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解惑
平月山法源寺,乃是大周開國之初,由皇家督造的寺院。歷經百年歲月沉積,長齋禮佛,香火鼎盛,寺中十八座大盛佛堂,供奉著十八座金身佛與菩薩,本是專為皇親國戚禮佛祭天而造之地,如今也有許多世家大族前來祈福。 顧如許從前也隨家中來過幾回,不過是坐在馬車中觀望,此次卻是要扮作丫鬟徒步登上山頂寺院。 平月山并不算高,甚至比不得青州瓊山,約莫半個時辰功夫,便到了法源寺前。 今日并非十五,故而前來祈福聽法之人,沒有多少,寺中清閑。 秦氏在婆子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步入寺中。 參拜佛祖身邊不宜帶著太多下人,秦氏進殿后,丫鬟們便在別處候著。 顧如許站在一座殿外,望著里頭供奉的佛像,身后忽然傳來旁人的聲音。 “禮佛要心誠,施主總在門外看著,佛祖是不會聽見你心中愿望的。” 她詫異地回過頭,望見一個披著袈裟的白須和尚,誠然時隔五年,他似乎不曾變過分毫。 顧如許合掌行禮:“慧明方丈?!?/br> 慧明打量了她片刻,道了聲阿彌:“方才看施主望著佛像,似是有什么心事。” 她笑了笑:“有勞方丈掛心,只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一時感慨罷了?!?/br> 慧明道:“看來施主心有執(zhí)念,有心問佛?!?/br> 她搖了搖頭,看向那座佛像:“問佛,實則也不過是在問自己,佛若是能解決一切,世間哪還有那許多煩擾?” 聞言,慧明道:“佛祖慈悲為懷,雖不能解萬般事,卻依舊是我等的庇護,施主站在這,不正是對佛心懷敬畏嗎?” 顧如許頓了頓,笑道:“我心中的或,佛也許也解不得?!?/br> 寧國府的仇,剪不斷理還亂的線索,明知仇家就在眼前卻不能手刃的憤懣,還有這循環(huán)往復了多年的糾纏,她的記憶在這漫長的磋磨中漸漸變得模糊不清,零零散散地拼湊起來,讓她知曉個大概,細枝末節(jié)卻是難以記起了。 系統(tǒng)說得對,記憶太多,她就會慢慢忘記,完完全全變成顧如許。但是她也時常會想,站在這的顧如許,真的還是最初的那個人嗎…… 這么多次的輪回,她想看到的,究竟是怎樣的結果? 仿佛看穿了她的猶豫和疑惑,慧明取來了一只簽筒,遞給她:“施主若是覺得迷茫,不妨求一簽?!?/br> 她看了眼簽筒,遲疑片刻,接過。 “聽聞法源寺的簽十分靈驗?!彼Φ?。 慧明撫著長須,意味深長道:“求簽,求的是自己心中事,靈驗與否,只有自己和佛祖曉得?!?/br> 聞言,顧如許看向手中簽筒,微微一笑,合眼晃了幾下,一支簽從筒中掉落,慧明俯身將其拾起,平靜地遞給她:“施主自己看看吧?!?/br> 她接過那支簽,瞧了一眼,不由得笑出了聲:“竟是下下簽?!?/br> 也難怪,她連自己究竟在苦悶什么都說不清,又怎能求出一支好簽,又或許這下下簽本就是佛祖對她的回答了。 “阿彌陀佛,施主無需氣餒?!被勖髂闷鹉侵Ш?,道,“施主可知這簽筒中為何會有上下簽之分?” 她莞爾:“難道不是人各有命,得失自知嗎?” 慧明笑道:“非也,佛祖面前眾生平等,難道抽不中上上簽,就意味著應當?shù)戎姑箚??這座法源寺并非為了看著前來禮佛之人露出失望之色而建,如果這簽筒中的簽就是佛祖對眾生的回答,那么它們也應當是平等的。上上簽與下下簽,其實并無多少分別,重要的是抽中這簽子的人,如何解簽。” 顧如許怔了怔,認真地看著慧明:“還請方丈大師解惑?!?