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x文女主(二)
就在花白禾等著拿書結賬的時候, 薛繼鳴借著去上洗手間的借口, 走到當代文學的區(qū)域瞄了眼, 也許是近來寫畢業(yè)論文到了瓶頸期,讓他看見這些相關的專業(yè)書就頭痛, 于是對當代的作家們望而卻步,轉頭投入了古典文學的懷抱。 儒學自從西周以來延續(xù)至今,一直是統(tǒng)治者宣揚的主流思想,薛繼鳴從小是千字文啟蒙, 后來上小學時又請了家庭教師講四書五經,佐以《史記》、《左傳》等,以至于他看到這些書冊封面,就回憶起了被‘全文背誦’支配的恐懼。 最后他不知怎的轉到了神鬼志怪故事的區(qū)域,不知是不是童趣未泯, 他看見一本新編的彩頁《山海經》, 想起前段時間薛家來了親戚,說起最近新編古籍的事情,他好奇之下,朝那本書伸出手去—— 與此同時,一只白白嫩嫩, 手背略有rou的手也碰到了那厚書的書脊底部。 薛繼鳴跟著落下了視線, 恰好看到自己身旁站著的那個女生—— 正是他剛才走路不小心撞到的那位。 戴著眼鏡,五官里自有一副斯斯文文的清秀, 約莫是臉太小的緣故, 總給人一種嬌小的感覺。 是跟自己jiejie完全不一樣的……脆弱感。 不知為什么, 薛繼鳴的腦海里就冒出了這么一個評價。 那女生一看到他就漲紅了臉,往邊上小幅度地蹭了蹭。 倒是薛繼鳴對她笑了笑,抬手取下那本書,轉而遞向她的方向。 “這本新編的,《大荒經》收錄的神話故事比以前多一些,神靈事跡結合考古研究一起看,也很有意思?!?/br> 他率先釋放了善意,仿佛完全忘記了與對方之前相遇時,人家手頭掉下來的那本成-人-文學。 女生聽他這么一說,眼睛跟著一亮,她畢業(yè)論文的方向就是挑的《山海經》,結果—— 選題一時爽,填坑火葬場。 她正愁不知怎么和導師交出自己的大綱,這就有個懂行的來了。 頓時拋卻了自己的那點靦腆,主動與人交談了起來: “你對這方面有研究嗎?我是京城大學中文院的,之前選了這個方向寫畢業(yè)論文,這會兒指導老師都分配下來了,我也不好改,正一頭霧水?!?/br> 薛繼鳴挑了挑眉頭,回道:“我也是京城大學中文院的,怎么以前沒見過你?” 那女生頓了頓,接了一句:“我不是中文系,是二校區(qū)對外漢語系的?!?/br> 薛繼鳴:“……” 對外漢語專業(yè)的畢業(yè)論文寫《山海經》,聽起來好像沒毛病。 他一時有些失笑,卻也不介意與人談論文學,簡單與她說了幾個論文題目的選擇方向給人家當備選之后,瞥見旁邊有休閑的沙發(fā)區(qū),正想請這女生喝點什么,忽而臉色一變。 “呃,怎么了?” 那女生正在興致勃勃地拿手機做著筆記,瞧見他風云變幻的臉色,以為是他說錯了什么,指尖動作驟停。 薛繼鳴想到那個被自己遺忘了的jiejie,再抬手一看表—— 快半小時過去了。 簡直不敢想象被他忘卻在成-人區(qū)的薛苓一會兒是什么反應。 他朝面前的女生抱歉地笑了笑,主動拿出了手機:“抱歉,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不介意的話可以留一下我的聯(lián)系方式,有問題你可以給我留言,我看到一定回答?!?/br> 女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自然掃了他的好友碼,順口說了一句: “我叫趙荷,荷花的荷?!?/br> 薛繼鳴瞥了一眼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只要自己稍微靠近些,對方就會表現(xiàn)出這幅室內缺氧的樣子,這讓他心底覺得有些好笑。 聽見她的自我介紹,薛繼鳴點了點頭——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確實挺紅的。 禮尚往來,薛繼鳴也對她說了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薛繼鳴,薛是——” “文院院草薛繼鳴?”