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總是大一陣又小一陣，卻完全沒有要收住放晴的意思。周問鶴跟棧掌柜打好了招呼要長住，他說，除非他能確定貓三小姐的身心完全恢復(fù)了，否則絕不動身。

    然而這鎮(zhèn)子實在是乏善可陳，剛呆了一天貓三就抗議說有一種坐牢的感覺。吃食方面就更單調(diào)了，當(dāng)周問鶴趁著短暫的雨停，同貓三上街打算換一換口味，那掌柜的表情分明在說：你們轉(zhuǎn)了一圈還得回來。

    這鎮(zhèn)子只有一條街，有多少做買賣的掃一眼就全看清楚了。天還是y沉沉的，仿佛隨時都會有幾點雨落在頭上，讓人心中為難到底值不值得打傘。貓三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在新買的大氅里，對抗著可能出現(xiàn)的雨滴，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其實你不用陪我出來。”周問鶴也覺得無趣，只得嘴硬說，總不能剛出了棧就轉(zhuǎn)身回去吧。

    這街上有一個癩頭小兒，正提著一個茶瓶四處點茶要錢，周問鶴看到他瓶子里流出的湯y后幾乎要懷疑這是直接從泥水里汲出來的。還有一個邋遢和尚，拿著一把鈍刀正在賣豬脯，不知怎么的，這干癟和尚跟案上貧瘠的r顯得異常般配。另有一個老婦在賣炙鱔，那鱔魚看上去只比手指頭粗一點，見了不免讓人心酸。老婦的身邊放著一個小甕，里面是鲊的魚塊，老遠(yuǎn)就看見十來只烏黑的蒼蠅在翁上縈繞不去。老婦的身旁坐著一個矮胖男人正在賣糖荔枝膏，道人不知道這膏放了多久，漬出的水足可以盛滿足足一碗。荔枝膏邊還放著一盆糟油拌好的j雜，色澤黯淡，看了也是全無食欲。沿街有一座酒肆，老板殷勤地招攬他們進去，要讓他們嘗一嘗“唐代的羔羊酒”，周問鶴只能非常委婉地告訴他，釀制“唐代的羔羊酒”，首先要有真的羔羊r。

    從酒鋪老板的熱情里逃出來之后，貓三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笑意，搞得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皼]什么比看到楊先生的狼狽相更能讓我高興的了?！彼_心地拍著周問鶴的肩頭。

    回去的路上，貓三問道人，怪不怪自己阻礙了他前往d庭。道人搖了搖頭：“d庭的事情也不急著一兩天，只是如今連日y雨，正在跑船的趙普勝大哥，怕是要吃苦了?！?/br>
    “你在說什么呀？”貓三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兒下雨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走的是海路?！?/br>
    周問鶴聞言猛地一愣，貓三走出幾步后才發(fā)現(xiàn)道人沒有跟上，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道人如遭雷擊一般站在原地。

    “你說什么？趙兄他們……不是走的大運河嗎？”

    “你是在說笑話嗎，大運河哪有海運快，從大都到江南，兩個月就足夠了?！?/br>
    “海運……”周問鶴低著頭喃喃自語，“現(xiàn)如今南北溝通都用這種方法了……”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急急甩開大步朝棧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貓三快步追上去問。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告訴我的，我們在君山石室，銅牌邊的石柱上看到一些字。”

    “記得呀，后來你不記得了，我還又告訴了你一次?！?/br>
    “能再告訴我一遍嗎？我又有點記不清了?！?/br>
    “我想想……至元元年三月已亥杭州……哎你慢點！五月丙亥河間，六月已亥昌國……”

    周問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這些日期……”

    “都是亥日?！必埲涌谡f，“我也注意到了?！?/br>
    說話間，他們倆與一對當(dāng)街交談的中年婦人擦身而過，其中一個c著當(dāng)?shù)胤窖哉f：“你家六郎長得真福相?！?/br>
    另一個懷抱嬰兒的婦人聞言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我們家六郎啊，是今年生的，亥年的小孩啊，都是不愁吃穿……”

    這句話漏進了周問鶴的耳朵，他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等等，不僅如此！”

    “怎么了？”

