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睡醒一覺爬起來, 羅家楠一看表過了午飯點了，抓起手機給祈銘打電話問人吃沒吃飯，沒吃正好一起。結(jié)果半天沒人接, 他只得打給高仁問情況。

    “他帶小夏去第一醫(yī)院做尸檢了?！备呷暑D了頓, 語氣不免惋惜，“就那個宇宙二胖?！?/br>
    羅家楠聽了稍稍一愣，問：“死因存疑？”

    “通過影像學手段找不到死因, 家屬要求法醫(yī)尸檢。”

    影像學手段？想起之前自己躺過的ct機和核磁共振機, 羅家楠琢磨能把那噸位的塞進機器里也不容易，打了個哈欠又問：“那你怎么不去??？就他們倆搬得動那二胖么？”

    “二胖”倆字一出口, 莫名喜感。但畢竟是已故之人, 未免對死者不敬，羅家楠緊抿住嘴唇忍耐笑意, 然后聽高仁說：“祈老師他們一走走一天, 辦公室里得留人干活啊?！?/br>
    “那么大體格子，一天能完事？”

    “應該吧，也就是切開縫合比正常體態(tài)的尸體麻煩點?！?/br>
    “成, 那你忙吧, 掛了啊?！?/br>
    拿手機給祈銘發(fā)了條信息讓他尸檢完了聯(lián)系自己好去接，羅家楠翻身下床, 一腳踹上歐健睡的那張的鐵架子框, 給人震得一骨碌坐起。

    “啥——啥事啊大師兄！”

    “起來干活?！?/br>
    歐健冷不丁被炸醒腦子里還迷糊著, 完全忘了腳崴的事兒。他這邊剛一下地, 走廊上路過的人就聽休息室里傳來“嗷”的一嗓子慘叫。眼瞧著歐健“咕咚”就跪自己跟前了, 羅家楠端出副笑臉——

    “呦, 你說這不年不節(jié)的, 你下跪我也沒準備紅包啊是不是？”

    忍著疼撐著床架子自己爬起來, 歐健心酸吐槽——有功夫笑，扶我一把不行么？是不是親生的師兄弟啊一點同情心都沒！

    —

    確如羅家楠所問的那樣，尸檢進度確實比平時緩慢。沒有能完全平整放置尸體的臺子，祈銘和夏勇輝只好蹲在地上，對底下墊著數(shù)層無菌防水布的龐大尸體進行解剖和組織取樣。因為停尸柜抽屜裝不下，尸體沒進太平間而是停于醫(yī)院特別提供的空房間里，強力的制冷系統(tǒng)將室溫控制在冰與水的臨界點，盡可能延緩尸體腐敗的速度，但這個溫度對于需要cao刀解剖的法醫(yī)來說實在是過于不友好。

    穿太厚的衣服不便于工作，可穿得薄又不保溫，握刀的手沒一會就感覺被凍僵了，腿也蹲得發(fā)麻。祈銘和夏勇輝都不得不時常停手起身到旁邊活動活動，增加血液流速。

    尸體雖未開始腐爛，狀態(tài)卻稱不上好。除去早已顯現(xiàn)的尸斑，頸部、腹股溝、關節(jié)等處的黑棘皮十分嚴重，且有明顯的淋巴水腫及皮炎導致的皮損。這些癥狀在過度肥胖的人身上常見，同時由于死者長期注射胰島素，多次注射的部位如腹部、大腿等處均因高血糖導致的易感染情況而出現(xiàn)潰爛。

    表皮損傷多，記錄上費工夫，里面還有更大的挑戰(zhàn)。死者的腹部脂肪層厚達十多厘米，費勁巴拉的切開，還有厚厚一層包裹著臟器的脂肪等待剝離，然后才能提取組織切片以進行后續(xù)的毒病理檢驗。而撐開胸骨后看到死者的心臟幾乎相當于正常人的兩倍大，夏勇輝不禁皺起眉頭。

