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

    祭灶神。

    凜冽的寒風(fēng)嗚嗚掃蕩過這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一夜之間，氣溫驟降了七八度，走在街上的人們無心采買年貨，只是遮頭蓋臉的匆忙奔向目的地。

    一輛黑色轎車在寬闊的馬路上疾馳而過。

    溫暖如春的車內(nèi)，孔易真縮了縮脖子，指著外面被風(fēng)摧折的樹枝對母親劉春說：“媽你一會兒別下車了，怪冷的?！?/br>
    劉春強(qiáng)打起精神，偏頭看著即將遠(yuǎn)行的女兒，心疼地說：“再冷我也得送送你，你爸臨時有事來不了，我這個當(dāng)媽的要是再不關(guān)心你，我女兒豈不是太可憐了?！?/br>
    孔易真愛嬌地攙住劉春的胳膊，臉頰湊過去，貼在劉春的肩上，幽幽地發(fā)表感慨：“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br>
    劉春瞪了她一眼，“你還知道啊。你mama，我現(xiàn)在，就是城墻上面無人管的一根野草?！?/br>
    孔易真噗嗤一笑，把劉春抱得更緊，“才不是呢，我媽啊，最漂亮了，是人見人愛的一朵花?！?/br>
    “嗤——”劉春切了一聲，心情沒有因為女兒的調(diào)侃轉(zhuǎn)好，反而更加郁悶起來。

    “媽?！?/br>
    “嗯，什么事？”劉春摸了摸女兒的臉。

    孔易真猶豫了一下，還是勸說道：“我走了以后，你別再跟杜阿姨鬧別扭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們這把年紀(jì)，應(yīng)該比我看得開才對?！?/br>
    劉春抿著嘴半天沒說話。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疾馳而過的街景，想到令她寢食難安的岳家人，不由得面露憤然之色，“我算是看清楚岳家人的本質(zhì)了，他們知道你今天要走，卻連照面都不打，更別提一句送行的話了。真真，你別勸我，我這次說什么也不會原諒他們的?！?/br>
    孔易真笑了笑，她牽住劉春的手，晃了晃，“mama——你錯怪杜阿姨了?！?/br>
    “我錯怪她？”劉春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詫異問道。

    孔易真點點頭，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機(jī)，翻到短信一欄，把最近的一條短信念給劉春聽。

    “易真，阿姨怕去家里惹你mama不開心，所以提前去機(jī)場了，到了就給我個消息，我想送送你。杜寶璋?！?/br>
    短信是午飯后出發(fā)前收到的，那個時候，杜寶璋已經(jīng)登上了開往機(jī)場的巴士。

    劉春愣了愣，隨即偏頭哼了一聲，“誰也沒求她去。”

    “媽——”孔易真晃晃劉春的胳膊，“你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好不好，就算不看在杜阿姨從小把我當(dāng)女兒疼養(yǎng)的份上，也想想你們這些年的姊妹情誼，不是嗎？更何況，岳伯伯是為了救爸爸才。?！?/br>
    “行了行了！別再提那些陳年舊事了成不成，你怎么學(xué)得和你爸一樣一樣的，都跟我作對。”劉春推開孔易真，扭頭生悶氣去了。

    孔易真無奈地笑了笑，低頭擺弄起手機(jī)。

    過了一會兒，車子停了，司機(jī)小胡扭頭報告，說前頭堵車了。

    劉春放下車窗探望了一下，“堵得挺長的，不知道出什么事了?！?/br>
    “估計是交通事故吧?！笨滓渍胬^續(xù)玩著手機(jī)里的小游戲。

    又等了一會兒，道路依舊沒有通暢的跡象，劉春看了看表，“再晚一會兒就要遲到了?！?/br>
    孔易真倒沒那么焦急，她看著一層層的俄羅斯方塊墻在面前崩塌，快意地抬頭，看著劉春：“這不正合你意嗎，我走不了?！?/br>
    劉春作勢要打她，孔易真伸伸舌尖，縮到角落里，沖著劉春扮鬼臉。

    劉春被她逗笑，正要呵斥兩句，卻見到女兒舉起手機(jī)，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

    屏幕上閃爍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擱往常不熟悉的號碼她是不會接聽的，可今天鬼使神差的，她竟接了起來。

    “喂，請問哪位？”她禮貌問道。

    對方悄無聲息的，半天沒有一絲回聲。后來便是嗚嗚而過的風(fēng)聲，對方似乎立在某處空高曠的地方。

    就在她蹙眉納悶，準(zhǔn)備掛斷手機(jī)的時候，那邊忽然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男聲，并且出人意料的叫道：“孔易真?！?/br>
    她的心赫然一跳，“我是孔易真，你是誰？”

    對方頓了一秒，接著說：“你不要問我是誰，只需要聽清楚我接下來講述的內(nèi)容。我保證它是真實的。它關(guān)乎我的事業(yè)前途，更關(guān)系著你的職業(yè)生涯……”

    孔易真起初只是靜靜聆聽，可這種狀況大約持續(xù)了半分鐘的光景，她的身子猛地一顫，瞳孔縮小，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又紊亂，“你。。你說的是凌河化工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耳邊唯聞一聲聲比她還要沉重緊張的呼吸，在她的腦子里回旋放大。