趙荷順口就是一句。 薛繼鳴失笑:“那可不是我,肯定是有人跟我重名了?!?/br> 趙荷噗嗤一聲,與他相視而笑。 …… 等到薛繼鳴與趙荷分開之后,他是在書店的收銀臺附近找到的自家jiejie,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之后,見到花白禾從膝蓋上的毯子里摸出一本書,他主動道:“我來結賬吧?!?/br> 花白禾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將手頭的書對著收銀晃了晃,收銀小jiejie雙手接過,正想拿機子掃一掃,不經意瞥見了標題。 頓時心中就是一聲‘不好!’ 誰他媽把這本市面上最暢銷的18r引進書店的! 雖然這本確實賣的很好!但庫管也不看看,這上面!寫著老板的名字啊!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挨罵,又或者是被薛苓質問到底誰進的貨。 心理準備做了一堆,卻只等來了一句:“登記一下,這本我?guī)ё吡??!?/br> 收銀小jiejie:“……?” 嗯嗯嗯?登記一下?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睜大眼睛看了看花白禾,確定自己沒聽錯之后,她拿出了畢生的職業(yè)素養(yǎng),穩(wěn)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拿起機子掃了掃那本書的碼。 接著雙手遞回,對花白禾點頭道: “好了,老板?!?/br> 旁觀的薛繼鳴:“……” 差點忘了,這家書店就是薛苓的,他在這兒搶什么買單。 但他沒有其他人想的那么多,見到花白禾十分鎮(zhèn)定地拿走了這本書,只以為她是想拿回家研究一下,順便揪出那個不識好歹的小說作者。 想了想,他面色復雜地喊了一聲: “姐。” 花白禾慢吞吞地轉頭看他。 薛繼鳴看到她坐在輪椅上那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有些想象不到她回家究竟要怎么窩在房間里生悶氣,有些不忍心地勸了一句: “要不就算了吧?” “可能那作者起名就是一時興起,純屬巧合,你沒必要還拿回家啊,看一次氣一回自己,何必呢?” 聽見他這樣略帶關懷的勸告,花白禾目光奇異地看了看他,只唇角噙著一絲散漫的笑意。 她沒吭聲,薛繼鳴拿不準她的脾氣,也就不再多說了,看她轉著輪椅頗為吃力的樣子,下意識往她身后走去。 薛繼鳴很快想到她以往要強的樣子,不敢主動提一句‘我?guī)湍阃瓢伞?,絞盡腦汁跟了幾步,忽而福至心靈: “哎,姐,爸之前讓我出來走動走動鍛煉身體,要不你讓我推一會兒吧?就一會兒成不?” 花白禾哪里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之前看完了薛繼鳴的故事,覺得他也挺不容易—— 橫豎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薛家人,自然不可能對薛承和劉璐有多深的恨意。 而薛繼鳴,他在胎中時,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于是一邊跟著母親蹭了薛家的教育,卻始終不被薛家人所承認。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仍不對身邊人產生怨懟。 讓花白禾都覺得,要是自己真有這樣的弟弟,就好了。 她順著對方的意思松開了手,讓薛繼鳴推著她往外走,車上的保姆從后座上下來,將她小心妥帖地抱進車里,將輪椅收好,而薛繼鳴等她安置妥當了,才鉆進副駕駛,轉頭問一句: “姐,你還要去什么地方?” 花白禾想了想,自覺很體貼地有問有答,回了一句:“藥房?!?/br> 在眾人的記憶中,她腿剛出事的幾年,家里傭人在她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過大量的安-眠-藥,薛家闔家上下都知道她有過自-殺傾向。 