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卻是不服。

    跪天子是天經(jīng)地義，她沒什么不肯的?？涩F(xiàn)在姜央就和衛(wèi)燼并肩而立，要她跪下，那豈不是等于向姜央跪下。她怎么能跪姜央？她憑什么跪姜央？

    她不動，衛(wèi)燼也不著急，一綹垂柳隨風拂過姜央頰邊，他伸手幫忙挑開，修長如玉的指尖捻著上頭剛抽出的柳芽，聲音懶懶的：“這天氣暖和了，太液池的冰也化了，里頭的魚捱了一整個冬天，想來也該餓極了，不如皇妹幫朕下去喂飽它們？又或者……”

    他嘴角拉開一絲冷意，將那片柳葉扯了下來，“或者等太后回來，和你一塊喂？”

    升平臉色驟然大變，難以置信地望住他，辨出他眼底的認真，心登時寒了大半。

    果然，果然……

    母后說得沒錯，這家伙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眼里沒有父母，沒有手足，就只有他自己！哪怕她們眼下這般委曲求全，他也不肯容她們喘息，到現(xiàn)在都還只喊太后，不肯喊母后……

    想著那支貫穿衛(wèi)煊腦袋的雕羽箭，升平哆嗦了下，周圍無風，袖子底下兩只手卻蹭蹭冒起無數(shù)毛栗，咬咬牙，萬分不甘地朝著衛(wèi)燼和姜央跪了下去。

    昔日長公主威嚴，一朝全毀了個干凈。

    衛(wèi)燼卻懶得分去半個眼神，垂睫把玩著手里的嫩葉，漫不經(jīng)心吐出兩個字：“道歉?！?/br>
    道歉？跟誰？姜央？！

    升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是長公主，金尊玉貴，所有人都該臣服在她腳下，向她跪拜，要她向區(qū)區(qū)一個國公府之女下跪，已經(jīng)是破天荒，現(xiàn)在竟還要她道歉？

    她咬著唇，一個字也不肯說。

    衛(wèi)燼撩她一眼，也不逼迫，笑了笑，忽然說起另一件事：“聽說這回姬予斐也會隨太后回來。”

    升平顫了顫肩，唇瓣上的血色幾乎在一瞬間褪了個干凈。

    姬予斐是她外家表兄，也是她最大的軟肋，原本沒有宮變之事，他們已經(jīng)是夫妻。都是他害得他們天各一方，現(xiàn)在竟又要拿姬予斐開刀……

    升平兩手在袖底緊攥成拳，指尖用力到發(fā)了白，幾欲戳破自己掌心，心中雖有一萬個不愿，到底是咬了牙，艱澀開口：“我錯了，對不起?！?/br>
    衛(wèi)燼卻沒打算就這么放過她，挑眉又問：“誰錯了？說清楚些?！?/br>
    升平磨著牙，“我，升平長公主?！?/br>
    “錯哪兒了？”

    升平喉嚨涌起一股血，差點沒噎死，“錯在……不該強拉姜大姑娘隨我回宮。”驚嚇過度，她也生出一絲膽氣，嘴角一扯，竟抬頭睨著衛(wèi)燼冷笑，“滿意了？”

    如此戲弄，還是對一國長公主，也該收斂了，否則明日朝堂上言官的唾沫星子就夠淹死他的。

    衛(wèi)燼卻恍若不知，將手里的葉子一丟，懶懶負手在背，臉不紅心不跳地道：“連起來再說一遍，朕忘性大，你剛剛說了什么？朕一不小心全忘了?！?/br>
    升平險些氣撅過去，恨不能上去撕了他的嘴，幾乎是咆哮著說：“我！升平長公主，今日不該強拉姜大姑娘隨我回宮，大錯特錯，在此特向姜大姑娘道歉，還望姜大姑娘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回！”

    相識這么多年，姜央還是第一次見升平被逼到這般田地，忍俊不禁，方才那點驚嚇都隨這一笑，全散了。

    衛(wèi)燼側(cè)眸靜靜看著，眼底也總算有了笑意，這才朝升平一揚手，“行了，朕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欺負女子的都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朕也不會多為難你?！?/br>
    姜央眼皮蹦了蹦，這話好生突兀，聽著怎么像在為剛才的事同她道歉？

    細細一想，她由不得彎了唇。

    升平聽完，卻是氣到渾身發(fā)抖，還說不為難她，都為難完了，再說這個有意思嗎！

    她只想趕緊聽他說完，趕緊離開，回去沐個浴，冷靜冷靜。

    冷不丁就聽到一句：“去把藏經(jīng)閣的經(jīng)文好好抄上一遍，抄到朕滿意，也就不會為難你了?！?/br>
    這還不為難？！

    抄到他滿意？什么時候滿意？他要是一直不滿意，那她豈不是要抄一輩子？

    簡直欺人太甚！

    “你！你……”

    升平咬著牙關(guān)，氣到渾身發(fā)抖，跪在地上像只被扒了皮的蛇，一口氣沒續(xù)上來，沒等說完就昏了過去。

    周圍頓時一通混亂，扛人的扛人，請?zhí)t(yī)的請?zhí)t(yī)，好半晌才終于散盡。

    姜央冷冷瞧著遠去的幾個黑點，盤結(jié)在心的一口氣，這才徹底松出去。

    只是還沒松干凈。

    不知不覺，又只剩她和衛(wèi)燼兩人了啊。

    養(yǎng)心殿的事還同烏云般，密密搭建在她心頭。乍然再與他獨處，竟是比早間上門尋他時還要緊張。

    該說什么話？

    湖風襲來，全是他身上的龍涎，攪得她心更加慌亂，不知該怎么辦，只垂首絞著手里的帕子，卻聽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汪?！?/br>
    姜央一愣，腦海里閃過剛剛他說的話：

    “欺負女子的都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一國天子，萬人之上，這是要學狗哄她？

    姜央呆呆地眨眨眼，忍不住想笑，咬著舌尖忍住，故意板起臉。

    卻不妨那邊又傳來兩聲：“汪汪！”

    距離比剛才更緊了，就貼著她耳廓，吐息帶著柔和的笑，拂熱她面頰。

    她終于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宜嬌宜嗔地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啊，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