣的話,眼睛往他們臉上瞟了一眼,詭異地沒說話。 大家都是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的人,成年人的世界本身沒有那么多彩,但配上基本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同的意見和觀念,這黑白色就像被各種奇怪的顏色染成了花里胡哨的樣子。 “這讓人很難辦啊?!标惙部粗呵獙㈤T拉回來,男人繞過桌子旁邊的位置和他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看清楚他眼里究竟隱藏了多少的情緒。 “既然沒有任何問題,那么我們就把這個問題放下,來談一談這一系列亂七八糟事情的源頭吧?!睉驒幹坌ζ饋?,輕柔的笑聲將這里的氣氛緩緩調(diào)劑到一個平衡的水準,“關于……究竟為什么會出現(xiàn)各種連環(huán)起來的奇怪事情” 于百奕的眼神帶著點恍惚,他把手上剛才翻了幾遍都看不出花的資料又瀏覽了一遍:“……呵呵,哈哈哈,有病的檢查不出什么毛病,倒顯得我們這些沒病的其實看上去有病了。” “有什么要提出來或者要拉出來訴說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選擇戴上你的律師和指控證據(jù)上法庭,仗著各種無所謂的事情在這邊來鬧事?!睉驒幹鄣恼Z氣略冷,“應該是沒有什么證據(jù)又沒有什么把握能把官司打贏,不甘心,才來這里的吧?!?/br> 于百奕的狀態(tài)也算不上激動,所有人仿佛又看到了他看見母親親自在他面前自殺的那個表情,無助到了幾乎要把整個世界翻下地獄。 “對啊,不甘心啊?!庇诎俎瘸读顺端旧砭秃芨珊缘淖齑剑χ?,笑得不夠虛假,卻夠扭曲,“……這個世界就像扭曲了一樣,明明已經(jīng)很努力了,可是得到的和經(jīng)歷的事情就像一直在試探你的承受底線一樣?!?/br> “瘋子和我們這樣的人,隔著的也恐怕只有一堵墻的距離吧?!庇诎俎炔恢朗侨肓嗽趺磯趑|,他雙眸渙散,一圈亂七八糟的東西攪在其中,看不清本色。 在這里所有人的眼睛,除了那清澈透明到無辜的青年,恐怕別人早就都已經(jīng)看不清本色了。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您在說什么?!睉驒幹垡不仡^看了一眼陳凡,他稍微靠近于百奕,將他手上的東西抽走,上面的測試結(jié)果實在像個巨大的笑話。 他回頭以別人都看不見的角度朝陳凡加深了笑容。 當你在生活里掙扎的時候,旁人和命運笑話你,跌跌撞撞獲得一個堪稱絕望的結(jié)局;可當你站在生活對面猖狂的時候,只有這不怎么堪稱絕望的結(jié)局會制裁你。失望太多早就麻木了,做人嘛……要會學不把別人看人看,也要學會不把自己當人看。 自尊這種東西是用來騙自己的,不要自尊才能去騙別人。 陳凡的眸光很冷漠,收斂著他從前囂張的為人方式,隱隱繃著叫人數(shù)不清楚的一些故事。并沒有被青年突然轉(zhuǎn)過來的這一眼嚇到,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戲檸舟的手上。 六秒鐘后,這個人的眉頭一皺,眼中難掩驚訝地看向于百奕,并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瘋狂找著來回。 在場的只有戲檸舟本人和陳凡知道他在做什么。青年覺得這個人的表情變化太豐富了些,差點沒忍住扯大笑容:“這個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既然在漏洞百出的事情里,不如我們來探討一下究竟您的父母親……真的是瞬間患病么?!?/br> 這當然不可能,這是個顯而易見的騙局。 韓慶接下戲檸舟的那張檢查表,把它拿給了梁仟,大漢低頭在袖子上擦了擦臉,也不知道抹下來什么惡心的東西,他剛才略了一眼報告,神情瞬間放松,舒了一大口氣。 “這是你們警察局需要了解的事情,他作為受害者已經(jīng)配合過你們的調(diào)查了?!鼻嘀膶⒂诎俎忍崃艘幌?,這個人全身發(fā)軟,一時沒站穩(wěn)險些直挺挺地摔下去。 兩分五十七秒。 兩分五十八秒。 兩分五十九秒…… 青年的指腹在小弧度地點著,他像在聽一首歌一樣,站姿很不符規(guī)矩,抄著手腿的一側(cè)靠著桌子沿,視線朝左下方灑。 “我覺得,有些事情糾纏太久,會越來越分不清楚的。”他又頓了一會兒,像是故意要營造某種氣氛一樣,沉淀到了一個程度才開口對著青汁的人,“你們已經(jīng)在鄭老板死后糾纏著我很久了……” “怎么了?是喜歡我嗎?”他小小地開了個玩笑,這個世界就像被他屏蔽隔開了一部分一樣。 場面并不是很安靜,亂七八糟的人和事情都在發(fā)生,梁仟一把扯著戲檸舟的領子護在懷里。 剛才于百奕被青汁的人拉了一把摔了一跤,眼角砸到了戲檸舟旁邊的東西,整個人半暈了過去。 陳凡隨著他們的動作忽然朝戲檸舟伸手不知道是要拿走什么東西,手指到面前了忽然被梁仟拍開,韓慶嚇得趕緊去抓住陳凡明顯帶著怒氣的動作,叫這個人用公鴨嗓吼了一聲,給嚇了回去。 安慰聲,勸阻聲,呼喊聲交叉著,明明只有幾個人,感覺把整個世界的喧囂全都容納進了。 戲檸舟的目光還在盯著左下角,就算他半個人都被梁仟環(huán)住了,陳凡依然沒有辦法放松神經(jīng)。心理醫(yī)生揉了揉眉頭,眉角的青筋爆出青色,明明是個冷天,頭上的汗水順著他的鼻翼流下。 他忽然轉(zhuǎn)身將戲檸舟的黑色大衣甩給了梁仟,角度正好蓋住青年的半張臉,這個舉動就像突然切斷了什么聯(lián)系。 “……醒醒啊,誒怎么就暈了?掐人中掐人中……” 那邊人還在瘋狂搖著于百奕。 “誒醒了醒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頭暈嗎?剛才是低血糖?” “你拉他干嘛你看嘛……” 像突然打開的一個閘門,聲音流水般進入青年的耳膜中,他收斂了笑容,藍色眼睛盯著陳凡一動不動。 心理醫(yī)生氣急反笑:“你滿意了?” 入場能無聲無息建立心錨針對性催眠,甚至還計時,這個人是真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