如今陡然聽見‘藥房’二字,整輛車的氣氛都跟著沉寂了一下。 保姆和小少爺對視一眼,還是薛繼鳴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姐,現(xiàn)在很多處方藥在藥房開不到的,你……要買什么?” 花白禾一時間不太確定自己要買的東西算不算處方藥,又看了看薛繼鳴一眼,總覺得自己這么問出來不太妥。 她沒說話。 車里的氣氛更沉重了。 還是司機在停車許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少爺,小姐,藥、藥房已經到了,還去嗎?” 薛繼鳴一臉的‘你為什么要想不開’,卻不敢說出來,怕刺激地花白禾心情更不好,只能怏怏不樂地瞪了司機一眼。 司機:“……” 看他做什么?他也很無辜啊! 還是薛繼鳴一咬牙,決定親自跟上,推著花白禾的輪椅往里走,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想,萬一自己jiejie要買什么難辦的東西,到底是先給薛承打電話,還是先攔下來。 恰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花白禾已經彬彬有禮地對藥房導購開口道: “你好,請問,痔-瘡-膏哪種效果比較好?” 薛繼鳴的思路突然斷電了。 ……他剛才聽見了什么? 痔-瘡-膏? 薛繼鳴低頭看向自己的jiejie,卻見對方對他若無其事地揚了揚下巴:“你不去跟著看看牌子嗎,我對這個不太了解?!?/br> 薛繼鳴:“……” 難道他就了解嗎?。?!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輪椅上的那人,又聽見花白禾慢吞吞地‘咦’了一聲,問他: “你剛不是去廁所待了半小時嗎?” “有病就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薛繼鳴:“……” 薛繼鳴:“…………” 他想死。 另一邊已經打算帶路的導購看了他們一眼,有些疑惑,似是在用眼神問他們?yōu)槭裁床桓稀?/br> 花白禾看他一臉的難以啟齒,嘖了一聲,沒想到自己這弟弟如此害羞,只能轉頭對導購說一句: “算了,拿最貴的過來吧?!?/br> 幾分鐘后,薛繼鳴拎著袋子里那個藥房最貴的痔-瘡-膏,像是手上掛了個炸-彈,推著花白禾往車的方向走,時不時還低頭看看那個袋子。 生怕它下一秒會爆-炸似的。 最后是花白禾看不下去了,從他腕上將東西拽了下來,對他說道: “我?guī)湍隳?,行了吧?好好的孩子,怎么還不肯面對現(xiàn)實呢?” 薛繼鳴:“……” 他想了很久,只能勉強自己將對方的這個舉動當作是真誠的關懷,對花白禾道了聲謝,然后將袋子揣進了口袋里——決定一回家就丟掉。 花白禾看他這幅憨樣,心底忍不住笑了笑。 …… 所幸上車之后的花白禾沒再鬧什么幺蛾子,只閉目養(yǎng)神一樣地往座椅靠背上倒去,吩咐一句: “累了,回家吧?!?/br> 其他人別無二話,車子平穩(wěn)地朝薛家所在的小區(qū)開去。 四十分鐘后—— 花白禾在自己的房間里,攤開了那本被自己表弟說是‘看一次就氣一次’的書,不僅沒有被氣死,還聲情并茂地給系統(tǒng)朗讀,美其名曰‘奇文共賞’。 系統(tǒng):“這么好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花白禾開口攔道:“別啊,咱倆誰跟誰,你別跟我客氣——” 系統(tǒng):“……” 求求你跟我客氣一下吧? 但它沒來得及開口,花白禾已經開始傾訴讀后感了:“我跟你說,這作者文筆很不得了啊,rou-戲和感情戲相得益彰,既注重讀者的閱讀體驗,還注重每一次場景和動作的創(chuàng)新,不得了,我想認識一下這位大家?!?/br> 系統(tǒng):“……” 它眼睜睜地看著花白禾打開了手機,開始搜那個叫做‘流螢’的作者,結果這人名氣不小,居然還真的讓她找著了。 