    之后，手機(jī)便斷掉了。

    劉春察覺到異樣，傾身過來，關(guān)切地問道：“真真，怎么了？誰打來的電話？”

    孔易真神情呆滯，宛如木偶，車子這時突然動了起來，她晃了一下，驀地，從混沌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她沒有理會劉春的關(guān)心，而是急速拍打著小胡的座椅，大聲，惶急地叫道：“回去！回去，小胡！去特勤中隊！哦，不，去凌河化工廠?？?！凌河化工廠！”

    孔易真此刻才意識到問題的可怕程度超出了她無法承受的極限。

    a市特勤中隊。

    “滴滴——”岳渟川按了兩下喇叭，催促磨磨蹭蹭的中隊防火參謀馮小海。

    他們要去支隊參加“清除火患”專項治理行動的總結(jié)會議。

    本來中隊是要派馮小海和孔易真參加的，可是孔易真選擇了新的事業(yè)起點，所以，只能他陪著馮小海去了。

    馮小海一邊整理軍裝，一邊腿腳利索地跳上車。

    他扶正軍帽，朝岳渟川敬了個軍禮，“怎么樣，夠帥不？”

    岳渟川揚(yáng)起嘴角，罵了一句：“臭美！”

    不就是待會兒要上臺發(fā)個言嗎，這又是洗澡，又是整理著裝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岳渟川發(fā)動汽車，朝馮小海刮得光溜溜的下巴瞥了一眼，說道：“最近不錯嘛，心愛的胡子都舍得剃了?！?/br>
    馮小海摸著光滑的下巴，笑得特別自戀，“娜娜喜歡，說我這樣很性感?！?/br>
    “噗——”岳渟川沒忍住，笑出聲來。

    就連車子也跟著打了個擺。

    馮小海瞪他，“你能不能好好開車了，不能開，我來啊。我可是對我們家娜娜許下諾言了，一定要好好的陪她，陪她一輩子。”

    岳渟川的牙都快被馮參謀的情話酸掉了，他把車停在門崗，等著哨兵升竿。

    這時，他從后視鏡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他的車狂追而來。

    他放下車窗。

    王福祥飛奔到車前，一把扒住車門，“隊。。隊長?！?/br>
    岳渟川直起身子，看著神色惶急，目露驚恐的王福祥，“出什么事了，慌慌張張的?！?/br>
    “是。。是孔參謀。?？讌⒅\打來電話找你。。她說，她說凌河化工廠存在重大消防問題，讓你立刻趕過去。遲了恐怕就要出事了?！蓖醺Ｏ檎瞻峥滓渍娴脑挕?/br>
    岳渟川的眉頭一下子蹙成川字，他和馮小海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問道：“孔參謀人呢，不是回北京了嗎？”

    王福祥搖頭，說道：“我不清楚啊，不過聽聲音她像是去化工廠了，因為電話里有人問她去化工廠的路怎么走?！?/br>
    岳渟川拉開車門，跳下車，想就近找部電話打給孔易真，可剛下車，還沒走兩步，大地突然劇烈震顫了一下，緊接著，一聲沉悶如春雷一般的響聲，一下子把他的腳釘在原地。

    不好！

    憑著豐富的救援經(jīng)驗，他知道，這不是什么突發(fā)地震，而是a市的某個地方發(fā)生了可怕的爆炸。

    剛才那聲悶響，就是爆炸聲。

    馮小海也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們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戰(zhàn)士了，互相對視一眼，便知道一場無法預(yù)知結(jié)果的惡戰(zhàn)即將來臨。

    就在岳渟川命令王福祥拉響警鈴，全員進(jìn)入備戰(zhàn)狀態(tài)的幾分鐘后，特勤中隊接到支隊的緊急出警命令。

    凌河化工廠發(fā)生特大爆炸火災(zāi)事故，支隊命令特勤中隊全體出動，八輛消防車和兩輛備用車輛全部開赴事故地點，展開救援。

    岳渟川用車載電話聯(lián)系孔易真，可是打了很久，她的手機(jī)都處于無法接通的狀態(tài)。

    十幾分鐘后，凌河化工廠方向又一團(tuán)火球升入天空，火焰高達(dá)數(shù)百米，火舌向外翻卷達(dá)五六十米。濃煙像原子彈爆炸后形成的蘑菇云，不斷向上翻滾著。烈火的嘯叫聲，沉悶的爆炸聲接連不斷，大火映紅了a市的天空。

    岳渟川第一次在災(zāi)難面前沉不住氣，他除了催促司機(jī)開足馬力，快一點，再快一點，他不知道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可以宣泄內(nèi)心的恐懼和擔(dān)憂。

    照王福祥的說法，孔易真很可能到化工廠去了，如今的情勢有多危險，稍有智商的人就可以想象的出來，他不敢想，不敢想電話聯(lián)系不上背后意味著什么。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嚇得市民從家中，從商場，從單位里逃了出來，惶恐的人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向安全地帶逃離，就像是數(shù)月之前的大地震一樣，求生的本能使他們抱團(tuán)取暖，尋求安全的庇護(hù)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