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抱著少年愣了一會兒。

    忽覺手上帶著微微的濕潤感, 男人剛皺眉側(cè)頭時便看見少年白色病服上的血跡, 心中一驚，梁仟將少年放在樓梯口的墻角。醫(yī)院是很多鬼故事發(fā)生的地點(diǎn)，故此除了特殊原因也沒有人會在醫(yī)院最底層的樓道出現(xiàn)，他也不怕被什么人看到。

    少年冷汗打濕了頭發(fā), 讓原本干凈的金色發(fā)絲貼在了臉龐上, 他靠在冰涼的墻壁旁，曲肘放在腰側(cè)。梁仟很容易便找到那些血跡是從少年的左腹部一直浸染出去的。

    梁仟蹲下去伸出手去掀少年的衣服，手腕卻忽然被冰涼的手指捉住。男人抬頭便見少年半瞇的眼瞳，如星空般迷茫的神色中迅速整理出冷然和排斥，他動了動嘴唇, 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地又閉上了眼睛。

    ——【不要動我?！?/br>
    梁仟是懂唇語的人, 但并不打算理睬少年的話。他看著少年合眼后將扣在手腕上冰涼的手指輕輕挪開，再次伸出手去掀開少年穿在身上的整潔病服。

    是白色的繃帶, 將整個腹部全部纏了起來, 但是從切口技術(shù)便看出了并不是什么專業(yè)的水準(zhǔn), 甚至算得上馬虎。殷紅的血跡從內(nèi)向外擴(kuò)散, 白色繃帶上最外層的紅色已經(jīng)發(fā)黑, 看來是浸染了多次的傷口。

    梁仟腦子里忽然響起了龍猴子那嘰嘰喳喳的聲音。

    ——【“你特么是大傻逼嗎？！戲戲是什么人？特么的就是那種把自己弄死了也開心的人啊, 你跟他應(yīng)該認(rèn)識有一段時間了吧？他喜歡作死你應(yīng)該知道啊！你自己這個榆木腦袋分不清自己對戲戲的感情就算了吧，我們這種旁人看出來了可以幫你一把咧。尼瑪?shù)暗膽驊虻牟　薄?/br>
    龍木浦的話有一個轉(zhuǎn)折。

    在執(zhí)行很多任務(wù)的時候梁仟便能輕易分別出一般人的神態(tài)語調(diào)或者是行為方式究竟有無踟躕，當(dāng)然戲檸舟和太多“特殊”的人并不在這個“一般人”的范圍之內(nèi)。

    ——【“……戲戲的病還不是他自己作出來的啊！戲家的時候弄自殘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覺得辣么深的口子會不是個病人嗎？！咱戲就是那種死逞能還不……”】

    梁仟邊回憶著龍木浦的話, 邊將一旁的繃帶開口撕出頭。他撈起的病服連戲檸舟的半腰都不到, 但是要解開繃帶重新包扎……男人的眸子暗了暗，手忽然頓住。

    戲檸舟是個很討厭別人觸碰的人，哪怕是嚴(yán)澤都沒有負(fù)責(zé)過他的私人生活或者衛(wèi)生。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里帶了深深的戒備和反感，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哪里會來的恐懼？

    戲檸舟的精神潔癖很重，梁仟雖然不是討厭這樣的人，但總歸不方便。不過更讓人在意的是任何偏激習(xí)慣都會有一個原因，一個很奇怪的，不為人知的，可以類似為ptsd（創(chuàng)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的原因。

    但是無論這個原因是什么，都不可能讓安危放在所謂的心理病之后。

    梁仟對心理學(xué)就像一張白紙，白到了以為生活中的一切實(shí)際都是由能力掌控，而非個人思想，這些所謂的心理健康是每個人都必備的東西，要想修復(fù)絕對簡單如斯。

    也就是這樣“單純”的理論和認(rèn)知，讓梁仟在不久的將來做了一個錯誤至極的決定。

    男人的手指上有很厚的繭，拂過少年的病服衣排，解下衣尾的三顆衣扣，將衣服朝左扇開露出少年一小扇蒼白如死人的皮膚，以及……上面縱橫交錯的傷疤。

    男人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

    那被殷紅色染得分不清形狀的繃帶上方有很小的肌膚，顏色并不像少年皮相上那樣玉琢，反而帶了一種蒼白青黑，上面有或細(xì)或粗的傷疤，如一條條蜈蚣攀附在少年能看得清骨骼形狀的左腹上。

    為什么會有傷疤？

    梁仟來不及細(xì)想，少年繃帶上的血跡越來越濃。男人左膝跪地，右手將風(fēng)衣掀開，露出綁在身上不同的刀槍等東西，他熟練地從衣服內(nèi)側(cè)找出新的繃帶和藥物。

    梁仟的眼神不帶一絲感情.色彩，他的手法很快速，解開繃帶后發(fā)現(xiàn)那一團(tuán)血跡的來源，用棉簽沾了藥水就處理傷口，等將新的繃帶包扎好了之后，男人將東西處理干凈，系好少年的扣子，盯著他慘白的面色沉思。

    為什么會有傷疤？

    思考無果后的梁仟準(zhǔn)備以其他手段來解決這個問題，他橫腰抱起少年，往電梯口走去。

    ＊

    梁仟再次見到戲檸舟是第二天早晨他來醫(yī)院監(jiān)督警方秘密調(diào)查。少年正在吃飯，他馱著背坐在病床上，看起來是曲著腿的，他身前擺著臨時桌，左手拿著筷子，咬著筷頭，右手玩著手機(jī)，神情似乎還有些專注。