盡管這個‘流螢’的個人資料很少,幾乎從不在網上留下自己的真實信息,但好在生活在一個十分寬容的年代,百科上赫然給她封了一個“知名成-年-文-學作家’的稱號。 里面的代表作,最為暢銷的就是這本《薛苓的幸福生活》,幾乎算得上是成年之后的閱讀類書籍敲門磚。 花白禾還興致勃勃地去搜這人之前的作品。 結果十分鐘之后就一副賢者時間到的表情,躺在床上對系統(tǒng)嘆了一句:“真難看,把我都給看萎-了?!?/br> 系統(tǒng)冷笑:“呵,你還有可以萎的地方???” 花白禾正兒八經地吐出四個字:“精神萎-靡?!?/br> 說完她又嘆了一句:“這作者,之前寫文錯別字一大堆,用錯典故,附庸風雅,技術活描寫很不到位,怎么突然就變得……這么色-氣了呢?” 還一本成神,簡直匪夷所思。 就像是……菜鳥秒變老司機。 系統(tǒng)身為一個未成年人,無意跟她討論這種東西,正想拒絕,花白禾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平日里,只要不是飯點,或者有貴客上門,除非是她主動喊人,否則家里是沒人敢打擾她的。 故而她轉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卻聽見門外的人開口道: “小姐,薛先生說今晚有貴客上門,讓您屆時務必出來一趟。” 貴客? 花白禾想了想,讓那人進來跟自己說話。 “是西京的江家,薛小叔與江家人此次同在一個編書組里共事,聽說那人是江家的一個小輩,文采卓絕,文學方面的見解獨樹一幟,薛小叔有意提攜她進京城大學的文學院。” 京城大學的文學院…… 花白禾在腦海里自動翻譯了一下,因為這世界文學傳承沒有遭受炮-火的洗禮,所以跟她所知道的大學不太一樣,這京城大學的文學院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具體多厲害呢? 大概相當于她原本世界民國時期的西南聯(lián)大[1],這是當時國內實力第一的綜合大學。 嚴格意義上來講,西南聯(lián)大當時的師資力量很能吊打一番后世的北大中文系。 由此也能見到,薛家小叔能在京城大學里當一個教授,實力本身就不容小覷了。 薛承上有兩個jiejie,下有一個弟弟,所以薛家到他們這一代,也不算是人丁沒落。 至于江家…… 花白禾從記憶里搜尋了一下,那是個與薛家門戶相對的大家族,內部傳承同樣很嚴苛,聽說年輕一代才華橫溢,其中有個叫做江雪的,后來還連續(xù)拿了幾個文學獎。 這些只是她在看世界背景的時候順便接收的零散信息,其實花白禾對這種正兒八經的人沒什么興趣,只回了一個字: “哦?!?/br> 這意思就是,到時候她出不出去,全看心情。 進來與她說明情況的小女傭也不敢多勸,跟她交代完了事情,就退出去了。 她繼續(xù)捧著自己手頭的書接著看,但不知為何,腦子里又蹦出那兩個字,江雪。 不知是不是小學背古詩詞的陰影猶在,以至于花白禾一聽這個名字,就忍不住開始背誦: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br> 她疑心是這個薛家的文墨氣太重,搞得她腦子都有點不正常,甩了甩腦袋,繼續(xù)看自己的書。 …… 當晚。 花白禾去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準備轉著輪椅回房間,但是動作慢了一步,因為她盯著水杯在思考,自己這一杯水下去,去洗手間時到底是接著跟馬桶奮斗掙扎半小時,還是干脆從今天開始,直接朝舒適的保姆幫扶力量屈服。 結果就這一個遲疑,客人正好登門。 薛苓跟人家無冤無仇,平日里的作主要也只針對自家人,如果這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輪椅走人,鐵定讓客人難堪。 