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21)
梁仟的沉默算是將這個問題敷衍過去了, 對方對病人生病的原因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嗤笑了一聲:“你最好搞清楚他的情緒究竟是不是在什么上面出了問題,不然哪天死了也不知道?!?/br> 醫(yī)生觀察著對面這個基本沒有任何表情的男人,他低頭掩住興色,將奶茶放下, 轉手在黑色的文件包里又抽出一支筆和一個u盤。 u盤與木制的桌子接觸發(fā)出細小的聲音, 梁涼最是喜歡制作這類似的小玩意兒,梁仟自然接觸不算少。這從外形上看就不像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東西。 “哦,這玩意兒長得比較像小型魔方?!贬t(yī)生將包的拉鏈合上,手指在那黑漆漆的小東西上敲打了幾下,“小型魔方”咔咔響了兩聲就將中間的一塊凹下去, 旁邊黑色的表面很快浮現出藍色的紋路。 “u盤, 你應該見過這種?!睂Ψ降恼Z氣里實在與他親切得不行,手指上的動作還故意舉起來, 和示范給他看一樣, “一會兒給你看個東西, 也許你能回復給我一些答案?!?/br> 對方能說出很多隱藏起來的話, 態(tài)度已經是要強硬地將梁仟拉入他們一方, 從他說話的字詞就能判定這個人以及他背后的人將梁仟的老底差不多摸清了。 男人看著他的手指轉動了一會兒:“……很重要?” 醫(yī)生像聽了笑話一樣后仰躺著, 將那小小的u盤甩在桌子上:“哈,當然很重要了。他不是你的愛人嗎?是愛人的話,之間一定要了解彼此啊, 很多你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至于他的事情, 你還一無所知啊?!?/br> 他的動作很隨意,將身上的白大褂取下來,指著桌子上的東西:“我們不講人道的,利益是我們目的的唯一指標。最近海阜有點亂,組織上來了不少人,很多你以前都被蒙著的事情遲早得暴露。” 梁仟不為所動:“他不想告訴我的,我不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他瞞不住?!?/br> 醫(yī)生不屑地哼了一聲:“怪人?!?/br> “你可能對組織上一位極度年輕的α(阿爾法)成員有什么別的想法,導致你那張狂的自信順從你所謂的愛意沖口而出?!彼麚沃骂M,又把奶茶轉回自己的手里,“……比如說,你甚至不清楚他的出生日期?!?/br> 梁仟的眼睛沉下就如被打散了墨水,一望不見底線,他將情緒與態(tài)度掩藏得很好,甚至坐姿都保持在一個“忐忑不安又強裝隨意”的位置上。 醫(yī)生覺得他說中了對方的痛點:“噗呲,不僅是出生日期,也許包括他的真實年齡,真實學歷,以及……恐怕你連他說的真話都沒聽過幾句吧。” “我分不清他說的話是否真實?!绷呵胝姘爰伲挾读艘话氤鋈?,這男人還可惡地垂著眼瞳一副失落的模樣,“也許我是應該學著去了解他?!?/br> 醫(yī)生又冷哼了一聲:“了解?這個世界上的雙面人多了去,誰知道誰在誰面前是裝給誰看的。” 說完這話他又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也沒有察覺出什么突兀。 兩個人都安靜地坐著,對方的情緒雖然很好掌握,也能夠套出一些話,但梁仟不可能不忌憚,起碼從能不動聲色地拍到他和戲檸舟的一些私人照片來說,這些眼線狗要遠比站在明處的嚴澤惡心。 旁邊的人來收奶茶的時候就將一臺筆記本電腦帶給了醫(yī)生。對方借過后自然地cao作u盤插入端口,電腦背對著梁仟,只剩下鼠標啪嗒啪嗒的聲音。 男人嘴角的弧度稍微彎曲了一點,在誰都沒有發(fā)現的時候斂去,他依然低著頭,一副思考“是否要了解愛人”的樣子。 “好了,這個地方現在都是我的人,你直接看視頻?!贬t(yī)生將電腦轉過去,屏幕在梁仟正前方,昏暗的畫面閃爍著,醫(yī)生還特意站起來去拉窗簾,讓反光的屏幕很快黑下來。 梁仟的眼睛并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視頻正中間,他在屏幕四周瞟了兩眼,才轉移注意力。 這算不上是個偷拍的角度,畫面他很熟悉。屏幕上有轎車的前擴,應該是車里安裝的攝像頭,場景是停車場,人物是一人一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再次溫故這個畫面了,可每次將心神放在上面的時候,都能升起當時隔著屏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觸。 人是戲檸舟,狗是被他收拾掉的那條。 畫面的拍攝角度能夠完整地容納人的所有動作——這個視頻,其實梁仟看過。在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發(fā)給他的莫名其妙的郵件里。 連角度都沒有變化過。 