    “這是用命換錢吶?！?/br>
    聽到夏勇輝的低嘆，祈銘提醒他：“不要在尸檢的時候?qū)λ勒咦鲈u價，把尸體當成一件物證、盡自己所能找出死因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br>
    夏勇輝并不是很理解祈銘的觀念，倒也沒出言反駁。其實這話鄒筱筱曾跟他說過，可作為一個干過臨床的人，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將一條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看做“物證”的心理轉(zhuǎn)變。當然這也是他來市局實習的原因之一，多接觸，多實cao，讓自己逐漸的“鐵石心腸”起來。

    一邊給胸腔內(nèi)的器官做解剖，祈銘一邊陳述所見進行錄音：“氣管及支氣管內(nèi)未見明顯異常，肺部良性結(jié)節(jié)，肺葉炎性浸潤，肺動脈內(nèi)徑狹窄，未見血栓……心臟擴大心肌肥厚，體積約兩倍于死者拳頭，表面脂肪厚，切面見少量心包積液流出，右心室近三尖瓣處有3 乘 1.5 乘 0.3厘米大小附壁血栓，各瓣膜rou眼觀未見明顯異常，冠狀動脈口狹窄，兩側(cè)見淺黃色粥樣硬化斑?！?/br>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由夏勇輝進行器官及組織切片提取?！?/br>
    夏勇輝聽了一愣。本以為今天祈銘叫自己來只是打打下手，拍照搬抬切開縫合之類的，卻沒想到對方能允許自己干細活。有了干勁兒，身上的寒氣頓時消散，凍僵的手指也隨之靈活起來。

    溜溜干了九個小時，飯一口沒吃，水一口沒喝，中間連個廁所都沒去。等縫完最后一針，夏勇輝站都站不起來了，感覺膝蓋跟腰木得已經(jīng)不知道送給誰了。

    而令人失望的是，死者雖然一身的毛病，沒一個零件合格的，可rou眼所見卻檢不出致死原因。猝死比較常見的是心腦血管疾病，這哥們都有，但一沒破二沒堵。也非過度肥胖人士多見的睡眠呼吸窘迫綜合征導致的呼吸驟停，因為肺部沒有該病癥相應的損傷做證據(jù)支持。

    還是得等毒病理的檢測結(jié)果。

    尸檢完沖個澡是祈銘的習慣，即便不是腐尸也不能光洗洗手就算完事，他在這方面有點潔癖。但醫(yī)院里不像市局法醫(yī)辦有獨立的衛(wèi)浴系統(tǒng)，再說臨時加的活兒，他出來的急沒帶換洗衣服，只好忍著別扭的感覺等回家再說。去更衣室換完衣服拿出手機，一看羅家楠打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微信也發(fā)了十幾條，趕緊給對方回過去，被告知在醫(yī)院等著，這就去接。

    聽祈銘說要等羅家楠，夏勇輝說：“祈老師，那我先走了?！?/br>
    不希望看到夏勇輝和羅家楠過多接觸是真的，但瞧著他拖著步子走路，膝關節(jié)基本罷工的狀態(tài)，祈銘還是說：“要不你也等一下吧，他十幾分鐘就到，這個時候正是晚高峰，醫(yī)院門口根本打不到車?！?/br>
    夏勇輝婉言謝絕：“我家樓下早晚高峰堵車特別厲害，不如坐地鐵快?！?/br>
    “這樣啊……那我送組織切片回局里吧，你直接回家就行?！?/br>
    “明天見，祈老師?！?/br>
    “明天見?！?/br>
    目送夏勇輝蹣跚而行的背影，祈銘默默嘆了口氣。有個喜歡過羅家楠的人天天在眼前晃悠，真不介意么？那不知道得是心有多大的人才能做的到?？晒ぷ魇枪ぷ鳎星槭歉星?，將二者混為一談于他來說完全不能容忍。況且夏勇輝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對羅家楠還留有余念的舉動，他沒必要吃這份干醋。