錯過了離開時機,她只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飲水機旁邊坐著,捧著一杯水,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 薛繼鳴已經被劉璐趕出來接客了,斯斯文文地朝著薛家小叔子——薛合點了點頭,禮貌的喊了一聲:“小叔?!?/br> 薛合的性格跟薛承不同,整個人永遠笑瞇瞇的,脾氣好得很,給他介紹了一下旁邊的兩人:“這是江教授,江河晏,這是江教授的侄女,江雪?!?/br> 江河宴一身唐裝,手里還拿著兩個文玩核桃,聞言只對好友笑了笑:“哎,老薛,大家都這么熟了,喊什么教授,繼鳴喊我一聲江叔叔就行?!?/br> 薛繼鳴看了看自己叔叔的臉色,立刻順著喊了一聲:“江叔叔?!?/br> 至于江雪,兩人都是平輩,點頭便過。 薛合給雙方都介紹了一遍,順嘴就開始慰問了最近薛繼鳴的論文進度,薛繼鳴硬著頭皮跟兩人聊,所幸他們倆的方向跟他畢業(yè)論文方向不太相同,否則薛繼鳴能聊出一身汗。 一行人進了客廳,剛在房間里打完電話的薛承走了出來,大家于是又是一輪互相慰問,氣氛一時間好不熱鬧。 還是薛繼鳴局促之下,注意到了在角落飲水機邊待著的jiejie,他不太擅長這種家族社交,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花白禾給他的好臉色,讓他莫名察覺到了善意,這會兒他居然跑到花白禾身邊噓寒問暖。 花白禾對著他只能勉強保持繃著臉不冷不熱,態(tài)度并未見多么尖銳,尤其是發(fā)現(xiàn)他頭頂?shù)那楦羞M度脫離零蛋,光榮地走到了‘1’,更是想對他這樣主動開啟情感線、很有眼色的世界之子溫柔以待。 但薛繼鳴這一來,把客廳聊天眾人的注意力全給引來了。 讓她陡然間成了全場的焦點。 偏偏薛繼鳴看她孤零零的樣子,湊過來又問了一句:“姐,你要不要過來一塊兒喝茶?” 喝喝喝,喝個屁,花白禾心想,她湊過去跟這么一群大文豪聊什么? 品評她新買的18r小說? 薛承能當場把她給掐死。 結果薛承絲毫沒跟上女兒的腦電波,揣摩了下她的表情,發(fā)覺臉上沒多少厭煩的神色,也以為下午那一通放風讓她心情平和了許多,即刻跟旁邊人開始說起自己的大女兒。 三言兩語說完她的情況,又開始介紹她的名字,花白禾倒是想轉身就走,奈何那么多雙眼睛看著—— 而且,那個江雪,還挺好看的。 “最后這句才是重點吧?”系統(tǒng)在她腦海里鄙夷地說道。 花白禾充耳不聞,對薛繼鳴丟了個眼色,就見他笑呵呵地推著花白禾的輪椅過去,在這期間,花白禾都在用余光看那個江雪。 與她不同,對方在正大光明的打量她,不是那種讓人不舒服的刺探視線,僅僅是很平靜地注視她一眼,對她禮貌地點了點頭。 江雪指尖如玉竹,骨節(jié)分明,捧著那個青綠色的薄瓷杯,不知是誰襯了誰。 澄澈茶湯冒出裊裊水汽,隱約籠的她皮膚像是由冰肌雪骨砌成般。 當她垂下眼睫的時候,猶如簌簌飄雪紛揚而下,將眼底的光映得細細碎碎。 尾端自然卷的黑發(fā)正好托出她的五官,明明也不是玲瓏小巧的類型,偏偏文文靜靜地往那邊一坐,給人一種…… 乖巧的感覺。 花白禾這么個風-sao的人,當然喜歡的不是這個類型,但也不妨礙她欣賞一下漂亮的花瓶。 結果不知是她的視線停留太久還是怎么著,那人端著茶杯,又抬眼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好像覺得在人家家里不好太約束,臉上露出幾分遲疑,對她開口說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江雪。” 聲音低低的,不知是不是害羞。 花白禾總覺得自己面前蹲著只可愛的兔子,抿了抿唇,回了一句:“薛苓?!?/br> 江雪點了點頭,沖她綻開了一個笑容。 像是寒冷的天里嘴里忽然被人塞了顆水果糖,甜度一點點綻開。 她就在這樣的笑容里小聲開口:“苓,卷耳也——很可愛?!?/br> 那是《說文解字》里,對苓字的注解。 通俗點來說,卷耳就是……野菜。 花白禾:“……” 不論這個可愛是用在她身上,還是野菜身上,她覺得恐怕都不太合適。 