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茴香   支持正版

    過得兩三日, 這天秦舒犯懶，還未起身，便聽得外面丫頭小茴香進(jìn)來稟告：“姑娘, 總督府的澄娘子來了, 在門口跪著呢。”

    秦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心里裝著事兒, 問：“今兒是什么日子了？”

    小茴香回答：“臘月初一了，再過幾天就是臘八節(jié)了?！?/br>
    秦舒聽了心里一沉, 離自己上次來月事已經(jīng)是一個月了, 倘若再不來, 只怕是真的有了。

    這個念頭一起來, 秦舒哪里還管得了外頭跪著的什么澄娘子，一時仿佛心里壓下一塊大石頭, 連呼吸都不暢的，她坐起來，剛想開口叫小茴香請個大夫過來。

    忽又搖搖頭, 不行，萬一真的有了, 叫了大夫來, 那陸賾必定也會知道, 按照他此時的意思, 要是真有了孩子, 只怕真的會叫自己生下來。

    小茴香是個極伶俐的丫頭, 道：“姑娘不想見澄娘子, 我出去叫她走就是?！?/br>
    秦舒咬著唇搖頭，心里安慰自己不會這么倒霉的，雖說這段時間床事多, 又沒有喝避子湯，但自己月事有時推遲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茴香見她家姑娘愣神，又問：“姑娘？”

    秦舒拉過被子，嘆了聲氣，旋即坐起來：“你去吩咐他們準(zhǔn)備馬車，我要去萬松書院?！?/br>
    小茴香向來機(jī)靈，她是從總督府調(diào)過來的，大人特地放了她在姑娘身邊，便是時時刻刻要注意姑娘的動向。

    她答應(yīng)一聲，吩咐人準(zhǔn)備馬車，又調(diào)了十來個護(hù)院來，進(jìn)門的時候，還見澄娘子跪著，忍不住道：“澄娘子，您今天先回去吧，姑娘要出門，恐怕顧不得您這一宗?！?/br>
    澄娘子跪在臺階下，目光平平地望著遠(yuǎn)處：“我做錯了事，本是來請罪的，姑娘罰我多跪一會兒也是應(yīng)該的?！?/br>
    小茴香搖搖頭，心道，還真不是姑娘故意要你多跪一會兒，她心里覺得澄娘子實在沒趣兒，何苦跟姑娘卯上，便是姑娘如何出格，如何不合規(guī)矩，那也是大人默許的。

    進(jìn)了門，見秦舒已經(jīng)梳洗好了，一手拿了斗篷，吩咐：“安排好了沒有？”

    小茴香見她這樣著急，心里疑惑，問：“姑娘怎么這么著急？那書院現(xiàn)時臘月里也冷清得很，沒什么人的?，F(xiàn)在時辰還早，山路上的冰都還沒化趕緊，倒不如等日頭出來再去，姑娘您也好把早膳用了?！?/br>
    秦舒搖搖頭，她一刻也等不了，披上斗篷就往外走：“本來前幾日就要去的，是你們說山路叫凍住了，不安全，我才又等到今天。今日又推明日，又不知哪日才能去。”

    走下去，便見澄娘子跪著，沖秦舒磕頭：“奴婢冒犯了姑娘，同姑娘賠罪……”

    話還沒說完，便被秦舒打斷：“行了，回去吧。”

    秦舒這時候哪兒有空和她計較，三兩步出得門來，上了馬車，身后跟著十幾個護(hù)院，便一路逶迤地向鳳凰山萬松嶺而去。

    行到半山腰，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小茴香打起簾子，有人靠著車窗回話：“姑娘，這個坡甚是陡峭，又結(jié)了冰，馬車實在上去不了?！?/br>
    秦舒聞言，扶著小茴香的手，從馬車上下來，見前面果然是一片陡峭的爬坡路，那一片也不知是誰灑水了還是怎樣，亮晶晶地結(jié)了好大一塊兒冰。

    小茴香便勸：“姑娘，要不咱們改日再來。大人一向是下午就要去小宅子的，咱們不要回去晚了?！?/br>
    秦舒搖頭：“中間凍住了，馬車過不了，旁邊沒有凍住，咱們走過去就是?！?/br>
    說著也不理其他人，自顧自提了裙子，往上面走去。

