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的話不像是信口胡說，眼下鄭承還未回府，那半張圖應(yīng)當(dāng)還在秦氏所說的詩冊下。

    他回到東院換了身下人衣裳，避開了前頭的暗衛(wèi)，從后墻翻了進(jìn)去，小心地帶上窗。

    書房中一片寂靜，案頭上的確擺著秦氏說的冊子。

    只是這案頭正對著門，屋外便有暗衛(wèi)監(jiān)視。

    他只得從借著房梁，倒掛而下，揭起詩冊，將那半張圖紙取走，又把顧如許動了手腳的那半幅圖如出一轍地擺回去，蓋住，再抓著繩索回到梁上，繞到另一邊，翻窗離去。

    他回到東院不久，便聽聞鄭承回府了。

    鄭安的尸體被下人發(fā)現(xiàn)，幾經(jīng)盤問之下，鄭承便懷疑到了鄭洵和秦氏身上，一問才知，已經(jīng)有好一會兒沒人見著這二人了。

    鄭承搜遍了府中上下，也不知他二人去向，看著嫡子的尸體，他氣得渾身發(fā)抖。

    下人來東院請人過去，沈雖白將圖紙收好后，便隨他去見鄭承。

    鄭承年過五旬，膝下唯有二子，如今一子竟死于自家人手里，他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沈雖白神色平靜地走了進(jìn)來，上前看了看鄭安的尸體，道：“大公子是被人用利器扎斷了咽喉，窒息而亡，看傷口……恐怕下手之人不止捅傷大公子一次?！?/br>
    他面露嘆惋之色，看向鄭承：“大人，節(jié)哀。”

    鄭承抱起兒子的尸體，恨得呲目欲裂：“老夫才出去半日功夫啊，我的安兒怎么就死了，老夫這是造的什么孽??！……立刻把那逆子和那賤婢給老夫抓回來！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嫡子的死，令他幾乎崩潰。

    鄭安雖平日里不爭氣了些，但怎么說都是他寵愛的兒子，嫡子和庶子，豈能相提并論！一個婢女便是做了姨娘，也依舊是上不得臺面的婢子，他養(yǎng)著她，讓她cao持這后宅，還有她生的兒子，他顧念著這些年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將其送入楓山書院，與嫡子同學(xué)。

    沒想到他們居然對他的安兒動了殺心！他還記得他那苦命的夫人臨死前，只囑咐他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可就這么半日的疏忽，就出了這樣的事……

    “大人，若是尋回了二公子和秦姨娘，您打算如何處置？”沈雖白問道。

    鄭承恨得牙癢：“老夫要將他們碎尸萬段！給安兒報仇！”

    “……是?！?/br>
    他看了看鄭承的臉色，這也不像一時氣話，派出去的暗衛(wèi)都是府中精銳，無論是將人帶回來還是就地格殺，鄭承都絕不會放過那二人。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鄭安身死，鄭洵便是鄭家唯一的血脈了，鄭承卻能輕易對此狠下殺心，這是何等心狠手辣。

    這幾日他已不能出府，形同軟禁，他的眼睛也因那一次柔然花之毒逐漸變得迷糊不清，本想偷出布防圖后再尋個借口向離開鄭府，眼下看來，鄭承也必然不會讓他全身而退。

    虎毒尚不食子，鄭承怕是已經(jīng)瘋了，而他接下來會如何對待身邊的人，可想而知。

    只是眼下十一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鄭承這邊，不可松懈。

    在下令捉拿鄭承之前，他必須留在此處，替十一留住這一重要的人證。

    再等等罷……

    他暗暗想。

    鄭府的暗衛(wèi)在城中找尋了幾個時辰，也沒能找到秦氏和鄭洵的蹤跡，街上百姓也無人見過他們，府中燈火通明，鄭承更是等到了深夜。

    沈雖白身上還有傷，鄭承便許他先回東院。

    東院外監(jiān)視的暗衛(wèi)眼見著他走進(jìn)了屋中，關(guān)上門，過了一會兒，從屋中傳來了錚錚琴聲，曲調(diào)悲戚，倒是與鄭安之死頗為相稱，讓人不免認(rèn)為屋中之人在為大公子哀悼。

    一曲奏罷，沒多久，屋中的燭火便熄了。

    此時已是深夜，三更的鼓聲從墻外經(jīng)過后，人便犯起了困。

    一個呵欠的功夫，便有一道黑影翻窗進(jìn)了屋內(nèi)。

    屋中一片漆黑，沈雖白坐在床邊，聽到腳步聲，便看了過去。

    借著些許月光，就見一道矯健的人影抱著劍屈膝跪在窗下，壓低了聲音道：“屬下于風(fēng)，參見公子?！?/br>
    于風(fēng)乃是天欽府府衛(wèi)統(tǒng)領(lǐng)，早在數(shù)月之前，沈雖白便拿著純嘉交給她的令牌，與此人見過數(shù)面。

    就像司菀在羽林衛(wèi)中安插了寧青執(zhí)那樣的人，此人本是他母親純嘉公主的心腹，純嘉嫁入犀渠山莊后，已有許多年不曾與他來往，只是偶爾還有機(jī)封噓寒問暖的書信。