她看著面前這位萌點姿勢奇特的小姑娘,正想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無語,就發(fā)現(xiàn)對方眼底稍稍含了點期待看著自己。 花白禾:“……” 糟糕,她想起來了,這種書香傳承的大家,見面都喜歡從夸對方名字開始,既能夠展現(xiàn)商業(yè)互吹情誼,又能夠體現(xiàn)一個文學功底。 但這真的很為難她一個當年卡及格線畢業(yè)的大學生。 于是在對方那隱秘的期待中,她握著手中逐漸變涼的塑料杯子,慢吞吞地開口: “江雪,柳宗元?!?/br> 江雪愣了一下,即刻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xiàn)了這句話,正確的應當是: 《江雪》——柳宗元。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躍躍欲試準備背詩的花白禾說道: “你太可愛了吧。” 很好,初次見面,花白禾就從這只小白兔手里收到了兩次‘可愛’稱號。 作為一個寧可被夸‘sao-氣’,不愿認領‘可愛’的人,花白禾掐指一算,覺得她和這個好看不好吃的小兔子緣分已盡,隨便捏了個借口,就打算回房間去了。 …… 很不巧,剛回房間的她忽然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喚,轉著輪椅就往洗手間奔去,結果扶著旁邊水池的動作打了滑,一個沒撐住—— 差點腦袋栽進馬桶里。 但更不幸的是,她一屁股摔在了旁邊,而且輪椅上喊人的遙控器被她摔跤的動作甩到了洗手間外頭。 解救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 輸出全靠吼。 但她進門時,客廳的聊天聲音很大,傭人基本都在那邊照應,她就算不要臉,人家也不一定能聽見。 花白禾心中哇涼哇涼的,扶著旁邊的輪椅凳子,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哪怕現(xiàn)在的她屁股蛋子也感受不到冰涼,凄凄慘慘地對系統(tǒng)說: “統(tǒng)兒,我一世英名,沒想到要在這廁溝里翻船?!?/br> 她說:“都怪你,百年以后,人家考古學者研究薛家歷史,標題就是:《震驚!薛家古廁里發(fā)現(xiàn)的女-尸竟然是……》” 系統(tǒng):“……” 這邏輯太強大,它沒法接。 花白禾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不理自己,開始在腦海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哭的深情又忘我,直到—— “涼不了,有人敲你門你聽不見嗎!”系統(tǒng)被她哭的主腦都在疼,忍無可忍的提醒她。 花白禾擦了擦自己臉上并不存在的眼淚,問了句: “誰???” 門外的人禮貌地回了一句:“是我,江雪?!?/br> 花白禾:“……”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了。 系統(tǒng)為了防止她繼續(xù)鬼哭狼嚎,趕緊開口轉移她的注意力:“你放心,江雪那種家庭背景教育出來的人,肯定會幫你保全臉面,絕對不可能讓薛家人知道你今天又丟人地栽在馬桶旁邊?!?/br> 花白禾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個‘又’是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沒來之前,這個倔強的人設就經常來喝馬桶水唄?” 系統(tǒng)成功被她惡心到了:“……” 花白禾反擊了系統(tǒng)一通,為自己行動不便的雙腿小小報了個仇,猶豫半晌,選擇對外頭說一句: “現(xiàn)在不要進來!” 外頭的人一聽她那急切的語氣,禮貌的等了等,花白禾也為了人設,在廁所里無聊的等了很久。 直到那敲門聲再一次地響起。 