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咚咚。

    聽到敲門聲杜海威沒回頭, 手上謹(jǐn)慎的控制酒精燈與燒杯底的距離，同時輕應(yīng)了聲“進來”。夏勇輝托著滿盤的離心管進屋，見杜海威弓身于cao作臺前, 好奇的探過頭。

    哦, 碘升華熏染提取指紋。

    “借你們這搖床用一下，我們那臺高仁在用。”

    得到一聲輕微的“嗯”，他轉(zhuǎn)身將遺骸上取得的, 各四份牙釉質(zhì)粉末樣本共計二十支逐一插到搖床上, 啟動機器進行脫鈣cao作。高仁負(fù)責(zé)做骨蛋白染色檢測死亡時間，雖然祈銘沒給他安排活, 但他不想剛上班就做個閑人, 主動承擔(dān)起骸骨的dna鑒定工作。徹底白骨化的尸體，從牙齒內(nèi)提取到的dna比同體積的骨骼要高, 正好和高仁的取樣工作不沖突。

    設(shè)置好機器,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杜海威穩(wěn)重的背影，輕笑一聲：“堂堂鑒證科一把手, 竟然也干實習(xí)生的活??？”

    “這紙一碰就碎, 交給誰干我都不放心?！币姳谏蠞u漸出現(xiàn)碘升華凝結(jié)的棕色，杜海威熄滅酒精燈, 封好整套設(shè)備的出氣口等待時間給出答案, 隨即轉(zhuǎn)身與夏勇輝對視, 沖對方友善的笑笑, “好久不見, 勇輝。”

    “我還以為你貴人多忘事, 早把我忘了呢。”反手撐于桌面, 夏勇輝擺出副極其無所謂的態(tài)度, 隨意的扯了下嘴角，“在勘驗現(xiàn)場擦肩而過的時候，你可拿我當(dāng)空氣來著。”

    搖床發(fā)出的響動在寂靜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明顯，空氣中飄起尷尬的小分子，半晌，杜海威錯開視線，謹(jǐn)慎道：“有點意外，在現(xiàn)場突然看到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抱歉?！?/br>
    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給出的答案，夏勇輝點點頭：“我也沒想到你來市局了，怎么，原單位的領(lǐng)導(dǎo)終于舍得放你走了？”

    “出了點情況，我覺著還是換個環(huán)境為好。”

    “看來傳聞是真的嘍？”

    “其實是誤會，但是……嗨，你知道的，給公家打工，名聲比業(yè)務(wù)能力重要。”

    “行吧，反正你做選擇題從來不會出錯?！毕挠螺x低頭望向光潔的地磚，凝思片刻，問：“程杰的婚禮，你做伴郎？”

    杜海威默默地點了下頭，試探著問：“他……請你沒？”

    “他也得好意思給我發(fā)請柬啊。”說著話，夏勇輝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眼神漸漸變得有些落寞，“所以說一個人勇敢有什么用？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一旦有一個退縮，另一個無論如何付出都是在做無用功?！?/br>
    “他是真的喜歡你，但是……”杜海威試著解釋，卻略感詞窮，遲疑片刻嘆息道：“你也知道他家里的情況，父母都是大學(xué)教授，禁不起被同事們指指點點。”

    “我爸還是省衛(wèi)生廳副廳長呢，不比他爸媽要臉面？”夏勇輝回過頭，與杜海威四目相對，忽而凄涼一笑，“不過比起喜歡男人，我放棄三甲醫(yī)院的職位來做法醫(yī)，可能更讓他覺得大逆不道?！?/br>
    杜海威以同樣的目光回望著他：“你是個勇敢的人，令尊沒給你起錯名字……其實程杰很后悔對你說了那樣的話，他并不想傷害你，只不過——”

    “他以為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混蛋，我就可以當(dāng)被狗咬了一口？”夏勇輝嗤笑聳肩，語氣卻愈加犀利：“杜海威，你怎么就對程杰那么好？你知不知道你就跟他的保姆一樣？當(dāng)初他跟我分手，自己沒臉來我家收拾行李居然派你來，你還就真來了！”

    眉頭微皺，杜海威耐心解釋道：“我跟你說過，我們倆從幼兒園到大學(xué)都是同學(xué)，這份友誼——”

    夏勇輝毫不客氣的打斷他：“行了杜海威，你就是喜歡他卻不敢承認(rèn)?！?/br>
    “我不是！”杜海威促聲反駁，“我交過女朋友！”

    “那個白血病的女孩？”夏勇輝搖搖頭，“杜海威，我說句難聽的，你就沒愛過她，我非常清楚愛一個人的時候該用什么樣的視線來凝視對方，你看羅家楠是怎么看祈銘的，嗯？可你呢？陪你去醫(yī)院探望那姑娘的時候，我只在你眼里看到了同情?！?/br>
    未待杜海威說話，他猛的抬手制止對方：“高情商只不過是表象，是你想讓別人以為那就是真實的你而故意為之……杜海威，你累不累？”

    “……”

    “我以前也這樣，活在所有人的期望里，那是真累啊，所以我決定做出改變?！?/br>
    撂下話，夏勇輝朝門口走去。十二小時之后機器才會停，他不能總在這泡著，法醫(yī)辦里有的是活兒等著他去干。走到門口時，他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一臉凝重視線發(fā)直的杜海威。

    “如果你不希望上一個單位的‘誤會’重演，最好聽我一句勸——別把真正的想法隱藏得太深，謊話說久了，自己也會當(dāng)真。”