    小茴香也只好跟上了。

    走了一個時辰，這才瞧見萬松書院長長的山梯，秦舒不覺得冷，反而滿頭大汗。

    小茴香累得顧不得什么，一屁股坐在一塊兒干凈的石梯上，苦著臉道：“姑娘，您走慢點行不行?！?/br>
    秦舒笑笑，吩咐幾個護(hù)衛(wèi)：“把你們小茴香姑娘扶起來，這么坐著，晚上就得鬧肚子了?！?/br>
    內(nèi)外有別，男女有別，小茴香可不敢叫他們扶著，忙不迭站起來，望著高大的牌坊感慨：“這書院也要立貞潔牌坊嗎？”

    她不認(rèn)識字，見著牌坊便以為是貞潔牌坊，秦舒拉了她的手，一邊朝石梯上走，一邊道：“這上面寫的四個字，是‘萬世流芳’，這四個字寫的是孔子，并非朝廷頒發(fā)的貞潔牌坊?！?/br>
    這時節(jié)的書院，講究是便是左廟右學(xué)，左邊修建的是孔子廟，右邊才是學(xué)堂。

    秦舒一行人進(jìn)了山門，便見到一個掃雪的童子，正低頭一橫一撇仿佛寫字一般掃地。

    他抬頭見著秦舒一行人，倒是大吃一驚：“山路凍成這樣，我們都下山不去，你們倒上得來？”

    秦舒開口：“我們是聽說溫陵先生在此講學(xué)，特意前來的?！?/br>
    那童子表情倒也平常，溫陵先生擁躉甚多，便是大雪天尋來的也有，只不過這樣的女子倒是第一個，他搖搖頭：“你要聽先生的講學(xué)，那可得等過完年再來。一個月前，先生受摯友邀請，往南京去了?！?/br>
    不知道為什么，秦舒也不覺得失望，仿佛要見這樣的人物，獨(dú)一次是見不到的才是正常的，她問：“先生可說了沒有，什么時候能回來？”

    童子搖搖頭：“什么時候回來倒是沒說，先生隨性慣了。不過，先生說了，杭州是朝廷抗倭心腹之地，他肯定是要留在這里的。你要是想聽先生講學(xué)，開了春再來便是。”

    秦舒往前走幾步，聽見明道堂里面郎朗的讀書聲，仔細(xì)辨認(rèn)，仿佛是女子的聲音，問：“這里面是誰在讀書？”

    童子便道：“是溫陵先生的女弟子，你可不要惹她，她脾氣很壞的?！?/br>
    話音剛落，學(xué)堂的一扇窗戶被推開，一個雪球便砸了過來，直接砸在那童子的臉上，碎了滿臉的冰雪碎塊兒。

    他抹了抹臉，呸了兩聲，敢怒不敢言，兩個眼睛瞪著學(xué)堂里的小姑娘，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那小姑娘轉(zhuǎn)眼開了門出來，笑瞇瞇道：“小阿五，你又在說我壞話？”

    那童子跟那小姑娘身量差不多，看起來不過十歲上下的樣子，癟了癟嘴，干巴巴道：“先生走之前，可是叫你背書的，你到時候背不出來，先生可是要罰的?！?/br>
    那小姑娘聽了，反而把書放下來，過來扯那童子的耳朵：“你還敢說我，前些日子我書匣子那些小紙條，是不是你替他們放的？”

    那童子只弱弱說了一句：“不是我?！?/br>
    小姑娘哼一聲，松了手，轉(zhuǎn)頭對秦舒道：“這位姑娘，我老師訪友去了，等過了元宵節(jié)才會回來，正月二十的時候開山門講第一場學(xué)?！?/br>
    秦舒點點頭：“多謝?！?/br>
    那姑娘拱手行了個禮，這才拿了書往后邊去了。

    那童子見她轉(zhuǎn)了彎，這才揉了揉耳朵，小聲抱怨：“我爹說得沒錯，賀家的姑娘就是霸道……”

