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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急,抬手捶他,問他為何這般胡來,擅離幽禁之地,可是要掉腦袋的! 他卻滿不在乎:“我答應(yīng)過你的啊?!?/br> 對她,他從不食言,哪怕自己已經(jīng)危在旦夕。 她還記得,那晚的紅梅開得格外艷麗,少年站在梅樹下,也不知等了多久。雪落了他滿肩,眼睫結(jié)滿一層銀屑,眼珠子都僵住不會轉(zhuǎn)了。 可一見到她,他便笑了,笑得那樣好看。 烏沉的眸子像點進了春水,頃刻間流光溢彩,比手里的九色玉還要亮,好像漫天紛亂的雪花,在見到她的一瞬,都褪去了刺骨的冰寒,變得輕緩而溫暖。 她心尖都跟著顫了一顫。 幽禁的日子不好過,他每日都要挨鞭刑。新舊血痕從手腕都延伸到了手背,被朔風(fēng)吹得腫脹發(fā)紫,嶙峋可怖,后背就更不用說了。 他還跟沒事人一樣,漫不經(jīng)心地把袖子往下一扯,打著哈哈不讓她瞧,捏捏她肩頭的衣裳料子,眉頭皺了起來。埋怨她穿得太少,解下自己的氅衣給她披上,又拉過她的手,放在嘴邊呵氣搓暖。 明明自己沒了氅衣,就只剩一件單薄的秋衫,凍得直打擺,眼睛還是亮的,看著她一點點紅潤起來的臉頰,松了口氣,仿佛一切苦難都值了。 多傻啊,傻到把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還重。 可就是這么好的少年,這么誠摯的心,她卻食言了。 “我要進宮了?!?/br> 進宮做太子妃,嫁給他的仇人。 少年眼里的光一瞬堙滅,有些錯愕地看著她,似是不相信,漸漸地,在漫起的水霧中染上一種錐心的紅。雙唇帶著恨,狠狠傾軋而下,像要將她生吞入腹,她幾乎招架不住。 那一刻,他眼里是有殺意的,姜央知道。 可后來,他還是緩了下來,手臂繃著千鈞之力,圈在她腰上,就只有那么小心翼翼的一點。薄唇帶著不易覺察的顫,如同長了牙的幼獸,本能地想親近,又克制著不敢,只能一點點摩挲、討好,輕輕將她含在心尖。 像含著一個旖旎的夢,耗盡了一輩子的溫柔和纏綿。 十指緊扣,唇舌廝磨,鼻息糾纏的溫度,能消融整個雪夜。 可那一吻,偏偏是咸的、澀的,帶著有刻骨的痛,一路從口傷到心。 九鸞釵碎了,連同少年的背影一塊消失在黑暗中,她后來折回去找了好久,卻連個碎片也尋不見…… 當(dāng)真是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這些了,原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可記憶涌上來的時候,久違的鈍痛感還是不講道理地浸沒了她全身。 就像豆蔻年華里的一道疤,縱使時光再用力,都無法將它磨淺。 明明方才拿酒清理傷口的時候,她都不覺怎樣。 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 那么記仇的一個人,大約就像姚新說的那樣,正在養(yǎng)心殿琢磨怎么收拾她呢吧! 連起事之日都挑在她大婚前夕,該是多恨她啊…… 一陣風(fēng)吹來,檻窗“吱呀”開了。天色昏昏,依稀能看見銅雀臺青黛色的飛檐翹角,上頭覆滿了素雪,暗夜里閃著森森的銀光,像巨獸尖利的獠牙。 過去是懸在對她別有用心的人身上,而今,卻是實打?qū)嵰ё×怂鳖i。 寒意從四肢百骸滲透攀爬,姜央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抱緊雙膝,將臉深深埋進臂彎。 離開銅雀臺,姚新肚里的火氣仍不見消,還越燒越旺。風(fēng)雪迎頭打過來,他也不覺得冷。 死丫頭,小命都快不保,囂張個什么勁兒?還敢威脅他? 姚新不屑一嗤,槽牙“咯咯”磨著火星,可轉(zhuǎn)念一想那張嬌艷的臉,心頭的火氣就跟冬雪見春陽般,滋,全消了。 美人嘛,到哪兒都有資格任性,太容易到手,玩起來也沒意思。姑且就等她三日,叫她自己醒醒神,是去掖庭等死,還是跟他享福。 不過經(jīng)這一遭,買賣可就翻倍了。到時洞房花燭夜,她再怎么哭,他可都不會手軟,就算把人折磨出毛病來,也只能怪她自己當(dāng)初不識抬舉。 活該! 想想那副嬌軀跪在他面前楚楚乞求的模樣,姚新彎了唇,步子輕快起來,早些回去復(fù)命,自己也好補個覺。剛至月洞門,一團黑影忽然從頭頂罩下,繼而小腹就被狠狠捶了一拳。他還沒來得及呼痛,又被扛到肩上。 一路顛簸,天旋地轉(zhuǎn),胃里跟大鬧天宮一樣直反酸水。待落地,除去頭上麻袋,姚新已經(jīng)去了半條命,齜起牙就要罵。 可話都到嘴邊,又叫他生咽回去。 昏暗的一間小屋,鴉雀無聲,四角皆未掌燈,只前方一扇軒窗洞開,料絲燈在檐下“吱扭”飛旋,照出亂雪和狂風(fēng)的走勢。 寒意鉆筋斗骨,旁人雖極力克制,仍控制不住發(fā)抖。 窗下那人卻巋然不動,長身箕坐在案前,背脊英挺如劍,輪廓深刻分明,宛如刀斧自黑暗中劈鑿而出。 燈火斑駁,透窗潑了他滿身清冷的光,衣袂長長地鋪陳在身后,金云龍紋隱約流淌著細(xì)碎的輝煌。 姚新瞳孔驟縮,忙不迭跪好,腦袋“咚咚”往地上撞,“奴奴奴才叩見陛下,陛下萬歲?!?/br> 那人像是沒聽見,兀自悠哉悠哉地剝著一碟炒松子。 平相不佳的全部剔除,余下的都是大小一致、色澤均勻的上品。清脆的“咯吱”聲在屋里回蕩,靜謐中越見清晰,薄刃似的劃過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