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此時,傳來一陣青銅風鈴聲——青銅風鈴掛在塔樓每層的角檐上,平常是不響的,這會兒卻無風自動。 顯然,這就是仙府的‘上課鈴’了。 幾乎是踩著點的,一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了進來,順手把斗篷掛在了門口。 男子的頭發(fā)似乎有點兒自然卷,皮膚蒼白,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樣子。甘甜坐在第一排,能看到他的黑眼圈幾乎要掉到下巴上了,顯然是個常年睡眠不足的…這就是祖徽之? “唔…到齊了嗎?”這話是對助教說的。 助教連忙點頭,又對仙師祖徽之小聲說了一些學生的情況,然后就非常有眼色的退開了。 他們這種人就是這樣,需要自己的時候要及時出現(xiàn),不需要自己的時候最好能做到不存在。 看了自己的弟子一會兒,時間有點兒長…甘甜都懷疑這位仙師是忽然發(fā)呆了,就在甘甜這么想的時候他忽然開口:“我這人性格極好,對弟子也不嚴厲——那么嚴厲做什么呢?你們修行學習難道是為了我不成?學不好未來也不是我后悔…” 雖然這是事實,但真的被說出來還是讓大家亞歷山大的。 看來傳說有誤!誰說這位仙師‘好搞定’的?說話的人出來解釋一下啊喂! 祖徽之說話有點兒含糊,幸虧經(jīng)過了法術(shù)放大,聲音不至于聽不清:“你們這一批新入門的弟子中,數(shù)術(shù)只有一百五十人評為甲等,你們正是這其中的…按理來說都是美質(zhì)良材才是。” 聽到這里,不少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挺胸了!這話說的沒錯,剛剛經(jīng)歷的入學考試中他們可是勝利者!不敢說一步領(lǐng)先,步步領(lǐng)先,但至少這種格局是有很大部分會保留下來的。 “呵…”祖徽之卻是輕輕冷笑,并沒有多重的語氣,說是不經(jīng)意也可以。但離得近的甘甜就是覺得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若你等真這樣想,未免可笑——如此簡單的數(shù)術(shù)題,難道有什么是你們沒學到的?一處都不該錯才是?!毖劬ζ沉艘谎蹌倓傊谭旁谝慌缘幕麅?,‘哦’了一聲:“只有一個一處都沒錯的?誰是甘甜?” 甘甜慢慢站起身來,眨了眨眼睛:“仙師,是我!” “只有一個…嘖,這就是今年的‘美質(zhì)良材’…清虛天仙府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這樣說著,祖徽之第一次微微提高了聲音:“世上能修仙者,千里挑一!只要是修仙之人,無論力量高下,都少不了富貴名利——也是因為此,許多人便沒了用功之心!” “數(shù)術(shù)多艱難?多少修仙之人便想著不用功了,能舒服過日子,何必自討苦吃呢?” “這些人卻不知道,仙人與仙人也是不同的,仙人之間的差別不會比仙人和普通人小——你們中的仙籍弟子應該是知道此事的!”祖徽之說話并不帶多少情緒,本來應該很煽動的話由他說來也是有氣無力的。 甘甜倒是真知道這個,比如她家親爹和大仙女,就屬于仙人中混的最好的那一批。出則有仙車大船,身邊是仙人簇擁,仿佛云朵一樣密集,座下聽令的小仙成千上萬,一看就知道是大神! 可那些無名散仙也是有的,生活可能和小官吏差不多!雖然這對普通人來說也是只可仰望的好日子了,但和想象中仙人的生活還是差的太遠了。 有些弟子對仙師祖徽之的話深有感觸,另一些人卻是不當回事的。他們才剛剛進入仙府,甚至稱不上正式踏上仙途,很多事情抱著固有的想法…簡單來說就是還沒經(jīng)過社會毒打。 數(shù)術(shù)怎么可能那么重要! 真等到他們意識到數(shù)術(shù)真的那么重要的時候就遲了,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早就過了打基礎(chǔ)的好時候! 另外,也有一些人自忖數(shù)術(shù)學的極好,對這些話是無感的。