    就……還是有一點點小介意罷了。

    —

    說十幾分鐘到，結(jié)果羅家楠堵車堵了四十分鐘，裝著組織切片的冷藏箱都被祈銘抱出體溫了，才見那二愣子著急八荒的奔進樓道。

    上前接下對方手里的箱子，羅家楠看他一臉疲憊，心疼的問：“累了吧？吃飯了沒？”

    祈銘先是點點頭，表示，累，然后又搖搖頭，表示沒吃飯。

    “想吃什么？”

    “得先送這個回局里，高仁一直等著沒下班呢?！逼磴憣⒁暰€投向冷藏箱。

    “小師弟跟法醫(yī)辦陪他加班呢，甭cao他的心?！绷_家楠皺眉笑笑，“就附近找個店吃口飯不耽誤功夫，要不現(xiàn)在出去也堵車。”

    祈銘不爽道：“可我還沒洗澡……”

    羅家楠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醫(yī)院旁邊有旅館，我開個小時房，你去洗澡，我去買吃的？”

    “……沒有我用的浴液和洗發(fā)水，我也沒帶換洗衣服?！?/br>
    簡直拿這祈·強迫癥·銘沒轍，羅家楠苦笑著：“走走走，大不了我拉警笛，趕緊回局里送東西，送完回家洗澡吃飯?！?/br>
    說完見祈銘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對，他又問：“腿怎么了？”

    “蹲了一天，腿疼?！?/br>
    “干嘛蹲著??？”

    “沒合適的臺子陳列尸體，只好放地上?！?/br>
    哦對，那么大一坨rou，是挺愁人。羅家楠順勢攙住祈銘的一條胳膊，扶著他慢慢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然想起還應該有個人，問：“那個，小夏呢？”

    “他要坐地鐵，先走了?！?/br>
    “嗨，下次再有這種事讓他等我，一腳油的事兒。”

    “……”

    祈銘聽了面色一沉，掙開羅家楠的手一瘸一拐自己往前走。他說送，行，羅家楠說送，不行！

    而冷不丁被甩了臉子，羅家楠一臉的莫名其妙——不是我哪惹著你了？怎么著？好心好意來接人，我還接出毛病了？

    “誒你等會我！”眼瞧著道都走不利索的人速度還挺快，羅家楠緊趕兩步追上，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這不聽你說跟地上蹲一天，我琢磨他也得走路不利索么。”

    祈銘理都沒理他，繼續(xù)往前走，心說人家夏勇輝根本不需要你羅家楠獻殷勤，傻大方什么勁兒？

    進車里扣好安全帶，祈銘感覺到手機在兜里震，拿出來一看是夏勇輝打過來的。

    哎，不禁念叨。

    “喂？”

    “祈老師，我剛突然有個想法?！毕挠螺x那邊聽著挺安靜，應該是已經(jīng)到家了，果然人家沒等羅家楠來接是正確的選擇，“死者有長期注射胰島素的需要，那么是不是可以考慮胰島素過量導致的低血糖致死？我以前在醫(yī)院值夜班的時候，碰到過幾次糖尿病患者自己打完胰島素后低血糖入院的情況?！?/br>
    考慮有臨床經(jīng)驗的人診斷思路比較活躍，祈銘沉思片刻說：“不排除這種可能，我回去讓高仁優(yōu)先檢測死者的胰島素水平?！?/br>
    “又要熬夜加班，高仁會哭——”突然那邊的聲音遠離了聽筒，像是對房間里的其他人說話，“??？什么？哦，在洗碗機旁邊的柜門里?！?/br>
    又對祈銘說：“祈老師，我先吃飯了，明天到單位再說?！?/br>
    羅家楠放完冷藏箱進后備箱里，上車看祈銘盯著手機眼神發(fā)直，試探著問：“誰的電話？”

    “小夏，想到個可能的死因找我討論?！?/br>
    收起電話，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貼深色膜玻璃上映出張表情迷惑的俊臉——剛才和夏勇輝說話的人聽聲音像是杜海威，他們是朋友？那怎么平時都不見他倆說話?。?/br>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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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哥你開小時房想干嘛？

    嗯，杜海王又來刷存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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