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聊得開心，”徐錦融皺起眉，“我算是知道你為什么那么討厭他了，他一直這么自以為是么?！?/br>
    賀昭不免有些好笑，但思索一會，點頭同意：“那確實是?！?/br>
    但看她面色，他笑容漸漸淡了：“他都說什么了？”

    而徐錦融好像還在思索，有點嚴(yán)肅，“軍械大臣，”如今邊界初定，但想來還要一再穩(wěn)固，若她所想不錯，“至少十年之內(nèi)，都會是朝閣核心，對么?！?/br>
    “……嗯，”沒料到她忽然提這個，賀昭心中了然，想起當(dāng)初她那么想要軍械大臣的任命，喉嚨里應(yīng)得不免有點艱難。

    “那皇上一說，怎么感覺那么廉價，”徐錦融眉頭蹙得更深，隱隱的鄙視，好像吃到了什么不好吃的東西，“我原本還……算了，誰稀罕。想要什么還要等他賞么……自以為是?！?/br>
    賀昭這下笑出了聲，整個胸腔都在震動，抱著她腰身好生圈緊。剛剛加劇跳動的脈息，被血液里某種涌動取代。

    后方的人馬跟在不遠(yuǎn)處，背后能感覺到目光投視，賀昭低低清了清嗓：“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再怎么位高權(quán)重讓人心動，終究還是受制于皇帝，頓時就魅力全無，穆平侯不也能一夕之間跌落云端，人人喊殺。這天地反正那么大的不是。她如今竟還能心平氣和跟皇帝說話，真是已經(jīng)友好得不能再友好了。

    但她默了一刻，又問：“你呢，你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彼麘?yīng)得自然，仿佛這問話多此一舉，但也繼續(xù)循循善誘，“他還說了別的么？”

    “沒有了?！?/br>
    這下應(yīng)得很快，幾乎斬釘截鐵。而隨即她好像忽然想起來什么，身子瞬時一緊，這片刻的遲疑里，賀昭才有所緩和的脈搏，又漸漸過速，

    “賀昭，”

    徐錦融按了按他肩膀，又沒接著使力，語氣里的試探幾近緊張：“我之前……有……孕過？”

    好一會兒，賀昭才應(yīng)了一聲。

    骨碌碌往前走的馬車，元坤帝從車窗里第叁次探出半邊身子去看，這回那板車后面的小小黃狗已在車尾端坐下來，伸長舌頭，沖他汪的叫了一聲。

    不悅的視線從小黃狗移到板車前座，眉毛便挑起兩分。方才還黏在一起的，這會分開了，徐錦融身軀繃得好似要迎敵，賀昭握著她的手腕，低沉說著什么，不過豎起耳朵也聽不真切。

    元坤帝示意旁邊馬上的侍衛(wèi)靠近：“他們在說什么，聽得到么？”

    “……主子，”侍衛(wèi)面露難色，支吾一下，居然出言推辭，“這是人家私事，我……我怎么好說呢?！?/br>
    元坤帝張口瞪眼，不明白平時都好好聽話的人，怎么沾到徐錦融旁邊就都給帶得也長出反骨來了。

    到了村頭，元坤帝下馬車，一看賀昭已經(jīng)立在車旁，面色陰沉，嚇?biāo)惶?/br>
    “皇上請回吧。我倆不奉陪了?！?/br>
    這一個個都什么態(tài)度：“賀昭，我好歹還是你堂兄?！?/br>
    賀昭不耐煩回頭看了看，就差把起開二字寫在臉上：“我們這村里的人全都姓陳?！?/br>
    “……”在賀昭面前，元坤帝心里多少自知理虧，雖站得端直肅穆以保皇威，可瞪著眼好一會，也看向那邊板車，卻見徐錦融頭也不回，好像一眼都不想看來，心里不悅更甚，“我都幫她埋尸善后了，這還連招待一下都不肯？”

    賀昭一愣：“……埋尸？？”

    ***

    院子里寧靜安謐，屋中油燈焰火微晃。

    浴桶里水溫極為舒適，泡久了甚至不想起來。徐錦融不作聲，端詳著自己的左手。

    鐵指尖已經(jīng)取下，小指到中指前端是殘缺的，尤其小指，指甲都不再有了，無名指與中指還能有一點尖端，但看著其實有些可怖。

    想起白天手中劍尖穿透那個男子的咽喉，她不由翻過手臂，沉默看著水珠滑落。

    手臂緩緩翻轉(zhuǎn)，緊實肌線飽滿分明，直連肩頸，流暢精韌，不復(fù)當(dāng)初剛醒來那時的蔫勁。微微握拳，從指節(jié)到肩臂，是她熟悉的感覺。

    ……過去還是有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吧。如今已經(jīng)不用再像兩年前那樣，總得長期吃藥鞏固心脈?？煽傔€是有什么說不上來的東西，每次她想弄清楚，就會冒上來阻止，只留夢魘一樣后知后覺的悚然。

    ——好像是什么隱隱約約的提醒，要告訴她所有人都不可信。

    徐錦融忽然回頭，直看進(jìn)賀昭眼里。賀昭正給她頭上按摩放松，這時對上她雙眸，也忽然一滯。

    燈光下她面龐在淺淺的暗影里幽深沉靜，濕發(fā)烏黑，眼中兩簇?zé)粞嫒〈送祝此吹靡徽２徽！?/br>
    “……怎么了？”

    她承認(rèn)殺了陳家大哥。而把陳嫂子家老二送回去到現(xiàn)在，她除了要求皇帝一行不得踏入院子一步，就拒絕就此再多交流。

    “賀昭，”她伸手扶上他胳膊，那陣錯覺漸漸驅(qū)散，心里安穩(wěn)下來，“你在哦?！?/br>
    “我在，”

    他俯身靠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也動不了身，這么對望一會，終是伸手?jǐn)埲?，低聲安撫，“起來了，別泡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