    話沒說完，便聽得那姑娘大喊一聲：“許忬，你今天的大字寫得不好，重寫?！?/br>
    那童子放下掃把，氣沖沖跑到后面去，看不見人影，卻聽得見聲音：“你憑什么叫我重寫？”

    那姑娘便道：“論輩分，我是你師叔，我叫你重寫，你就得重寫。”

    小茴香見秦舒瞧著納罕，以為她不知道這些，解釋：“姑娘不知道，現(xiàn)在那些小門小戶的商戶人家，都時興把自己的女兒送出來讀書，以此為尚。不過現(xiàn)如今有些門第的官宦之家，都講究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樣送出來念書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的?！?/br>
    秦舒搖搖頭，心里已經(jīng)有了猜測，轉(zhuǎn)身往山下走去，笑：“恐怕并非小門小戶的女兒?！?/br>
    下山的時候，路便好走多了，不過沒有那么急迫，只走了一個半時辰，這才見到半山腰停著的馬車，上了馬車，又一個時辰這才回了杭州城內(nèi)。

    這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秦舒一天沒吃東西，此刻坐在馬車上，聞見酒樓里的鹵rou味兒，頓時饑腸轆轆起來，吩咐小茴香：“你去下面買兩斤鹵rou上來，記著，要肥瘦相間的，全是瘦的不好吃?！?/br>
    小茴香瞧了瞧日頭，有心勸她趕緊回去，想了想，心道，要是能聽勸，也不會出來了，答應(yīng)了一聲，趕忙下了車，往酒樓里切了兩斤鹵rou上來：“姑娘，這些日子大人來的時辰一日比一日早，也不像前些時候都是晚上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叫大人等著便不好了?！?/br>
    叫她這么一提醒，秦舒頓時吃rou的心情都沒了，這十幾日，陸賾每日都來，有時候后半夜來，也要歪纏一番，每一次都沒有叫人熬了避子湯來。

    秦舒有一回問了一次，叫陸賾不陰不陽擋了回去：“你不是說怕以后沒有子嗣傍身嗎？”

    秦舒倒也問過下人，只都說陸賾吩咐過了，不必買藥，也不許買來。秦舒自己出門也叫人跟得緊，是斷斷沒有機(jī)會買避子湯來煎服的。

    她掀開簾子，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吸了幾口冷氣，也不知是胃，還是肚子，一時一抽一抽的疼起來，嘆氣：“回去吧?！?/br>
    馬車往小宅子行去，才剛到街口，便見丁謂守在那里，上前來：“姑娘您這是哪里去了？爺晌午就來了，等了你大半日了，連午膳都沒進(jìn)?！?/br>
    自己出門去逛，可是他親口同意的沒道理又在這里擺臉色看，秦舒耐著性子問：“有什么要緊事嗎？”

    丁謂嘆了口氣：“您快進(jìn)去瞧瞧吧，爺?shù)男宰幽侵赖??！?/br>
    第55章 日昌隆   大爺或許待我沒有屈辱之心

    秦舒剛進(jìn)月洞門, 就見七八個屋子里服侍的丫頭都齊刷刷跪在臺階上。

    挑了簾子進(jìn)去，就見陸賾端坐在太師椅上，表情不善, 呵斥道：“跪下！”

    秦舒還未如何, 旁邊的小茴香已經(jīng)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饒道：“奴婢知錯了, 求大人恕罪?！?/br>
    澄娘子從旁邊過來，手上端著一杯熱茶, 穩(wěn)穩(wěn)地放在陸賾手側(cè)。

    陸賾冷哼一聲：“你們這些奴才, 主子任性, 你們不知道規(guī)勸, 反而隨著主子性子胡鬧。今兒跟著姑娘出去的人，一律領(lǐng)十板子, 罰俸三個月?！?/br>
    小茴香不住磕頭：“謝大人恩典，謝大人恩典?！?/br>
    秦舒一時叫梗住，連喉嚨都痛起來, 只怕自己這時候開口求情說話，反而更加連累小茴香她們, 叫陸賾罰得更重。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 就見澄娘子笑著過來：“姑娘, 爺也是為了您好, 如今外頭天冷, 您又是去的山上, 一時不慎, 馬車從山上摔下來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更別說不知什么時候，又有登陸的倭寇流竄……”

