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書靈荼良
五百年后,度靈宮依然屹立不倒,藏書閣的書靈斜靠著窗欄,沐浴在陽光下,忽然聽見有人喚他‘公子荼良’,彷如一顆石頭墜入清湖中,激起波紋一圈又一圈。 是——是青燕子嗎? “荼良先生——荼良先生——你怎么了?” 聲音很像,模樣不像,個頭也不像。 所以方才那一聲喚,只是錯覺嗎? “有事嗎?”荼良悵然若失,問。 “我叫阿若,奉七部督主之命,來取靈火秘術(shù)的卷宗?!鄙倥洱X一笑,一口整齊的大白牙,像極了當(dāng)年的青燕子。不怕生,自來熟,和誰都能聊得開,當(dāng)年的青燕子就是這樣。 “西南方向,左側(cè)書架第三排第四欄從左往右數(shù)第六冊便是——” “多謝——”少女朝北方走了幾步,回頭尬笑兩聲,道,“請問,西南方向是這邊嗎?不好意思,我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煩請指引一下——” “往那邊——” 書靈荼良說完,視線轉(zhuǎn)向窗外青青草地。 “多謝——”沒多久,又聽見阿若自言自語道,“《司炎訣》?是這本嗎?好奇怪的文字——” “不是——從左往右數(shù)第六冊——”他沒有回頭,不耐煩地重復(fù)道。 “是第六冊啊——數(shù)數(shù)我還是挺在行的——” “是第三排——不是第四排——”荼良回頭瞥了一眼,說。 “哦——是從前往后數(shù)啊——我明白了——”阿若繞到另一排書架前,一邊取書一邊問道,“我聽說,荼良先生是萬靈原最長壽的靈,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荼良隨口問。 “阿丑說的——”阿若抱著卷宗走到窗邊,道,“聽說活了五百歲呢——” “百年大限,誰都無法逾越——”荼良黯然感慨道,“我這副樣子,跟死了有什么兩樣?” “不,不一樣。”阿若說,“荼良先生還活著。靈死后,是不能被看見或聽見的。” “不能踏出藏書閣半步,我與這些腐舊的書,又有何分別?” “當(dāng)然有區(qū)別了,至少那些書不會覺得失望,也不會有所期待。阿若總覺得,荼良先生之所以活到現(xiàn)在,正是因為心不死,所以靈才不滅——” “你錯了,我之所以能茍活至今,是因為這座藏書閣有靈體加持,一靈一百年,我還可以活數(shù)萬年,獨自守在山巔,守著度靈宮——” “度靈宮里共有三千八百四十九名靈祁,且每年有一成左右更替,大家都在竭盡全力,守衛(wèi)度靈宮,守衛(wèi)萬靈原。所以,丹書先生不是一個人?!?/br> 阿若在笑,語氣卻格外地嚴(yán)肅。 荼良有些恍惚,這還是頭一次,跟個不相識的小鬼聊了這么久。 “對了,有件事還請先生千萬不要說出去。” 眸光閃爍,忽而給人一種狡黠jian詐的感覺。 “什么事——”荼良問。 “就是——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里——謝了——” “嗯?” 眼見她轉(zhuǎn)身跑了出去,荼良才回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個規(guī)定,來藏書閣取卷宗的,至少得是二等靈祁長以上的級別。 活得太久,大腦也遲鈍了嗎? 有時候,荼良總會有種被詛咒了的錯覺。九巫逝世以后,沒有人再記得九重天那場浩劫,他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忘掉前塵往事,經(jīng)歷百年大劫,一了百了。可是,他又期待著,會有奇跡發(fā)生。因為九巫曾說過,不管輪回如何改變,未斷的緣還會再續(xù)。 九天殺入三重天那日,公子荼良正前往九華的領(lǐng)地調(diào)查蒼九殊殺罪神的真相,無意中碰到丹書先生。丹書先生煉化了一把稀有法器,能將神的一生,寫入書卷,永不褪色。 【這支筆寫下的,可都是真實的?】荼良問丹書先生。 【可欺天,卻不可欺我這支筆?!康壬鸬?。 【可否隨我前往律宮,記下一將死之神生前的點點滴滴呢?】 如果寫出的是事實,或許能救蒼九殊。 【你說的是蒼九殊吧——我已經(jīng)寫下了——這就是他的命——】丹書先生說,【孟婆曾說過,不管輪回多少世,最后的結(jié)局,都不會太好?!?/br> 【什么意思?他會死嗎?你寫了什么——我看看——】 【不不不——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丹書先生說,【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另外,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書靈——】 丹書先生未能在天神的攻擊下保全自己,用畢生功力將藏書閣埋入地下。公子荼良藏得極好,因為當(dāng)時的他已然構(gòu)不成威脅,沒有人會在意他竟然以書靈的形態(tài)活著。 起初,他是忘了的,什么都不記得。 直到他碰巧從地底下,刨出丹書先生留下的卷宗,翻開屬于他的那一頁,前塵舊事如洪水般涌來。他知道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忘掉,直到靈體消亡。他曾翻開梅長雪的一生,雖然結(jié)局不太好,卻也是有所作為,值得敬佩。再閱讀青燕子的一生,好像空有報負(fù),沒多少豐功偉績,曾經(jīng)還以為她的成就會和梅長雪不相上下呢。偶爾他還會想,如果九華不釋放九殤,如果九重天還存在,是否會因為大家的努力而改變呢? “書卷已經(jīng)褪色——丹書先生失算了——這不是永不褪色的史冊——我的記憶也會模糊——或許,是時候丟棄一切,重新開始了。我到底有多久,沒有認(rèn)真地看一眼周遭的美景呢?我忘了——” 此時,來了位四等靈祁長,見了荼良,嚇得失聲大叫: “荼良先生——你的頭發(fā)——你的身體——” 頭發(fā)白了,身體透明了,他將隨著記憶永遠(yuǎn)逝去。 “這是為什么呢——啊——我明白了——我想通了——聽——多么一致的步調(diào)啊——我還是一個人——他們不是——他們有彼此——他們不需要我——不需要我來緬懷那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存在的過去——這個世界——不需要我——” “荼良先生,你在說什么——你等著——我去找醫(yī)官——” 荼良沒有告訴那位后生,醫(yī)官根本救不了他。 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條道路,有絢麗的曙光,有令人憧憬的未來。 “多美啊——你們正是踏上了這條道,才不愿意回頭的吧——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我所看見的,會是你們嗎?吶,青燕子——梅長雪——” 靈體在嘆息聲中化作靈光,最后徹底消散。 至此,不會再有人記得,曾經(jīng)有個九重天,曾經(jīng)有三大巨頭,一個叫九天,一個叫九地,一個叫九殤。曾經(jīng)還有個沒多少成就的小神,名喚青燕子。曾經(jīng)還有個應(yīng)該被史冊銘記的神女,名喚梅長雪。 或許,歷史本來就不是用來銘記的。 歷史在成為歷史那一刻,便已經(jīng)失去了它該有的生命。 過去的東西,就讓它沉睡吧。 需要珍惜的,應(yīng)該是此時此刻。 追-更:po18bl.vip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