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七節(jié)羊頭佛
“發(fā)生命案的那天,棧里不但住著惡人谷的人,還有浩氣盟的人,是不是?”周問鶴看著眼前這鐵碑般的男人,緩緩地問,語氣中充滿著決然,像是隨時準(zhǔn)備將自己楔入這塊鐵碑之中。 “你怎么知道三個布商中有一個年輕人?”謝淵反問,聽聲音他正在極力抑制著自己,“你怎么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匕首上有這個圖案?”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敝軉桗Q瞇起了眼睛,他就像一只全身毛發(fā)都豎立起來的野貓,戰(zhàn)斗的號角已經(jīng)在他腦內(nèi)吹響,“我們都知道,浩氣盟主謝淵,是不會說謊的?!?/br> 就在這一刻,鐵鶴道人仿佛聽到了鋼鐵受到巨力扭曲而發(fā)出的“吱呀”聲。“那是他的驕傲,”他心里想,“他整個人都是由驕傲支撐著,他的人倒下之前,他不會允許他的驕傲先倒下?!?/br> 這關(guān)鍵一把,周問鶴賭贏了,謝淵緊抿著嘴唇,握拳的雙手在黑暗中微微顫動,最后,他終于沒有否認(rèn)。 老舊的木質(zhì)地板忽然傳來了“咯吱”聲,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白衣男子徐徐踱到謝淵背后,一只手若無其事地搭到了浩氣盟主的肩頭?!爸x盟主,”他慢條斯理地說,“聊兩句如何?”謝淵沒有回頭,黑暗中,他的一雙眼睛還是死死盯住了周問鶴,道人仿佛覺得四周的空氣已經(jīng)變成了流沙,從四面八方向三個人迫來,壓得自己一點氣都吸不進(jìn)肺里。 大約過了五個呼吸,沉默中的謝淵忽然低吼一聲,整個身體向后撞去,同時一桿長槍點向道人檀中。周問鶴本知道這是虛招,卻還是被*得連退了四五步,耳畔傳來王遺風(fēng)的聲音:“留在屋內(nèi),不要出來。”抬頭間,只看到一個戎裝一個長袍,兩道黑影從屋頂?shù)幕砜诟Z了出去。 周問鶴想起鐵鶴劍還留在房中,正打算去取來,肩頭被一個人抓?。骸暗罓?,這是浩氣盟和惡人谷的私事,我們不便c手啊?!辈恢裁磿r候,無漏和尚已經(jīng)穿戴整齊站在了道人身邊,道人一回頭,正看見他的大腦袋。即使在這種黑暗中,那顆腦袋也似乎隱隱泛著一層淡光。 周問鶴急忙伸出三根手指,打個慈悲:“大師,貧道有一事請教?!?/br> 無漏顯然沒想到面前的人會突然多禮起來,兩只胖手在胸口亂搖:“道兄有什么指點盡管開口好了,還請教什么。” 周問鶴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舉止有些奇怪,無奈他馬上要問出的問題實在在要緊,太嚴(yán)肅,太開不得玩笑:“尊師野狐禪師……真的是十五年前便已圓寂了么?” 無漏和尚僵住了,他那兩只原本在亂搖的手停在了胸前,整個人像是一尊拙劣的泥塑。過了許久,他才喃喃開口:“道爺……何出此言?” “因為貧道有理由相信,”周問鶴說到這里,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十一年前,兇案發(fā)生的那晚,尊師也在這座店中!” “為什么!”和尚驚叫,聲調(diào)像極了一只受驚的野鵝。 道人攤開手掌,把佛像湊到無漏眼前:“你有沒有見過這個?我剛才在地板下面找到的。” 四周忽而歸于寂靜,但是周問鶴卻覺得他聽到了眼前這個胖和尚牙齒打顫的聲音。 “這尊佛像,可是大寶光閣的收藏?”道人問。 無漏搖搖頭:“不是,”他的聲音如同夢囈,“這是二十余年前,我?guī)煾笍耐饷鎺Щ貋淼摹!闭f到這里他低下頭,用一雙肥胖的雙手重重在臉上摩挲了兩下,才用一種異常疲憊的語氣接下去說:“我真希望這東西從來沒入過我們寶光閣……還有,這根本不是佛像。” “怎么?”道人正待再問,無漏已經(jīng)點燃了火折子,兩人站立的地方頓時蓬起一團(tuán)橘黃色的光團(tuán),搖曳的光芒鋪展在和尚臉上,拓下出了數(shù)不清的y影,像是無數(shù)跳扭曲的黑蟲在泛黃的面皮上虬結(jié)。 周問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只一眼,他就確定,這真的不是佛像。這尊青銅鑄像的身體四肢屬于一個男性,他打著赤腳,袒胸露r,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身材勻稱修長,總而言之,和一般的佛像無異,區(qū)別在于頭部,這尊銅像,頂著一顆黑羊頭。 這是一顆很標(biāo)準(zhǔn),很寫實的羊頭,既沒有什么藝術(shù)上的加工渲染,也看不出表情,如果把這顆頭按在一只山羊的脖子上,那這就是一頭尋常的山羊,不管是讓人看到,還是讓別的山羊看到,都不會留意到它。然而現(xiàn)在,注視著這顆羊頭的周問鶴,不知為什么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一陣不可遏制的戰(zhàn)栗從他的腰眼沿著脊椎一直傳到了腦顱中。和這只羊頭對視,他仿佛被吸走了一切的感情,快樂,憤怒,恐懼,哀傷,他都忘卻了,只剩下了永久的空d。他的身體和意識還留在堆腐朽的廢墟里,但是魂魄卻已脫離了出去,進(jìn)入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墜落中,上不見天,下不見底,只有不斷將他吞噬的,無邊的虛無。 忽然,他有了一種很奇怪的念頭,這個念頭是如此的荒唐,但是在道人看來卻又是如此的理所當(dāng)然。它像是毫無預(yù)兆之下鉆進(jìn)周問鶴顱內(nèi)皮層下的,又像是早在他嬰孩時期便已然埋入他腦中,如今忽然破土發(fā)芽的。鐵鶴道人摸索著銅像,喃喃自語說:“兇案發(fā)生的那一晚……那兩尊被斬首的地藏王像,其實是替身……不管那股力量的源頭是什么,它真正要破壞的……”說到這里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搖曳的火光在那顆冷漠的羊頭上閃爍,看起來,那顆頭顱像是在朝他微微頷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