畢竟能在入學考試中評上甲等,在家學習時應該是十分優(yōu)秀的那種。他們顯然不知道,在家學習數(shù)術(shù)和在仙府中學習,完全是兩種不同難度的東西! 祖徽之也帶過幾批弟子了,當然能看穿這種心思。慢吞吞道:“我說過,我這人談不上嚴厲,待你們太嚴厲了你們不高興,于我而言也沒有什么好處。不過我既然舔居仙師之職,也不能失職…” “給你等一個機會,今日我出一題,能答出來的,我的課就不用聽了,功課也不必做!”說到這里,祖徽之那張沒精打采的臉第一次顯得有了光彩:“可若是答不出來,便得用心功課,不得懈??!” 其實沒有這種約定,作為仙師也可以名正言順地規(guī)定弟子們用心功課。而一旦懈怠,隨便處罰也是自然…體罰也是允許的…可以,這很符合當下的世情。 祖徽之非要如此約定更多是他性格使然,他這個人總是強調(diào)‘不教而誅謂之虐’,有什么都是提前說清楚的,不搞突然襲擊那一套。而已經(jīng)講清楚了,還有人犯錯,他的處理往往會特別‘粗暴’。 不是說他兇,而是他圖省事只會用最簡單粗糙的辦法,而不會去考慮犯錯的某個人是不是有特殊情況他這個人最怕麻煩,平常只專注于自己的事,為了已經(jīng)說過的事情牽扯精力是不愿意的。之所以提前說,就是為了對自己有個交代——這都是提前說過了的,屢教不改,又有什么情面可講呢? 祖徽之身后有一塊板子…并不是黑板,而是用來掛仙師準備的板書的。仙師教授學生,會提前準備好板書,等到上課的時候需要,就直接掛上來。這肯定沒有真正的黑板那么方便,但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人覺得不夠用。 現(xiàn)在背板上就掛了一道早就準備好的題目上去。 一時之間,室內(nèi)寂靜無聲…可能這些新拜入仙府的學生還沒見過這樣的老師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大家正在思考掛板上的題目。所謂的能回答這道題就不用聽課、不用做功課,這種事大家其實沒怎么考慮。他們都是新入門的弟子,再叛逆的估計也叛逆的有限,對于那樣‘出格’的事估計想都沒想,真的落到自己身上反而會坐立不安。 之所以會對解題感興趣,更多是出風頭的意愿在主導他們。 在和其他人的競爭中獲勝,獲得名氣、崇拜等等,這應該是每個人都想要的。之前他們已經(jīng)憑借自身實力評到了甲等,成為一千來新弟子中少數(shù)優(yōu)秀分子,并獲得不少同齡人另眼相待。 而現(xiàn)在,是在一群優(yōu)秀的人中裝逼的機會! 不少人表面淡定,心里已經(jīng)飛快算起來了! 甘甜一只手托著下巴,和別的妖艷賤貨不同,她是真的淡定——哦豁,雖然表面上有些不同,但本質(zhì)上不就是二次函數(shù)題嗎?別以為用了純文字表述就不認得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了! 二次函數(shù)題目甘甜實在是太熟悉了,這是初中數(shù)學的‘巔峰’,也是中考必定的壓軸題!在初三那一年,甘甜做過多少張數(shù)學卷子,就做過多少道二次函數(shù)題——只會多,不會少,因為身為一個應考生,不可能只做卷子的。 二次函數(shù)題的難度不太好說,有難的,也有容易的,掛板上的題目不說多簡單,至少不屬于讓人禿頭的那種。 對于甘甜這個‘過來人’來說就更沒難度了! 說實話,這道題對她來說最大的難點可能不在解題,而在翻譯題目上。 和她曾經(jīng)熟悉的阿拉伯數(shù)字、數(shù)字符號、圖形,再加一些描述性的文字組成題目不同,這個時候的題目基本上就是純文字的!也有人用一些大家能夠理解的符號,但這些符號很多本身就是摘取文字而成! 就是這樣讓人混淆的符號,還存在各方不統(tǒng)一、不夠好用的重大缺點。 不知道這樣的題目麻煩在哪里? 就不說文言文的那種了,就算翻譯成白話文也夠嗆——不管理不理解,這個時候很多算術(shù)題都是文字式的。 比如:當十個它加上五個他的平方后和為四十,它是多少? 其實就是10x 5x^2=40,解未知數(shù)就可以了。 