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御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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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臉被火光映亮,電光火石的一瞬,孔易真的心一下子沉入冰涼的谷底。 王福祥??! 這個被煙氣熏得黧黑丑陋的人,竟然是王福祥! 他瘦弱的身體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護在她的上方,一雙手臂,像是護著雛鳥的母鳥,把她護在他瘦弱的胸懷里。 “王福祥——祥子!”孔易真大聲叫道。 可王福祥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她硬生生的抽出身子,把王福祥扶正。 “祥子!醒醒——醒醒!”她摸不到王福祥的脈搏,情急之下扯著王福祥向前移動。 地獄熙熙,火宅炎炎。 她第一次嘗到了孤立無援的絕望滋味,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觸到死亡。她在想,她是不是就要死了??上乱幻?,她意識到她并非一個人,陪在她身邊的,是王福祥,為了救她而身陷囫圇的王福祥。這個笑起來特別燦爛,對她關心始終的年輕戰(zhàn)士,前幾天遇見的時候,他還在笑著祝福她,一定要幸福快樂。 她知道他就要回家和老父親團聚了,入伍之后第一次回家過年,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假期,所以,他不能有事。 不能! 孔易真從來不知道人的潛能被激發(fā)出來之后竟有這么大的威力,她竟半背半拖著王福祥挪移了很長一段路。 流淌火猶如失控的火龍四處蔓延,她只能憑著感覺在火陣中逃生。 體力和意志力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咬牙,硬拉著王福祥向前…… 這時,“砰——”一聲轟響,距離他們極近的一個球型罐體突然發(fā)生爆炸。 孔易真和王福祥被巨大的沖擊波掀翻在地,孔易真翻滾了幾圈,落在遠處,而王福祥卻被無情地卷入火海。 “不——”孔易真驚聲嘶叫。 不! 不要! 她向前無力地伸著雙手,試圖抓住那抹被火舌吞噬的身影,她的眼睛里涌滿了淚水,嘴里咸咸的,蔓延著濃重的鐵銹味道…… 凌河化工廠特大爆炸火災事故經過1500多名消防指戰(zhàn)員40余小時的奮力撲救,終于控制了大火的蔓延,保住了余下的球罐與油罐,防止了再次爆炸。大火于第三日,也就是臘月二十五的晚上基本被撲滅,臘月二十六全部掃清殘火。 這次事故損失巨大,后果慘重。事故中消防官兵9人犧牲,39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達數(shù)億元。 臘月二十六,也就是火災全部被撲滅的當天,受a市政府的聘請,以國內著名學者曾昌榮為組長的一行9人專家組趕赴a市凌河化工廠,展開事故調查工作。 孔易真在火災中受傷被送到第一人民醫(yī)院救治,她在醫(yī)院搶救室清醒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祥子怎么樣了。 在場的人除了劉春不明所以之外,其他的人,如孔舒明和岳渟川、侯偉業(yè)等人,卻在同時露出了悲痛之色,默默轉頭。 孔易真愣了愣,緊接著,她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猛地起身,坐了起來。 “真真——”劉春嚇得心神俱散,上前便按住女兒。 孔易真甩掉劉春的手,一臉痛苦地叫道:“我要去看他!讓我去看看他!祥子他沒有死,對不對,他就是受傷了,和我一樣,對不對!” 劉春惶然無措,向丈夫求救。 孔舒明穩(wěn)了穩(wěn)情緒,走上前,抱住歇斯底里的女兒,“真真啊,祥子他犧牲了。他死得其所,死的光榮,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值得我們所有人去銘記,懷念他!” “不——你騙我!你騙我!祥子他不能死,他就要回家了啊,前幾天,他還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他要回家了。他才多大啊,21歲,21歲啊,他為了救我才被困火場,他是為了救我啊。還有,還有我還沒答應做他jiejie呢,他怎么可能就這樣走了呢。祥子,你回來……你回來!”孔易真失聲痛哭,在場的人,無不動容落淚。 岳渟川和侯偉業(yè)腳步沉重地走出搶救室,他們沒有立刻回隊里,而是找了一處僻靜的角落,為彼此點了一支煙。 身體上的累他們可以咬牙承受,但是失去戰(zhàn)友的痛苦,恐怕這一輩子都要背負在心靈的十字架上了。 尤其是岳渟川,他重重地吸了幾口煙,表情痛苦地說道:“都怪我。我應該親自過去的,那樣,祥子他也不會……” 侯偉業(yè)了然地拍拍岳渟川的肩膀,“別自責了,祥子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知道嗎,他一直把易真當親jiejie看,你要是不讓他去,只怕他現(xiàn)在會找你拼命?!?