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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央莫名有些暈眩。 蜜金色陽光流淌過每一個人,像琥珀緩緩將暖閣包裹。 時間凍住了,聲音也凍住了,只剩他們倆,和奔跑在彼此鬢間的風。 薄薄的酒盞在他如玉的指間搖轉(zhuǎn),也不知是第幾杯了,面前的菜倒是一樣沒動。 空腹飲酒不好,都說過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聽? 姜央攢眉嘆了聲,聲音很輕很輕,落在偌大的暖閣,驚不起半片塵埃。 身邊無人覺察,隔著數(shù)丈遠,衛(wèi)燼卻聽到了,眼梢泠泠劃過來,仿佛刀尖挑開繾綣春光。 姜央心尖一蹦,慌忙轉(zhuǎn)開眼,低頭抿了口杯沿,假裝看窗外的梅花,卻忘記杯里裝的是酒! 這一口下去,直接辣皺兩彎柳葉眉。人捂著嘴嗆咳,淚珠綴在睫尖欲墜不墜,陽光一照,杏眼微紅,長睫濕漉漉地忽閃,活脫一只驚惶的白兔。 上頭飄來兩聲笑。 姜央沒聽見,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誰讓他是衛(wèi)燼! 慣愛看她笑話…… 壞透了! 目光還停在她臉側(cè),一瞬不瞬,住下來一樣,漸漸帶起點興味,仿佛圓潤指尖擦著肌膚輕輕撩過,激起一片戰(zhàn)栗。 熱氣從心頭蒸騰到了臉,姜央由不得低下頭,攥緊杯盞,指尖摳著上頭的梅花浮紋,明知摳不下來,還要跟它較勁。 宮里待久了,再柔軟的心也磨成了鐵,這種無措感,倒真是久違了,像是金戈鐵馬時忽然吹起一陣洞簫,令人曠然也迷茫。 姜央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才被姜凝那樣爭對,她都沒這般慌神。 雪后的薄陽圈在身上,竟比盛夏還要熾熱,周圍的空氣都燒著了,她置身其中,呼吸都沒了章法,所有景致都在感官中淡化,只剩他的目光,和眼前這朵紅得快滴血的梅花。心跳在腔子里造反,拘不住了,她忙咬住唇,不叫它蹦出來。 強迫自己長大,強迫了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其實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會賭氣,也會發(fā)火,會無理取鬧。 他想看熱鬧,她偏不叫他如愿,梗起脖子,板起臉,若無其事地提筷吃自己的席,視他為空氣。 眉心微微攢著,輕愁卻沒了。兩頰鼓鼓脹脹,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吃的。 衛(wèi)燼輕嗤。 不想讓他看,他便不看了,不屑地收回視線,假裝一切都只是個夢。 夢醒之后,夢中如何,皆與他無關(guān)。 杯里還剩半盞殘酒,他仰頭就灌。 舉杯的一瞬,腦海里忽地閃過那張皺眉嘆息的嬌顏,眼波在陽光底下悠悠回蕩,撓在他心尖。 觸感輕細綿軟,琢磨不透,如同剛剛吹過她發(fā)梢的風,依稀還浮著梅花般細潔的芬芳。 那香氣不是梅花的,他知道,卻不知自己為何知道。 杯沿都已貼上唇瓣,醴酒在沿口搖搖欲墜,就這么硬生生停住了。 百年佳釀的醇香,光聞味兒就足以叫人唇齒生津。他喉結(jié)艱澀地滾動,到底是咬了牙,放下酒盞,不甘不愿地拿銀筷夾了個豆腐皮包子塞進嘴里。 太皇太后在邊上瞧了個完全,最是不茍言笑的人,這回也真笑出了聲。 這臭小子! 同樣是空腹飲酒之事,自己剛剛都提醒他多少回了?聽不見就是聽不見。人家才瞪了他一眼,他就立馬降了。 叫人說他什么好? 太皇太后輕嗤,心底翻起個大大的白眼。 這場梅花宴,本就不是她的意思。 今早她剛睜開眼,就聽宮人在帳外通傳,說這小子天還沒亮就過來請安,已經(jīng)在雪地里站了快半個時辰,連早朝都叫免了。 這小子一向穩(wěn)妥,突然這么著急忙慌地找過來,定是前朝出了什么要緊的大事,她忙把人請進來。人家反倒跟她繞起彎,把長樂宮的吃喝拉撒都詢問了個遍,問到她快發(fā)火,才支支吾吾提了嘴銅雀臺。 只說不希望讓太后的人霸占了去,卻是半個字也不提銅雀臺里的人,真是…… 此地無銀三百兩! 倘若里頭住的不是那丫頭,他至于這般興師動眾?只怕連多余的眼神都懶得分去一個! 沒準臭脾氣上來,索性讓人把屋都給拆了,誰也甭想?。?/br> 明明自己一道圣旨就能解決的事,偏要七拐八彎地跑長樂宮來勞煩她。 為了能光明正大地見一個人,硬是把全帝京的閨秀都給請了過來。 好不容易把人騙來了,又裝作漠不關(guān)心,到底想怎樣? 太皇太后揉著眉心,無計奈何,想起兩個月前這孩子剛回來那會兒,眼底那抹笑又不禁泛起些許澀。 從前多么鬧騰的一個人啊,怒馬鮮衣,飛揚恣肆。身上那股沖勁,連她這把老骨頭都情不自禁深受感染。才三年,就叫搓磨得沒了模樣,穿一身孝也掩不住通身戾氣,跪在自己父皇尸首面前,也沒半點應有的哀傷。 她是太皇太后,是先帝的嫡母,他的皇祖母,親眼見證這場血洗,原是該厲聲痛斥的??擅鎸λ降兹滩幌逻@心。 若說苦,這三年,當真沒人比他更苦了。 還記得他剛被押去西苑那會兒,自己還去看望過。 都被貶為庶人,眾叛親離了,他還嬉皮笑臉地跟她貧,一點不把幽禁當回事。問他原故,他倒是一揚眉眼,自信滿滿,“她不是還在等我嗎?有她在,我便沒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