/br> “世間萬物相輔相成,有喜便會有憂,有樂便會有愁,禍福相依,物極必反。施主今日抽中這下下簽,或許是缺了一時的運氣,卻并非意味著施主必將跌落低谷。施主心中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定論,還需遭遇一些磨難,此時的絕境和心中的疑慮,假以時日,或可柳暗花明。”慧明緩緩道。 這番話細細琢磨,別有深意,顧如許稍加思索,釋然一笑:“方丈大師不愧是得道高僧,弟子受教了?!?/br> “施主客氣了?!被勖髦t遜道,“禮佛與參拜還需等上一會兒,施主不妨在寺院中走走,老衲還有事在身,與施主就此別過?!?/br> “大師慢走?!彼嗪险七€禮,看著他走遠,若有所思地望著手中的下下簽,“柳暗花明么……這些出家人說話一個比一個玄乎?!?/br> 丫鬟婆子們忙著伺候秦氏,少了一人也并無人留意到。 她獨自一人悄悄進了內院,徑直穿過長廊,叩響了一間廂房的門。 門轉眼被拉開,衛(wèi)岑定神看著她,喚了聲“教主”。 “進去說話。”她低聲道,走進了屋中。 衛(wèi)岑謹慎地朝四周掃了一眼,確信無人尾隨,方才關上了門。 “教主,屬下收到公子的信后,便馬不停蹄地來了這,可是出了什么事?”衛(wèi)岑問道。 前幾日她給蘭舟傳了消息,讓衛(wèi)岑今日來平月山,她便隨秦氏一同出門。 “濱州那邊如何了?”她問。 衛(wèi)岑答道:“一切如常,屬下已經讓兵馬都藏進人跡罕至的山里了,平日作獵戶樵夫打扮,無人起疑?!?/br> “若是急行軍,從集結開拔到抵達楚京,要多久?” 衛(wèi)岑略一思索:“騎兵與步兵先后腳程不同,要一同抵達的話須得兩日?!?/br> “若是騎兵先行呢?” “一日?!?/br> 她點了點頭。 “教主,您急著要兵馬嗎?” “先做個準備罷了,你們眼下無需動,以免打草驚蛇?!彼?,“青青如何了?” “找了好幾個大夫,都說心病難醫(yī),急不得,開了些安神的方子,并無多大用處,所幸身子無礙,至于開口說話,怕是要等一段時日了?!毙l(wèi)岑答道。 她暗暗嘆了口氣:“替本座好好照顧她,給她找個能落腳的地方,若是之后真的起事了,莫要再把她牽扯進來。” “是,屬下會妥善安排的?!彼D而又道,“銀子最近胃口欠佳,不知是不是思念教主了。” 提起那只二哈,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與其說是思念本座,茶飯不思,倒不如在給青青找大夫的時候幫它看看是不是那一日吃多了,傷了脾胃?!?/br> “……好?!?/br> “原本讓你來一趟,是想讓你查一查阮方霆的底細,長生殿雖有段時日沒有動作了,還是要防備一番。”說著,她將半塊翡翠碎玉遞給他,“這是之前同阮方霆交手時,從他身上掉下來的,瞧著不像民間作坊能打磨出來的東西,或許是個線索?!?/br> 衛(wèi)岑收好那塊碎玉后,她又摸出一塊帕子,帕子攤開后,是幾塊沒有燒盡的紙屑,依稀能看到零碎的筆跡,卻是辨不出原本寫了什么內容。 這些碎屑便是之前鄭承在書房中燒掉的東西,她費了一番功夫,在離府之前摸進書房取了一些。 本是臨時起意,不過能讓鄭承如此小心,足以令她起疑了。 “你查一查這些碎屑,無論有什么發(fā)現(xiàn),都記下來,傳書給蘭舟,本座自會知曉?!彼诘?。 “教主放心,屬下定會盡快傳信回來?!?/br> 在此處見面,已是冒著被人察覺到的風險,便是合上了門窗,也不宜久留,將事情交代明白后,她便悄無聲息地又回到前院。 