熟悉的衣服、聲音、狗和背景音樂。 同一個視頻。 男人突然站起來,因為過度激動的動作,打倒了在手側的奶茶杯,奶茶流淌出來,弄得滿桌子都是。醫(yī)生原本抱著看好戲的想法,也沒有想過他的反應這么大,剛想要站起來去護住電腦,已經被梁仟先一步抽了紙巾擦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男人的表情還留著震驚,不免夾雜著愧疚,手上的動作混亂地將漏在電腦下的奶茶擦干凈,手肘挪動碰到了在對方那邊的鼠標,指針一滑往上去了,露出電腦上下方的窗口。 “你干什么呢!”醫(yī)生比他慌張多了,他快速一把搶過電腦,也顧不得手上沾著的奶茶,“看個東西也能蹦起來,就這種性格,真不知道上面的人怎么看中你的?!?/br> 梁仟手指后彎,藏住手指內側的老繭,慌忙地將更多的餐巾紙遞過去:“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沒有想過……” 醫(yī)生抱著的電腦還發(fā)出那點熟悉的旋律,梁仟原本平展的眉又皺褶在一起,這個音樂未免過于熟悉,在海阜某個廣場的大屏幕上經常播放的就是那鋼琴曲。 只是……旋律被改動過,調子也不一樣,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彈奏者。 他的臉色一僵——那音樂是在處理花庚案子的時候,和戲檸舟去調查所謂“大東家”企業(yè)的時候遇到的。當時的青年……是失控了吧? 之前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的畫面上,根本沒有多想究竟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那鋼琴曲的聲音自然地過濾成秦阿笑放著的錄音機作怪。 可……既然是作怪,那必然有作怪的目的。 “我可真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奇怪的人!”醫(yī)生擦干凈了電腦的底座,像寶貝一樣收了起來,臉色瞬間不好,“你不是知道自己的愛人有些奇怪嗎?因為這點東西就能……就能……” 他說著說著也閉嘴了,覺得自己過分小題大做,反應也激烈了很多。他很快鎮(zhèn)定下來,沉著聲音,心情極度不好:“給你說那么多都是廢話,上面有一個合同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簽署。踢開他身邊的那個保鏢讓你作為一條狗?!?/br> 梁仟也將沾了奶茶液體的手收到身后,坐下沉默著。 醫(yī)生又在包里將那份白紙一樣的合同挑出來,遞給梁仟:“狗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你愛上一個麻煩很多的人,管你現在后不后悔,這東西你必須簽,上面的內容看清楚了,違反的話就等死吧?!?/br> 這個態(tài)度和后果過分自負,梁仟的瞳孔擴大又縮小,將表情藏在黑發(fā)里,手指緊繃,和那受了極大侮辱的人一樣:“必須簽?為什么?” 醫(yī)生冷笑:“為什么?等你死了之后就知道了,真以為我耗費那么多時間就是和你閑聊的嗎?” 梁仟握著黑筆,手肘略微不正常地傾斜,右手的衣袖蓋住了指根以下的部分。他忽然抬頭,表情略微緊張和茫然:“那您的電腦……” 一提這個對方就來氣,想來是極度愛護自己的東西,他惡狠狠地瞪了梁仟一眼,順著對方的問話就去看自己的電腦,寶貝似地又擦了一遍。 梁仟安靜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并不如以往龍飛鳳舞。對方也是個警惕的,他擦著電腦也將視線緊盯著梁仟的動作。 男人坦蕩地將對方遞過來的盒子揭開,站起來用右手中指半遮住食指去點紅章,男人轉動了角度,袖口晃動著擋住了什么,他收了一下手指,又很快用食指放在中指上,去按合同簽名的地方,指紋鮮明又清晰。 “好了好了,你那里之后會收到一份復印的合同?!贬t(yī)生一把瞅過白紙,對著簽名的地方滿意地點了點頭,快速揣在文件袋里,“不過并沒有什么維護你利益的事情,我就先走了?!?/br> 梁仟木然地站了會兒,又坐下,在奶茶店的座椅上發(fā)著呆。對面的人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他左手抱著右手手肘,右手的手指在袖口里搓捻著什么,一副思考又失落的模樣,他嘆了口氣,自然地放下右手,在一個絕對死角的位置將食指和中指上的紅色薄膜搓下掉入旁邊的垃圾桶。 他左手伸出去拿了一張餐巾紙,裝模作樣地擦著自己衣服上的奶茶,趁著陰影將右手食指旁邊剛才沾上的紅色蓋章弄去,順手丟入垃圾桶。 垃圾桶內的東西在看不見的角度,兩張薄膜附在餐巾紙上很快消失不見。 男人走出奶茶店,陰影遮住的地方露出一絲輕蔑又諷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