    “今年是至正八年，按干支算是丁亥年，十二年前，也就是d庭鬧棒胡那年，是至元元年，乙亥年，再往前十二年，也就是無名喇嘛被害死那年，是至治三年，癸亥年，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d庭湖上每一次起霧，都是亥年?！?/br>
    “等一下，那么這么說……石柱上寫的年份也是至元元年，那這些日子，豈不是亥年亥日？”

    道人點點頭：“如果我沒猜錯，有人根據(jù)銅牌上那些意義不明符號，計算出了一組相互對應(yīng)的日期與地點，之后，可能是為了方便記憶，他隨手把計算的結(jié)果寫在了身邊的石柱上……這些日期地點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意義，可惜……我想不出?！?/br>
    貓三忽然又嘆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講過的，本朝太祖在沙漠深處誤闖恒苦城的故事？”

    “記得一點?！敝軉桗Q強壓住內(nèi)心的尷尬，其實他是聽了貓三的復(fù)述后，前兩天又從書稿了找到了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重溫了一遍。

    “你的記性真是越來越不好了?！辈恢遣皇清e覺，道人覺得貓三說這句話時，語氣明顯冷淡了許多。停頓了一下，她又道：“太祖在城里看到了石碑上的建城時間?！?/br>
    “始建于至正八年，完工于至正八年?！钡廊肃f，“太祖的子嗣們一定是徹底忘記了這個故事，才會在八年前，y差陽錯地選了這兩個字作為當(dāng)今年號?！?/br>
    “你認(rèn)為，這是個巧合？”貓三問。

    “要不然你打算怎么解釋？”

    “你有聽說一座城，當(dāng)年開建，當(dāng)年就完工的嗎，更何況，它一塵不染，空無一人又怎么解釋?！?/br>
    “最好的解釋就是太祖年事已高了，他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講道這里，周問鶴微微皺起眉頭，他自己也知道這根本解釋不了石碑上至正八年四個字。他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個古怪的的畫面，就在此刻，那片尋常進不去的沙漠深處，一座城池正無聲地被建造起來。他知道是什么灌輸給了他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正是楊霜的書稿，那里面旁征博引了一大批來路可疑的材料，試圖把恒苦城跟一些虛無縹緲的傳聞扯上關(guān)系。他認(rèn)為，是荒佛的信徒建立了那座城池，那些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主人的福音了，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們在沙漠中為自己修筑了這么一座監(jiān)獄。書稿的這一段附上了幾行箋注，那是一首花剌子模當(dāng)?shù)氐脑姼?，以及楊霜對此的翻譯：一天內(nèi)破土，一天內(nèi)建成，一天內(nèi)倒塌。而在翻譯的最后，楊霜寫下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到的話：我以為對他們而言，時間是反常的，也許，正好相反。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棧，掌柜抬著一張風(fēng)干的老臉，得意洋洋站在店門口：“兩位要吃點什么呀，小店特備了羊血羹和湯餅，想要變換口味的話，你們可以選擇湯的多寡……”

    第二天，毫無預(yù)兆地，太陽竟然出來了，早晨的陽光灑在泥濘的鎮(zhèn)中小道上，這骯臟地界竟也讓人有了些許洗刷干凈的錯覺。貓三早早就拍開了道人的門，向他賭咒發(fā)誓自己已經(jīng)完完全全都好了，然后不等道人反對，就自顧自跑去樓下結(jié)了賬。

    麩子李離開的時候，把那艘居功至偉的木船留給了他們。幾個船工也都沒走，這兩天全憑麩子李留下的銀兩在當(dāng)?shù)亻e散著，道人振臂一呼，便紛紛回船上報道。

    于是，周問鶴與貓三當(dāng)即決定順江而下前往d庭，道人最后看了一眼這個鎮(zhèn)子，這里實在沒什么值得留戀的東西，而他也確實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個地方。

    劇情修正：

    第七章第十六節(jié)茶與畫與宵禁

    “……時間太緊促了，我們兄弟兩個不得不晝夜行船，結(jié)果，兩人都生了疫病，我病得還比較重一點，沒想到，最后我活了下來，我周大哥，鐵打一樣的身板……卻……”改為……時間太緊促了，我們兄弟兩個不得不晝夜行船，結(jié)果，周大哥積勞成疾，一天晚上出外巡視時，翻出船舷落海而死為了跟后面的故事銜接上，幫周子旺換一種死法，你們懂的，一般落海不是死不成就是有y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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