鐐銬搭在手上，時(shí)間長了，也帶了肌膚的溫度，不再那么冰涼。

    牢室里只有一盞燈，僅此一間，叁面實(shí)墻，一堵鐵柵，收拾得尚算干凈齊整，還有張鋪蓋。雖還是個(gè)冷硬陰暗的所在，但已是城中大牢里特設(shè)的囚室，專為特殊的犯人所用，比如現(xiàn)在。

    遠(yuǎn)處傳來門響，吱呀的聲音，火影晃動(dòng)，但只有一個(gè)影子，緩緩走進(jìn)。

    “……！”

    從容淡定的步子倏地一個(gè)倒退。白川智以為徐錦融坐在牢室里面，沒想到目光正要冷漠地往里頭瞟，就撞到身前這么近的地方這雙烏黢黢的眼睛，映著兩點(diǎn)火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徐錦融挨著鐵柵欄席地而坐，手里把玩著鐐銬，目光自下而上，專注的審視。

    ——驚嚇開始轉(zhuǎn)為某種隱隱的生氣。白川智既惱她總要這樣嚇人，又惱自己怎么這么輕易給嚇到，而還不待他說話，徐錦融已經(jīng)開了口：“賀昭怎樣了？”

    “……”

    “毒解了嗎？”

    “……”

    “傷口如何？”

    “……大夫已經(jīng)在看，”白川智定定神，“解毒尚需一番功夫，但不致命?！?/br>
    “有把握么？”她放下鐐銬，一手抓上欄桿靠近前來，墨黑的眉眼與火光照映下的明亮面龐對(duì)比鮮明，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只是眼里憂慮浮現(xiàn)無遺。

    “有?！?/br>
    “幾成把握？”

    “十成?！?/br>
    白川智看她松了口氣，不免有所沉默。再開口時(shí)，幾乎有些失神，

    “他們說，你失憶了？”

    “嗯。”她點(diǎn)頭承認(rèn)，面色不變。

    好像有什么給化在涼水中，有什么給砸在了棉花里，有什么在腦子里一陣恍惚。賀昭和張?jiān)腊兹绽锞鸵恢痹谶@么說，但白川智總還是不太信的，“崔彥祁，你也不記得了？”

    時(shí)間總是一晃而過，但他很難忘記，當(dāng)初徐錦融喝多了，在他一直追問下說的話。她說，要不是因?yàn)椴幌肟傁肫鸫迯┢睿婚_始也不會(huì)對(duì)他窮追不舍，總得換個(gè)人才好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真是對(duì)他不住。

    “……崔彥祁？”

    徐錦融緩緩跟著念了一遍。

    陌生的名字，但念起來，倒也順得幾乎奇怪，“不記得，”她停了一下，黑眸里審視的意味更甚，“我應(yīng)該記得他么？”

    白川智原地不動(dòng)，許久才搖頭，極其輕微。

    他知道崔彥祁已死。

    許久沒有踏進(jìn)平京，許多事情聽聞時(shí)，令人驚詫莫名，比如賀昭將與徐錦融成婚，比如崔彥祁卷進(jìn)北狄有關(guān)的案子里，一夕間死于意外，比如從不曾被人詬病對(duì)朝廷之心的徐錦融，在城樓下當(dāng)眾意圖弒君，之后奔逃北上，不知所蹤。

    “……不管如何，”

    他驅(qū)散心里亂七八糟的思緒和不住涌起的疑慮，咬牙強(qiáng)迫自己清醒一點(diǎn)。沒有遇見是一回事，當(dāng)面遇見了就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回想一大早被蒙眼拉扯團(tuán)團(tuán)耍得狼狽，也要想想前些日子，自平京皇城向大昱各地快馬飛傳的通緝文書，

    “你們既然讓我撞上，我就不能置皇令而不顧。”

    徐錦融皺眉提醒：“我給你殺了匪徒。”

    “誰讓你殺的？”白川智更皺眉不快，“我們本就是去追擊他們的，若是活捉，還能將其他人的去向也逼問出來。”

    “可他們傷了賀昭，”徐錦融回道，一邊聳了聳肩，“況且你也沒早說這事?！?/br>
    白川智面上的肌rou在抽動(dòng)。

    忽然間沒有人說話，牢室里安靜得讓人有些不舒服。

    “他這會(huì)兒在休息嗎？”

    而徐錦融似乎沒覺得不舒服，那截鐐銬又捏在她手里把玩，自然隨意得很，好像那是一個(gè)玩具，好像這里是一個(gè)與書房或者客房無異的所在，而不是將她拘押在此的囚牢。

    白川智知道她說的是誰，也知道她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但身上還是又滯了滯，面皮一陣說不上來的緊繃：“……世子在熬藥?！?/br>
    她一愣，驚詫：“熬藥？我的藥？”

    “你的藥。”

    “……他不好好療傷靜養(yǎng)？”

    白川智不說話。

    他心知徐錦融能一路平靜服從地回城，不過是因?yàn)橘R昭中毒在身，而賀昭如今也因她身在牢獄而不好動(dòng)作。他也是這會(huì)確認(rèn)了，才開始相信賀昭說的話，相信徐錦融果真需要服藥，而不是又想耍弄自己。

    “你幫他熬藥吧，”徐錦融兩手都抓住了欄桿，向前傾身，“叫他好好治傷，藥的事不用管，我都會(huì)喝掉?！?/br>
    “我得親自看著你喝，”

    說話聲從外間傳來，夾雜著一絲不算明顯的笑意。有人推開那扇鐵門邁步走進(jìn)，熟悉的腳步，徐錦融一怔，顧不上白川智，扒著鐵柵欄就直往斜側(cè)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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