    玻璃門無聲合攏，屋子里就剩杜海威一個人原地發(fā)愣，許久，他轉(zhuǎn)過身，重重一拳捶上頂柜的木門。

    —

    剛出電梯門，遠遠的，夏勇輝聽到從辦公室那邊傳來嬰兒的哭聲。進屋一看，祈銘和高仁正手足無措的哄著個洋娃娃一樣的小寶寶。再往旁邊掃了一眼，看見祈銘桌上有一大堆嬰兒用品。那孩子哭得臉色通紅，任憑祈銘他們怎哄也不消停，大有不把樓板哭穿不罷休的氣勢。

    他略感震驚：“這誰家的孩子？”

    “我外甥女，哦哦，不哭不哭?！?/br>
    祈銘見她哭個不停，實感挫敗。前一秒杰西卡還笑得像個小天使，給高仁萌得骨頭都快化了，下一秒?yún)s不知道哪惹著這小祖宗了，哭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還好法醫(yī)辦公室在地下二層，不至于影響其他樓層的同僚辦公。

    早晨正要出門來局里時他接到了祈珍的電話，說臨時有安排要飛趟北京參加個外交部的新聞發(fā)布會，孩子，得拜托他給帶兩天。杰西卡很乖，祈銘琢磨著白天放單位看著晚上帶回家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然而萬萬沒想到，剛進辦公室還沒五分鐘呢就鬧這么一出。

    高仁鬼臉扮得面部肌rou都開始抽搐了，可還是制止不了哭聲，苦著臉問：“師傅，該不會是咱法醫(yī)辦陰氣太重，這孩子看見什么不該看的了吧？”

    “別胡說?！逼磴戇厰?shù)落高仁邊往孩子嘴里塞奶瓶，可杰西卡根本就不要，小手一揮，差點給奶瓶打落在地。

    “祈老師，我試試？”

    夏勇輝畢竟是輪轉(zhuǎn)過的人，在兒科待過段日子，上急診常見這種突發(fā)驚啼的幼兒。不是餓的也不是拉了尿了不舒服，更不是得病，而是環(huán)境的改變或者視線中突然出現(xiàn)異常的物品、聽到?jīng)]聽過的聲音之類的因素，甚至抱孩子的人說話聲稍微大一點都有可能引起。

    歸根結(jié)底是安全感缺失。

    祈銘別無他法，只能把杰西卡交給夏勇輝。杰西卡剛到陌生人懷里時哭的更兇，臉色發(fā)紫，眼看著跟要上不來氣一樣，但是緊跟著奇跡出現(xiàn)了：夏勇輝單手扣住她的后腦往胸前輕輕一按，讓那小耳朵貼著自己心臟的位置，也就三五秒的功夫，哇哇大哭變成了小聲啜泣，再過了一會，杰西卡居然嘬著手指睡著了。

    “有奶嘴么？”夏勇輝小聲問。

    祈銘趕緊在祈珍交給自己的一大袋子?xùn)|西里翻找，找到個鵝黃色的防窒息奶嘴，替換下杰西卡自己的手指。屋里安靜得地上掉根針都能聽的見，三個成年人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吵醒了這位高音堪比瑪利亞凱瑞的大小姐。

    孩子徹底睡熟前，夏勇輝不敢把她放進提籃里，抱在懷里邊溜達邊搖晃。高仁沒玩夠，可剛朝那粉嫩的小臉蛋伸出手就被祈銘一眼瞪了回去，只能拿手機繞著小娃娃從各個角度拍照，拍完給呂袁橋發(fā)過去。

    手機連著震了幾震，呂袁橋摸出來一看，眉頭倏地挑起，啪啦啪啦給高仁回了條【你撿的？】回去。

    高仁：【我倒想，是祈老師的外甥女】

    呂袁橋：【真漂亮，睫毛好長】

    高仁：【是吧是吧？可愛死了……呃，不哭的時候是天使，哭起來成滅霸了】

    呂袁橋：【……忙呢，晚點說】

    揣好手機，呂袁橋緊走幾步跟上羅家楠他們。根據(jù)現(xiàn)場分析，判斷兇手熟悉地形，為本地人。法醫(yī)給出死亡時間、dna等信息之前他們不能閑著，得先到周邊的村子里去走訪調(diào)查。如果說和治孩子的病有關(guān)，問村里人比去醫(yī)院查快。

    到村部向村干部說明來意，羅家楠安排歐健和呂袁橋還有另兩位偵查員跟治安員挨家走訪，自己留在村部和支書聊。支書是大學(xué)生村官，才來了一年多，不過對村里的情況很是爛熟于胸。聽羅家楠提起山里的那處“鬼屋”，直皺眉擺手。

    “別提了，就那破地方，嚇走了好幾撥投資商?！?/br>
    “投資商？”羅家楠眉梢微挑，“建酒店？”

    支書惋惜道：“酒店只是其中的一個項目，我們這是二級水源保護地，一級森林保護區(qū)，投資商想打造的是高端度假別墅群，配高爾夫球場和馬術(shù)俱樂部，哦，還有超跑會所?！?/br>
    “那得投多少錢？”羅家楠幾乎能聽見驗鈔機過錢的動靜。

    “十幾個億打底，可考察時聽說有那么個地方，全都打了退堂鼓?！?/br>
    “就不能讓政府出面，給那地方鏟了？”

    “鏟？”支書隨即放低了音量，諱莫如深道：“上一個動念頭鏟那房子的縣領(lǐng)導(dǎo)，去實地考察完的回城路上趕上大暴雨，一車人全讓山體滑坡下來的泥石流給埋了?！?/br>
    “……”

    頭皮一緊，羅家楠忽覺后脖頸子嗖嗖過涼風(fēng)。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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