    秦舒知道，這個時候是該跪下認(rèn)錯的, 但是她僵直在那里，實在是跪不下去。

    她抬頭，見澄娘子一臉溫柔的笑，陸賾還坐在哪里等她認(rèn)錯，理也不理，繞過隔斷的四季山水屏風(fēng)，撩開珠簾，往起居的內(nèi)室去了。

    陸賾一時竟下不來臺，黑著臉，咬牙吐出幾個字：“真是反了?！?/br>
    澄娘子便勸：“大人，姑娘年紀(jì)小，氣性也大，您不要同她計較。”

    陸賾擺擺手，吩咐她下去，末了叫住她：“你管著總督府的庶務(wù)，也頗不容易。這丫頭年紀(jì)小，脾氣又不好，以后你就不要往這里來了，免得那日她生了氣，你少不得像今日這樣來賠罪的?！?/br>
    澄娘子聽了，臉色煞白，怔怔望著陸賾，心里知道這是念著多年主仆，給你了留了面子的，擠出來笑比哭還難看，止不住酸溜溜道：“大人這樣疼愛姑娘，真是姑娘的福氣。”

    陸賾揉了揉眉心：“她要是知道是福氣就好了。”坐了一會兒，起身往內(nèi)室來，見她抱著腿，坐在榻上，手上正抱了一盒點心，在里面挑挑揀揀，看見他進(jìn)來，也只當(dāng)沒看見一樣。

    陸賾便道：“你倒還有氣了？這個時節(jié)，往外頭跑，大半天不見人影，滿府的人都撒出去找你?！?/br>
    秦舒吃了幾塊兒桂花糕，胃里才舒服了一點，直視著陸賾的眼睛：“你才不是因為外頭冷，外頭可能有流竄的倭寇，才不叫我出去。是你自己等了大半日，所以才生氣的。在你看來，我不過是你的一個玩意兒，只有我日日等著服侍你，沒有你等我的道理?！?/br>
    這話倒把陸賾氣了個到昂，指著秦舒道：“婦人之見，不，是小人之見?！?/br>
    秦舒撇過頭去，冷冷道：“尊卑有別，貴賤有別，男女有別，涇渭分明，我知道你的意思，總督大人?！?/br>
    陸賾深覺得這個小女子，牙尖嘴利，倘若她要堵你的口，你是萬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他憋了半晌，心知倘若這個時候不順著她些，不知哪個時候又起了要跑的念頭，嘆了口氣，去撫秦舒的削肩：“好了，不過一件小事，怎么又扯到尊卑貴賤來，又說什么玩意兒不玩意兒的話？”

    秦舒也只得順著臺階下來：“既然不過是一件小事，那么那頓板子是不是可以免了？”

    陸賾站在那里，既沒說不同意，秦舒便只當(dāng)她答應(yīng)了，掀開簾子出了門來，吩咐：“爺說了，不用打板子了。”

    小茴香倒也聰明，只等在門口，倒也沒人強(qiáng)拉她去受罰，因此倒是一板子都沒挨，見此笑瞇瞇：“姑娘餓了吧，我去廚房端了飯菜來?！?/br>
    秦舒進(jìn)得門去，便見陸賾在書案上磨墨，喚她：“過來，寫幾個字來瞧瞧?！?/br>
    秦舒不知他要干什么，又想起那日在溫泉莊子書房里的荒唐事，免不得提防起來，一只手微微卷了卷袖子，提筆便寫了今日瞧見的四個字——萬世流芳。

    秦舒從來沒練過毛筆字，即便是到了古代也不過勉強(qiáng)算會寫罷了，拿筆運(yùn)筆全然不懂，笨拙得很。

    陸賾見了皺眉，又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本書，念了一句：“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qū)區(qū)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以收廓青之功勞。此話怎解？1”

    陸賾那語氣，讓秦舒仿佛回到了高中語文課堂，語文老師是個青年禿頭小哥兒，上語文課講解古文的時候，最喜歡隨即點一個人起來，叫他翻譯。

    秦舒被他叫起來，吭哧吭哧半天說不出來，惹得他嘆氣：“秦舒，你這么偏科，以后只能去上隔壁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