此時秦氏恰好從大殿出來,又去參拜了幾位菩薩,出來時天色也不早了,便讓寺中僧人將馬車牽出來,啟程回府。 秦氏回到府中不久,鄭安與鄭洵便從楓山書院回來了,對于鄭承此次赴宮宴拜會怒圖來使,寧愿帶府中門客也沒有告知兒子,鄭安覺得有些難堪,盡管秦氏在旁勸說,他還是在予蘭居中鬧了一通脾氣。 秦氏派人去打聽了一番,得知月兒和阿晴都遭了牽連,險些破了面相。 “大哥這性子,愈發(fā)不像話了?!编嶄滩蛔⊥厥媳г埂?/br> 秦氏嘆了口氣:“罷了,且忍一忍,幸好他沒有在這鬧起來?!?/br> “今日打的是奴才,明日萬一他敢同您動手可怎么是好?”鄭洵越想越覺得心悸。 “你無需擔心這個,姨娘能保護好自己?!鼻厥系?,“你剛回來,去歇歇吧,一會兒我吩咐丫鬟把晚飯送到你屋里去,你爹今日不知何時才回,若是回來得早,我派人知會你一聲,你再來請安?!?/br> 鄭洵點點頭,起身告退。 秦氏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喚婆子來點了一炷安神香。 與此同時,顧如許已與季望舒悄悄見了一面,她走時對她使的眼色,季望舒領會到了她的意思,趁著府中守備松懈,她仔細搜了鄭承常用的幾間屋子。 “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顧如許問。 “府中還有幾處暗哨,屬下還有幾處沒有搜過,不過屬下在鄭承屋中的一只箱子里,發(fā)現(xiàn)了這樣東西?!奔就鎸⒁粔K令牌交給她。 顧如許只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 “這不是……” “寧國府的出入令牌。”季望舒面色一沉,“我爹從前也有一塊,聞賢書院中只有深得寧國公賞識和信賴的學子才能拿到這么一塊令牌,可隨時前往寧國府拜會,無需事先遞名帖?!?/br> 顧如許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林丞相有這塊令牌尚且說得過去,為何鄭承也會有一塊?” “屬下找到那只木箱時,上頭落了一把鎖,將鎖撬開后,在木箱最底下的暗格中發(fā)現(xiàn)了這枚令牌。”季望舒似乎也頗為疑惑,“屬下不敢久留,眼下趁著鄭承還未回府,先將此物拿來請您過目。” 顧如許看著那塊令牌,寧國府的令牌,她斷然不會看走眼,它出現(xiàn)在此處,倒是令她始料未及,她沉思片刻,道:“你且將此物放歸原位,以免鄭承發(fā)覺,此時本座自有打算?!?/br> “是?!奔就鎸⒘钆剖蘸?。 “本座今日已經見過衛(wèi)岑,你和闌珊闌意既然已經從胡姬中脫身出來,便找個時機離開鄭府,城南千金布莊,蘭舟會派人來接應你們去公主府?!?/br> 聞言,季望舒吃了一驚:“屬下走了,您怎么辦?” “這府里還有一些事沒處置完,待辦妥了,本座也會想法子抽身。” 季望舒猶豫良久,輕聲問:“您是因為沈雖白吧?” 她驀地一愣,旋即否認:“與他無關,他本就是一意孤行摻和進來,要待到幾時都是他自己的事,本座是為了查線索才留在這。我一人行動不易惹人注目,若闌珊闌意不會武功,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我反倒不知如何救人?!?/br> 季望舒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屬下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