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姜央回到衛(wèi)燼身邊，他也沒打算把這頂帽子從她頭上摘了，還要到衛(wèi)燼面前煽陰風(fēng)，點鬼火。

    “陛下三思?。〗涎M惑君心，先是害得陛下鋃鐺被囚，后又和先太子糾纏不清，勾得他荒廢政務(wù)，不思進取，如今重新回到陛下身邊，定是要再施妖法，給陛下招來禍端，陷我北頤于不利！如此心狠手毒之惡婦，如何堪擔國母之責？望陛下收回成命，萬萬不可步先太子后塵！”

    有他起頭，周圍立時應(yīng)和一片：“望陛下三思，姜氏之女不可為后——”

    聲音之大，“呱呱”驚起山林間一群寒鴉。

    羽翅卷起的夜風(fēng)凜亂了姜央的衣袂，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最后一道殘陽余暉從她眉眼間消失，留下一個空蕩的殼子，和一顆迷茫的心。

    石驚玉實在看不下去，舉步過來，拱手一揖，“這幫老骨頭平日就愛仗著自己的資歷，和陛下唱反調(diào)，姜姑娘千萬別往心里去。陛下敬他們是前朝肱骨，一直沒發(fā)作，不想竟縱得他們愈發(fā)不知收斂。今兒個也不知受誰慫恿，居然還敢聯(lián)名寫折子，遞到陛下面前。”

    就為了對付一個小姑娘？

    說來都是群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歲數(shù)加起來都好幾百。平時朝廷有正經(jīng)事尋他們，一個兩個都推說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現(xiàn)在聯(lián)手欺負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精神頭倒十足，羞不羞啊？

    石驚玉嗤之以鼻。

    姜央知道他是好心，朝他扯了個溫煦的笑，“多謝石大人，我沒事的?！?/br>
    其實早在衛(wèi)燼說要冊封她為皇后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猜到會有這么一天，心里已做好了準備。至于這幫人是受誰的慫恿？如何慫恿？她大體也能猜到。

    “姜姑娘忘了三年前，自己和先太子立下的契約？”

    姬心素的話重新被勾出，如鬼魅低語般在耳畔糾結(jié)不散，姜央由不得攥緊大袖底的十指。

    “諸位愛卿這是做什么？難道想逼宮不成？”

    沉默許久，屋子里終于又有了人聲。散漫的語調(diào)，單寒的聲線，姜央無需分辨就知道是他。而他每次這樣說話，都是肝火大動的前兆。

    姜央心底生出一絲不安，唯恐他一時急火攻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可怕之事，忙要推門進去攔。掌心剛貼上門面的步步錦，門就自己從里面開了，她一下愣住。

    衛(wèi)燼站在門前，提袍正要出來，陡然撞見個人，也是一怔，瞧清楚是她，他冷肅的眉眼旋即泛起柔和的笑，沒有埋怨她遲歸，也沒有將屋里發(fā)生的事遷怒于她，就只是極其平常地說了句：“回來了？”

    姜央仰頭與他對視。

    暮色漸晚，太陽也沒了蹤影，可她卻在他眼里瞧見了足可代替那團光的溫暖，春風(fēng)般一瞬掃盡她滿心瑣屑，沉凝的嘴角都不自覺跟著揚了起來，脆聲地應(yīng)了句：“嗯，回來了?！?/br>
    衛(wèi)燼笑著揉揉她腦袋，“去吃飯吧，都預(yù)備好了。”說話便牽了她的手，懶怠再瞧屋里人一眼，朝董福祥遞了個眼色，便拉著姜央往流芳苑方向去。

    董福祥頷首領(lǐng)命，抱著拂塵哈腰上前，對滿屋子還跪著大臣歉然道：“天色不早了，陛下還有要事急需處理，今日便到這兒吧。各位大人就暫且先回去吧，再晚些，山路可就不好走了，這萬一遇上個熊瞎子，狼崽子什么的……”

    他笑了笑，點到為止。

    幾個大臣瞬間心領(lǐng)神會，這是赤/裸裸的威脅?。?/br>
    皇家的行宮，邊上怎么可能會有這些兇猛野獸？可皇帝非說有，誰敢說沒有？倘若他們真一直留在這里不走，夜里回去再出個意外……

    幾個老臣心肝都不由哆嗦了下。

    轉(zhuǎn)頭再看門外的石驚玉，他正拿巾櫛擦拭繡春刀，笑容和煦，卻比豺狼虎豹還可怖，他們更是悚然一驚，腮幫子上的rou都跟著連蹦好幾下。

    石驚玉唱完黑臉，董福祥立馬跟著唱白臉：“下山的轎攆已經(jīng)預(yù)備妥當，幾位大臣若是愿意……”

    這話還沒說完，周圍立時響應(yīng)一片：“愿意的愿意的愿意的?！比艘还锹嫡酒饋?，蜂擁圍到董福祥身邊，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比剛才跪地時還干凈利落。

    董福祥心中暗自鄙夷，皮笑rou不笑地道了句：“各位大臣都隨咱家走吧。”余光一掃，竟還有一個跪在地上，緋紅的官袍襯著青磚地，釘子般扎人眼。

    “朱大人不走嗎？”董福祥耐著性子，微笑上前問候，眼梢偷偷往門外劃。

    石驚玉會意，假意大咳一聲，彈了下繡春刀的鋒刃。

    寒芒撕裂春夜料峭的風(fēng)，旁人不禁腿顫身搖，幾乎站不住。

    朱純文也跟著抖了抖，卻是咬牙朝門外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俯首大拜，朗聲道：“倘若陛下執(zhí)意要冊封身邊那位妖女為后，臣無法阻攔，但求無愧于心，無愧于江山社稷，無愧于黎民百姓。”

    他又直起身，高舉雙手，仰天長嘯：“先帝爺，老臣盡力了！”

    說罷便趁所有人不注意，朝著旁邊合抱粗的檐柱，一頭狠撞而去。

    驚天動地的一聲“咚”，撕裂行宮寂靜的夜。

    眾人皆始料不及，等反應(yīng)過來，朱純文已觸柱癱軟下來，烏紗帽帽檐叫鮮血泅染得更深，昏迷之前，還不忘顫顫巍巍抬起枯瘦如柴的手，銜恨指著姜央怒罵：“妖……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