她的回答比之前更著急了:“我說現(xiàn)在不要進來!” 如果這都聽不出來里頭的人有棘手的事情,那江雪的情商也許真的沒救了。 她想了想對方那柔弱的樣子,剛才又聽薛家的幫傭說她房里從不留人,江雪想了想,對里頭小聲道歉了,然后擰開那并未上鎖的房門,閃身進來的同時飛快關上了門。 然后…… 她就看見洗手間里,一個人影無助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難為情,頭埋在輪椅座椅里,不肯看向這邊。 但是脖頸那節(jié)皮膚分明有些發(fā)紅。 與此同時,她聽見那人對自己說的聲音:“……出去?!?/br> 隱忍的,咬牙切齒的,像是被個陌生的人窺見了自己最不愿給人看到的那一面。 江雪遲疑地站在原地,對她說了一聲:“需要……我去喊保姆嗎?” 誰知那人飛快的回道:“不要!” 她不想總讓那些幫傭看笑話,看吶,名門薛家,那個少時令人驚才絕艷的薛大小姐,如今也是個要人幫著梳洗的廢-人。 她可以倔強,但她不希望摔倒的時候,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旁邊用憐憫的、嘲笑的目光扶起來。 江雪臉上浮出幾分為難,試探地走了兩步,放低了聲音小聲道: “我、我扶你起來好么?剛才薛繼鳴跟我聊起一本書,他說只有你的書房里有,我有些心動,所以想過來借一借,沒想到會冒犯你,我很抱歉。” 花白禾保持著那個動作沒吭聲,不知是拒絕還是同意。 江雪想了想又說了一句:“地上涼,我扶你去床上坐著吧,好不好?” 她看著那人脊背弧度稍稍僵硬了,察覺到自己的靠近也沒躲,江雪俯身過去,頭發(fā)絲從肩側悉數(shù)滑落,輕輕地拂過底下人的脖頸,掠起絲絲縷縷的癢。 江雪的動作挺熟練,一手托在她的后背,另一手穿過了她的雙腿膝彎,而后陡然將人抱了起來。 抱了起來…… 不對! 這怎么就變成抱了呢??? 花白禾猝然抬頭去看她,因為看著她柔柔弱弱的,沒想到動作跨度這么猛,登時嚇得抬手就抓住了她肩膀處的布料,瞪大了眼睛去看她。 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像是溫室里剛被人摘下來的嬌花,受了點外面的小冷風,就瑟瑟往旁人的懷里鉆去。 常年不見光的皮膚有些蒼白,唇上也是淡淡的粉,身上那股易碎品的味道…… 光是這么一個眼神看來,都像是在跟人撒嬌,好像在說: 輕點。 求求你輕點,你會弄疼我的。 江雪垂眸看著她,因為低頭時眼底的光被擋了,所以看不出那暗下去的情緒是什么。 花白禾正待分辨,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被穩(wěn)穩(wěn)放到了床上,對方微屈了屈膝蓋,視線變跟她平齊,又對她笑了笑,開口道: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就下意識地用抱的,對不起對不起……” 這樣和和氣氣的道歉樣子,任誰能把她和剛才那個將人一言不合打橫抱起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花白禾被堵的有些無奈,正想趕緊把書借給她讓她走人,卻不妨對方的手落下時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褲腳,柔柔地‘哎呀’一聲,眨巴著眼睛問她: “你的褲腳好像不小心沾了水,需要換一條新的嗎?” 花白禾被她問的有些懵。 換一條? 怎么換? 你幫我脫? 她內心跑了一會兒火車,仔細辨別了一下對方眼底的情緒,發(fā)現(xiàn)只有單純的詢問,只能感慨‘是我想太多’,同時回道: “不用……你剛才說,你習慣了,是什么意思?” 江雪對她微微一笑,眼中出現(xiàn)幾分懷念:“是我奶奶,之前腦中風,身體偏-癱了,行動不方便,她個子很小,我在家里照顧她的時候,就經常這樣抱她,力氣也這樣被鍛煉出來了?!?/br> 花白禾點了點頭,不好接著問人的長輩,只回到最初的話題: “對了你要借什么書?” 