    于風(fēng)對他母親一直忠心耿耿，見到那枚令牌之時，便答應(yīng)聽命于他。

    這幾日也在暗中替他辦了不少事，之前他離開鄭府去見十一他們時，也多虧了他善后。

    鄭府所在的城北，再隔一條街便是于風(fēng)的住處，而他所住的東院，卻是恰好與之相鄰，一巷之隔，只需以琴音傳信，三更天之后，于風(fēng)便會潛入鄭府。

    此人輕功高絕，甚至在十一之上，出入如探囊取物，倒是令人頗為放心。

    沈雖白起身，走到他面前，將手中的半張圖紙和一封信給他：“你拿著這半張紙和這封信，去城南千金布莊，親手交給之前與我一同在慧明齋中出現(xiàn)的女子，再替我轉(zhuǎn)告她，我一切都好?！?/br>
    于風(fēng)接過布防圖和信，妥善收好。

    沈雖白沉思片刻，俯身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

    于風(fēng)吃了一驚：“公子要的東西的確有，您急著要嗎？”

    他點點頭：“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你盡快拿來，照我說的辦就行。”

    于風(fēng)遲疑半響，應(yīng)下了。

    ……

    千金布莊中。

    顧如許看著屋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二人，無奈地?fù)u了搖頭，退了出來。

    兩個時辰前，顏姒來報，有兩個衣衫襤褸之人帶著一封信前來，說是鄭府的門客白清先生讓他們逃到此處尋求庇護(hù)。

    顏姒將信呈了上來，信上只說讓她暫且收留二人，莫讓鄭承察覺，她認(rèn)出這是沈雖白的筆跡，便隨她一同去看了眼。

    卻沒想到竟是秦氏和鄭洵。

    這二人從進(jìn)門便一直躲躲閃閃，心懷戒備，她便讓阿舒去審了審。

    朝矜那等硬骨頭落在阿舒手里，也沒能扛幾日，何況這二人。

    僅僅是嚇唬了一番，便什么都招了。

    “你打算留下他們？”蘭舟問。

    “為何不留？”顧如許看了他一眼，“他們殺了鄭安，鄭承必定不會放過他們，一日找不到人，鄭承便一日不能安心，人在憤怒與焦慮時，最是容易出錯。暫且留下吧，看他們這幅樣子，也沒膽子跑出去惹事生非。

    鄭安的事一日沒有鬧到官府，他們便一日不算逃犯，鄭承本就在風(fēng)口浪尖，鬧大了他自己都不曉得如何收場，所以他必然會動用府中暗衛(wèi)追殺二人。府中守備一旦疏忽，沈雖白便有機(jī)會去找那半張布防圖了，不是嗎？”

    蘭舟淡淡一笑：“你倒是考慮得比我還周詳?！?/br>
    “過獎過獎?！彼y得調(diào)笑了一句，旋即嘆了口氣，“十日之期轉(zhuǎn)眼將至，傅云月那邊傳來的消息，萬事俱備?！?/br>
    蘭舟目光微沉：“曉得了?！?/br>
    ……

    此后數(shù)日，鄭承一直在城中找尋秦氏和鄭洵的下落，城門那邊也安插了自己的親信，只要二人一現(xiàn)身，便能將其拿下。

    然，遲遲沒有消息。

    鄭承疲于應(yīng)付朝中壓力，還要隱瞞鄭安的死，楓山書院那邊已來問詢了數(shù)回，他只能為鄭安和鄭洵稱病，暫且拖延一番。

    他手中的權(quán)力一點點收歸許楨手中，他愈發(fā)難以靜下心來，回到府中便一氣亂砸。

    鄭安的尸首已經(jīng)惡臭難當(dāng)，他只能將人悄悄下葬，棺槨和壽衣也沒能量身定做，凡事知曉此事的下人，都被他滅了口。

    事已至此，盡快離開楚京才是上策。

    之前公羊晏回信與他，阿布納一已然同意派人接應(yīng)他出關(guān)，前往怒圖，他何時將另外半張布防圖交出來，何時便會安排下去。

    看來眼下是時候了。

    他回到書房，再度寫了一封信，愿在明晚讓人將另外半張圖紙送出城去，請求怒圖那邊盡快送他離開楚京。

    信由暗衛(wèi)匆匆送出，趁著天暗，送出城去。

    暗衛(wèi)喬裝之后穿過街巷，眼下城門就要關(guān)了，須得快去快回，一時情急便暗暗動用了輕功。

    在尋常百姓乃至城下守衛(wèi)看來，不過是一人腳程快了些，但巧不巧與前來巡查的岳將影錯身而過。

    “對不住?！蹦侨舜掖叶^，岳將影卻是面露狐疑。

    他本就熟諳輕功步法，此人方才那幾步，的確是個練家子，這個時辰出城，倒是有些怪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跟了過去。

    暗衛(wèi)走到城郊一片竹林中，在靠近路邊的一塊青白色山石旁停了下來，謹(jǐn)慎地環(huán)顧四周。

    岳將影立即躲到遠(yuǎn)處的樹后，不動聲息地注視著他。

    確信四下無人后，他從懷中拿出了什么東西，塞在了石縫間，而后又悄然離去。

    待人走遠(yuǎn)后，岳將影來到了那塊石頭邊，仔細(xì)找了一圈，從石縫中夾出了一封信，葉隙間透出的幾縷月光，看了信中的內(nèi)容。

    他的面色由震驚逐漸專為憤怒，重新將信合上，塞回原處，立刻趕回了楚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