這還只是最簡單的例子,事實上這種文字式的題目,以及文字式的回答,如果對應的是復雜的題目,光是一眼看過去就會讓人眼暈了! 比如二次函數(shù)這種解析幾何題類…審題本身就是高難度的了。 題目本身很典型,題干之后有三問,(1)求一般表達式;(2)問二次函數(shù)拋物線上一動點與題中給出線段上一點相連,連接的線段與x軸平行,該連接線段的最大值是?(3)過拋物線上一點‘甲’做直線垂直x軸于點‘乙’,拋物線與x軸相較于‘丙’‘丁’,點‘戊’是點‘甲’與點‘丁’之間活動的一點,直線‘丙戊’交‘甲乙’與‘己’,直線‘丁戊’交‘甲乙’于‘庚’,‘乙己’加上‘乙庚’是否為定值? 大家很有動力當著所有人的面回答這道題,這可是出風頭的好幾回! 然鵝,實力并不允許。 祖徽之掃了一眼眾多學生,心中一哂——其實在出這道題的時候他根本就不認為能有新弟子回答出來(畢竟這也算是一個下馬威,讓這些弟子了解到數(shù)術(shù)真沒那么容易),但真的沒有人能解答,他依舊會有‘一代不如一代’‘悲哀啊’,這種感覺。 早就預定好的下馬威還得演下去,祖徽之開始點人了:“甘甜,你來解題——能解多少是多少?!?/br> “好歹是今年新弟子中數(shù)術(shù)最好的?!痹捳f的輕飄飄的。 出乎祖徽之意料的,甘甜倒是沒怎么猶豫。她站了起來,先是從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了一個隨身鏡盒。鏡盒打開,一面嵌了一塊小鏡子,另一面則唇面兩用胭脂和一個短短粗粗的炭筆,炭筆畫眉用的。 甘甜還用不上化妝品,但隨身小鏡子有的時候還真有用。 甘甜又問助教要了一塊空白的掛板,‘唰唰唰’地就在掛板上列出了解題過程,總共十分鐘的樣子。 之前就已經(jīng)腦子里過了一遍解法了,現(xiàn)在就是落筆和計算而已。 “仙師,我不會說只會寫,過程和答案都寫下來了!”甘甜的掛板就掛在題目旁邊。 “作圖、定參考系…點的位置表示為…輔助線…又有圖形有定理…故而…”放下手上的炭筆,甘甜雙手合于胸前:“解答完成!” 四下安靜異常,簡直落針可聞。能聽懂的人需要反應時間,還正在發(fā)愣。聽不懂的雖然聽不懂,卻也覺得好像不是胡說八道…反正很厲害的樣子,正在發(fā)呆——這大概是第一次意識到在數(shù)術(shù)這件事上,人和人的差別有的時候和人與猴子差不多。 我明明聽得懂你每一個字,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祖徽之沉默了一會兒,其實甘甜一開始拿出解答好的掛牌的時候他沒反應過來。甘甜用了自己更熟悉的阿拉伯數(shù)字,以及通用數(shù)學符號,甚至表示點線的時候直接使用英文字母。 不過這不是太大的問題,在甘甜開始說明自己的答案的時候他就理解了。 沒什么不能理解的,這個時候研究數(shù)術(shù)的,有不少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簡寫數(shù)字’和‘數(shù)學符號’。有的人還是一個學派統(tǒng)一用一種,有的人就是私人愛用什么就用什么了…而這種任性的還往往是特別厲害的那種! 大概是因為普遍沒有找到最有效率的符號和數(shù)字,這個時候甚至純文字都還很流行!在這種情況下,強行統(tǒng)一數(shù)字和符號也不太現(xiàn)實。 站在后來者的角度,覺得統(tǒng)一一個標準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于經(jīng)歷這個時期的當事人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反正研究這些的人都看得懂,何必要改呢?如果要制定統(tǒng)一的標準,憑什么用你的,不用我的?至少得出一個能服眾的領(lǐng)軍人,然后以諸侯會盟的方式開會商量,這才有可能統(tǒng)一一個標準。 而標準一旦定下,真的完成普及也需要不少時間呢! 甘甜在這道二次函數(shù)題中就連坐標系都和別人畫風不同! 說出來可能有點兒難理解,但這個時候的坐標系確實很放飛自我,大概就是大家隨便用的程度。 