江雪報了個名字,花白禾想了想,好像被自己放在房間書桌上了。 沒等她說完,對方徑直走到了桌邊,對那一桌子的花花綠綠小說視而不見,只拿出了自己需要的那本: “太好了,這個版本的我找了很久,改天我請你吃飯,感謝你。” 她并未多待,拿了書就禮貌地離開,對桌上的其他東西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 半小時后。 江家人提出離開,江河晏與江雪出了門,見到她手中拿著的書,開口笑道: “這趟過來怎么這么斯文,以前我可沒見你這么怕生啊。” 說話間,江雪與他笑一笑,把書往旁邊放了放—— 而后,她從自己的外套里拿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與此同時,三兩下抬手將自己額前的劉海往后撥了撥,把頭發(fā)扎出了個小辮兒。 明明只是換個發(fā)型、多了副眼鏡的事兒,她周身的氣勢卻隨之一變,眼中清晰的透出凌厲的傲然,重拿起自己的書,推了推眼鏡,彎了彎唇。 不知是不是壓了太久,清冽的嗓音響起的時候還帶了幾分沙啞在里面: “江叔,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來薛叔叔家,當然要乖一點的?!?/br> 江河宴還是笑,一點都沒有身為長輩的自覺,在這里八卦小輩:“為什么?哦我知道!那個薛繼鳴倒是儀表堂堂,可惜,聽說他母親……” 后面的話被咽下,成為你我皆知的事情。 江雪沒說話了,她食指抵著眼鏡邊框,笑而不語。 ——是薛繼鳴嗎? 不,薛繼鳴才沒有那么可愛。 她右手拇指與食指搓了搓,想起剛才自己捏到的小腿手感。 細膩的皮膚,筆直的腿骨,一手就能堪堪握完的纖細腳腕。 可以被擺弄出任意的模樣。 真可愛啊…… 尤其是枕頭底下,還藏了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雖然只露出一角封面,但那顏色,江雪栽熟悉不過。 她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與此同時,花白禾的房間內,系統(tǒng)在對她苦口婆心: “我勸你離那個所謂的小-白-兔遠一點?!?/br> 花白禾:“為什么?” 系統(tǒng)吭哧半天,不肯說。 花白禾當它放屁,繼續(xù)看自己的書,正看到關鍵部分,聽見腦海里扭扭捏捏地傳來一句: “因為……因為那家伙剛才偷偷摸了你的腿!” 花白禾沉默了幾秒鐘,問系統(tǒng): “你剛說,江雪這個家庭背景的人什么來著……?” ※※※※※※※※※※※※※※※※※※※※ [1]西南聯(lián)大:民國時期因為躲避戰(zhàn)亂,由當時國內很多的大學集體組成在一起的聯(lián)合大學,實力雄厚,簡直是文豪集中地,簡直讓現(xiàn)當代文學系的同學沸騰的存在。 關于西南聯(lián)大有個很搞笑的事情,能體現(xiàn)當時的師資力量: 有個叫劉文典的人,超喜歡和沈從文死磕,聽說沈從文被提到了教授,那天下班的時候忿忿說道:“只有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應該拿四百塊工資,我該拿四十塊,朱自清該拿四塊,而沈從文我四毛都不會給他。沈從文都升教授了,我豈不是太上教授?” 當然,這個只是他們之間文豪的例行互看不順眼,但也能體現(xiàn)西南聯(lián)大當時薈萃了多少現(xiàn)當代大文豪。 再ps: 關于沈從文,那句“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就是他寫給張兆和的經典情書,而且他本人的文學造詣也很深噠。 * 另外,別問我為什么天天把文寫的這么科普,我也很絕望,真的,我他媽明明是來搞笑的,我不管,你們給我哈! 今天感覺還是放不了霸王票,哎,出去吃晚飯了,供你們樂一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