/br> 岳渟川心里難受,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侯偉業(yè)要電話。 侯偉業(yè)把手機遞給他,岳渟川撥通了殯儀館整容室的電話。 電話是米果接的,因為師父被她逼著去研究如何為燒得慘不忍睹的王福祥烈士做修復整容了。 火災發(fā)生后,她和曹娜第一時間就趕到了化工廠。 可是廠區(qū)五公里之外都被部隊戒嚴了,她和曹娜根本進不去?;厝ジ遣桓市?,所以她們就一邊在周邊做志愿者幫助傷者和受困群眾,一邊打探火災的消息。 沒想到,這志愿者一做就是一天一夜。 消息一個比一個可怕,消防官兵的傷亡人數(shù)也在急劇上升。 就在臘月二十五,米果沒見到岳渟川卻等來了師父郭臺莊的電話,電話里師父告訴她,第一批犧牲的消防員的遺體已經被送進殯儀館了。師父告訴她,犧牲的消防員里,沒有姓岳的,也沒有姓馮的,讓她們放心。師父還說,護送烈士遺體的軍人說化工廠的火勢已經得到有效控制,不會再有人員傷亡的危險了。 米果和曹娜這才放下心來,她們趕回殯儀館投入緊張忙碌的工作當中。 令米果萬萬沒想到的是,火災事故中損毀最嚴重,被烈火燒得只剩下一具黢黑焦炭樣的遺體,竟是王福祥。 看到名牌的那一剎那,米果整個人傻了一樣,盯著那具殘破不全的尸體,看了很久,才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郭臺莊和王秀娜被嚇得不輕,趕緊把她扶出停尸房。 米果泣不成聲地哭道:“怎么是祥子啊,怎么是他啊……師父,他們是不是搞錯了啊,都燒成這樣了,能看出是誰嗎?” 郭臺莊摸了摸米果的頭,安慰勸道:“米果,不要這樣。你這樣哭,會讓逝者靈魂不安的。” 米果抓住郭臺莊的袖子,哭訴道:“我就要哭,就要哭,把他哭醒了,然后來找我算賬!師父,他真的是個好人,他喜歡笑,特別喜歡笑……我們前幾天還在做游戲,他特別聰明,我眨眨眼,他就知道怎么做了。嗚嗚嗚,祥子……你不要死!” 郭臺莊也非常難過,不止是這個叫王福祥的年輕烈士,這次送來的另外八名消防烈士無一不是國之棟梁,家中愛子,可是一場災難,卻奪去了他們年輕寶貴的生命。 “好了,米果,別哭了,師父答應你,一定為祥子做最完美的整容,讓他恢復原貌,好不好!”郭臺莊沒有別的能力安撫愛徒,但是,整容修復,卻是他最拿手的。 給逝者和家屬以安慰,恐怕就是他們目前所能做的最實際的事情了。 米果接到岳渟川的電話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攥緊聽筒,快速地吸了幾口氣,問道:“岳渟川,你還好嗎?” “好。我很好?!痹罍s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低沉,但只要還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呼吸,她就覺得之前所經受的一切磨難都不算什么了。 “果果,你也辛苦了?!痹罍s川從侯偉業(yè)那里,知道米果和曹娜在化工廠外圍守了一天一夜的事。 米果鼻子一酸,又想落淚,她忍了忍,撐出一絲笑意說:“你們才受苦了?!?/br> 她想起犧牲的王福祥,不禁又是一陣難過,“祥子,祥子他現(xiàn)在在我這邊?!?/br> 岳渟川就是為了這件事找她的。 “就算我走個后門吧,果果,拜托你了,讓祥子走得體面帥氣一些。拜托了?!?/br> 米果吸了吸鼻子,保證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祥子就還是那個祥子,會笑的祥子!” 王福祥和其他八位烈士的追悼會定在正月初六。 而中間這近十天的時間里,孔易真卻做了兩件大事。 她恢復意識后便執(zhí)意出院,并且出人意料的出現(xiàn)在支隊領導的會議現(xiàn)場。她請求上級首長嚴肅處理她在‘清剿火患’行動中的瀆職行為,如果不是她玩忽職守,此次特大爆炸事故就不會發(fā)生了。 孔舒明沒有護犢子,他接受了孔易真的請求,暫停了她在特勤中隊的工作,等候上級處理。 對這樣一個結果,孔易真卻坦然接受,她望向神色復雜的父親孔舒明時,眼神竟透出一絲感激。 回去后,孔易真沒有在家休息或是回醫(yī)院靜養(yǎng),她第一時間找到恩師曾昌榮,也就是火災事故調查專家組的組長,請求老師允許她加入專家組,參與凌河化工廠特大爆炸火災事故的責任認定工作。 恩師答應了她的請求,但是,強調說只是協(xié)助輔助的工作,最后的事故認定書中不會出現(xiàn)她的名字。 擱在以往,心高氣傲的孔易真必不肯紆尊降貴自貶身份,可是這次卻不同,她沒有提出任何附加條件,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孔易真知道自己變了。 她身上的變化,來自于經歷。 沒有這場洗筋煉骨的烈火洗禮,她就永遠還是那個驕矜孤傲的女學究,永遠都不知道什么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她要為祥子的犧牲找回公道,也要為自己的堅持,找到繼續(xù)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