    “你是左手用筷？”梁仟打開玻璃門，將在家里被梁涼強(qiáng)行塞到手里的早餐放在門口的臺子上，無視嚴(yán)澤犀利的眼神，從容走到少年身邊。

    “在戲家不是見過了嗎……”戲檸舟咬著筷子說話有些不清晰，視線的注意力從手機(jī)轉(zhuǎn)到了身上，看到門口的袋子有些詫異，“給我的？”

    梁仟回想了一下在那場宴席上，少年某一位不知名的表弟給他偽裝成驚嘆的挑釁，但在少年的眼里不過是一個插曲。

    男人又轉(zhuǎn)過去提原本打算帶回去的袋子，將里面的奶茶和一個白面包放在少年的臨時桌上。

    戲檸舟神情不變地黑屏手機(jī)，看一眼嚴(yán)澤后將含在嘴里的筷子拿了出來去夾白面包的塑料紙，覺得不干凈便有換了一雙筷子去夾白面包。側(cè)頭看到奶茶上少女心十足的包裝，還沒吃就抬頭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梁仟是個不懂尷尬癌的人，他將奶茶蓋子打開，并沒有所料想的香味:“不知道你會不會忌口什么，便只要了對方的白開水?！?/br>
    戲檸舟一時失語，沉默地看著嚴(yán)澤準(zhǔn)備的白粥、白菜、白蘿卜再看了看手上的白面包和即將可能喝的白開水。

    ——生活開始有點(diǎn)慘淡了。

    放棄早餐這個比較無聊的問題，戲檸舟咬了一口白面包:“住在我對面的女孩，因為后腦勺受到重物撞擊導(dǎo)致壓迫視覺神經(jīng)而失明。女孩叫蒂娜，馬頓的女兒。你們都見過的，就是那天在我病房門口，坐在輪椅上和我說話的女孩?！?/br>
    “死者的身份完全確定了，目前只是失蹤了兩個人，并且是兩個完全沒有共同點(diǎn)的受害者，所以沒有辦法切入。但是通過和二號樓梯有關(guān)并且死法都很凄慘，可見兇手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團(tuán)伙?！睉驒幹酆攘艘豢诎组_水，發(fā)現(xiàn)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醇香味兒的。

    “那沒有切入點(diǎn)，也就是沒有辦法做案子嗎？”梁仟將戲檸舟身邊不需要的康乃馨丟進(jìn)了垃圾筐，盯著筐內(nèi)的碎片頓了頓。

    “當(dāng)然不是?！睉驒幹坌笨戳艘谎鄣厣系睦埃旁谧雷酉旅娴挠沂趾鋈环髁朔鞲共?。

    昨天因為過度疲勞讓舊傷復(fù)發(fā)了，腦袋里又不是很清晰，最后大概是暈倒在了上樓梯的那個階層。但是回到病房后卻發(fā)現(xiàn)身上的傷口被很好地處理了，看嚴(yán)澤的神情知道不可能是他，那就只有……梁仟了。

    “雖然沒有辦法確定殺人者的目的和殺人心理，但是卻有辦法確定這個人?！睉驒幹劭吭谏砗筌浘d綿的病榻上，半瞇起眼瞳，“確定一個人的rou體形態(tài)簡直要比揣測這個人的內(nèi)心長相要容易多了，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想想每個笑容下的寒刀也怪滲人的啊?！?/br>
    戲檸舟又在開玩笑了。梁仟不算明白對方的意思，他皺眉又詢問了一次:“確定一個人的外貌？”

    “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兩片同樣的葉子。”

    “就算知道了葉子的紋路也沒有辦法在這么大的世界里找到?！?/br>
    “但是卻有辦法在它經(jīng)常搖曳的地方找到，比如說……二號樓梯？”

    “那怎么確定？還要去找陳凡？”

    戲檸舟忽然覺得梁仟的神情大概是白生了，他掩藏住嘴角的不屑，眼里有一份漂亮的笑意。

    “我就在這還要去找那只鴨子？”

    “……”梁仟不爽的心情又冒出來了，“你會人物畫像？”

    “嗯?！睉驒幹鄣皖^咬面包。

    “那你之前告訴我你不會？”

    “那是之前?！?/br>
    “總該給我個理由？”

    “我想想……撒謊算不算？”

    梁仟直視對方坦然到?jīng)]有雜質(zhì)的雙瞳，心中的不爽越來越大:“撒謊也該有個理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睉驒幹垡Я丝谔}卜，一本正經(jīng)想了想，“說起來，你還叫了我一個星期的‘西’檸舟?！?/br>
    對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態(tài)度讓梁仟反而更加沉重了。戲檸舟欺騙他的神情動作語態(tài)過于自然，讓他完全沒有能力去當(dāng)場分辨對方話的真假，如果不是他坦白，也許梁仟會一直以為他不會。

    那么是不是以前的一些語言里面也夾雜了你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闹e言呢？還是你本身就是一個謊言？

    “哎喲！戲戲～人家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啦，昨天來的時候又被嚴(yán)大變態(tài)攔下了了，嚶嚶嚶人家炒雞委屈的。還有啊，樓下的蔥油餅是真的好吃，誒你們在聊什么……”

    三個人冷然抬頭看著蹦蹦噠噠的龍猴子。

    “誒？怎么不說了？”——臥槽，最怕空氣突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