一般來說只有一個確定的‘x軸’,而且一些老派的人還不承認有負軸。 至于‘y軸’,則可以有,也可以無,有的話也可以自行決定和‘x軸’的角度。講真的,現(xiàn)在夾角45°也挺流行的…雖說各種角度的坐標軸夾角沒有誰比誰高貴的說法,在某些情況下本來就要構(gòu)建不同夾角的坐標軸,但一般情況下難道不是統(tǒng)一一下會讓很多題目少走很多彎路嗎? 這又是一個后來者的誤區(qū)了,后來者很容易知道什么是‘最終結(jié)果’,但身處其中的人卻不一定能看穿趨勢。而且就算看穿了,也得考慮當下各方面的實際情況!如果時機不到,有這樣那樣的不利因素,也只能暫時放棄。 二次函數(shù)在初中階段而言絕對是‘大魔王’,但在甘甜看來也就是那么回事兒,她都是經(jīng)歷過高考的人啦! 純粹以計算量來說,她其實不覺得其他同學一個都答不出…之所以都不會的樣子,可能是第一次接觸這類題,一下被砸懵了吧。 習慣了就會好。 甘甜這樣想,是對,也是錯。 大家確實第一次接觸這類題,也確實被砸懵了,但不是習慣了就會好,或者說這個習慣的過程遠比甘甜想象的要長很多。 關(guān)鍵的問題是,二次函數(shù)并不是發(fā)源于中原、土生土長的數(shù)術(shù)! 中原重數(shù)術(shù),關(guān)于數(shù)術(shù)的思維有自己的一套,不管這一套思維如何,總之沒有涉足‘幾何’的意思。事實上,中原數(shù)術(shù)太‘實’了!這甚至是整個東勝神州的數(shù)術(shù)都有的問題,問題一旦變成‘運動的’‘純理論的’‘與幾何圖樣相關(guān)的’,就超出思維習慣了。 二次函數(shù)是從西牛賀州那邊傳過來的,一開始并未引起注意。對于神州仙人來說,西牛賀州簡直不值一提,蠻荒之地能有什么好東西? 壓箱底了一百多年,十幾年前才忽然成為大家關(guān)注的對象。 大家學是學了人家的數(shù)術(shù),但根子里還是神州這一套! 這就好比封建國家被新興國家侵略,覺得應該要‘師夷長技以制夷’,于是學習了很多人家技術(shù)上的東西。但忙忙碌碌到最后,其實并沒有改變挨打的命運——表面上學到了人家的東西,但骨子里依舊是原本的樣子! 新興國家之所以勝過了封建國家,表面上看靠的是那些花個幾年功夫就可以學到的技術(shù)。實際上,在技術(shù)之后是文化等各方面的積累,人家為后來的勝利可能已經(jīng)積聚了幾百年的力量! 神州仙人研究數(shù)術(shù),根子里是神州那些東西,就算學會了賀州的技巧,解答問題也像那么回事兒。真等到做事的時候又露餡兒了——這種時候,又會出于習慣使用自己熟悉又舒服的方式。 放棄神州的根子,用賀州的東西做根基?根基已成的人很難改變,至于正在仙府修行的后輩…這個時候的修仙界顯然沒有那么大的魄力搞革新,即使已經(jīng)有些人意識到了,賀州的數(shù)術(shù)之路可能比神州的數(shù)術(shù)之路道路要寬闊一些。 沒辦法,誰讓賀州相比起神州差太遠呢! 有一個說法叫做‘勝利者不改變’,某個策略讓一個團隊獲得了成功,那么即使有人意識到這個策略不可能一直奏效,最好盡快改革一下——這件事也很難做! 誰能保證改革之后就一定會有好結(jié)果呢?一旦失敗,最后的責任誰來負?勝利之后不改變就沒有這個問題了,沿用之前帶來勝利的策略在所有人看來理所當然,如果不再管用也不用有人來背責。 祖徽之有點兒懷疑甘甜的爹娘是不是有誰極度推崇西牛賀州的數(shù)術(shù),讓她從小學了那一套…所以才會這樣不同。 但又不像,因為她的思路中同樣有很多賀州數(shù)術(shù)里沒有的東西,是神州的、賀州的,又二者皆非。 一道題說明不了什么,但一葉落而知秋,是可以窺見一些思路和習慣的。 “嗯…看來今年的弟子倒不算是‘全軍覆沒’。”祖徽之慢慢收回剛剛一瞬間變得銳利的眼睛,現(xiàn)在又變得沒精打采起來:“不錯、不錯,做的不錯,我記住名字了,甘甜是吧?” 新一批弟子在祖徽之這里有了兩種不同的稱謂,一個是‘甘甜’,另一個是泛稱的‘你’。 正如他光明正大地說的…他從來懶得記無關(guān)緊要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