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相信你嗎？”鄭宜風突然問道。

    “你當初相信了殷尋嗎？”劉靜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鄭宜風面對劉靜生的質(zhì)問終于敗下陣來，“我當初真的不該告訴他那么多的事，真是害了他?！闭f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殷尋也是來調(diào)查于慶慶死因的吧？”

    鄭宜風此時的表情更難看了，他像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一樣，“是的。那個記者當時找到我的時候，我也很意外，他似乎是查到了醫(yī)院中于慶慶的死亡記錄里是我簽的字?！?/br>
    “于慶慶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實，我們也很關心這個問題?！?/br>
    鄭宜風又撓了撓頭，看得出他還在猶豫。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我開了口，“如果你確實不知道于慶慶是怎么死的，那你能不能給我們描述一下于慶慶死亡時的狀態(tài)？”

    鄭宜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靜生，“好吧，劉隊長，你這次是帶著法醫(yī)來的，看來是真心要破案，我就跟你說實話！”

    真沒有想到，讓鄭宜風開口的關鍵竟然因為我是法醫(yī)。

    “你了解陳平這個人嗎？”鄭宜風突然的問話，就顯得有些奇怪，本來在說于慶慶的死因，卻突然拐到了陳平那里。

    “了解一些，他原來是市局經(jīng)濟調(diào)查科的。說實話，他是個口碑不太好的人。有傳言他有收受賄賂的事，但是上級那里雖然屢次接到對他的舉報，卻一直沒有抓到他的把柄?！?/br>
    鄭宜風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原來在基層派出所里當巡警，后來因為一次醫(yī)患糾紛，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推倒了一個醫(yī)鬧，結果那個家伙不依不饒，屢次上訪找我的麻煩。南郊看守所成立后，領導找到我，說如果那個家伙一直來找我的麻煩會影響工作，所以干脆讓我先換個地方工作，我就同意了。沒想到陳平也在調(diào)動之列，而且還讓他當了看守所的所長?！?/br>
    “你覺得陳平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不管你信不信，那家伙根本不是警察?！闭f話時，鄭宜風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絲膽怯。

    “不是警察是什么？”

    “是個徹頭徹尾的惡棍！看守所里還有幾個人，都是他的走狗?！?/br>
    “哦？此話怎講？”我和劉靜生同時驚呼，看來鄭宜風確實掌握了不少情況。

    “很多嫌疑人進來后，他們幾個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嫌疑人洗一個涼水澡，一沖就是半個小時，那水都是從井里抽上來的，很涼！陳平說是要犯人洗去身上的罪惡，其實在我看來就是下馬威?！?/br>
    “有點像《水滸》里江州大牢的殺威棒。”

    “比那個厲害！殺威棒打下去，有傷，能查出來。而這個澆下去，即便是人死了，在外表上也沒有任何的痕跡?！?/br>
    “是每一個進看守所的人都會有這種待遇嗎？”

    “我原來以為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關押在此的犯罪嫌疑人的待遇是天壤之別。給不給嫌疑人澆涼水都是陳平那家伙親自決定，然后他那幾個走狗去實施。其他人只知道有這個程序，都沒參與過，我也是一次值班時無意發(fā)現(xiàn)的。”

    “那，陳平?jīng)Q定給不給嫌疑人澆冷水是根據(jù)什么來決定呢？”

    “你說呢？”

    “你是說他一直在接受賄賂，以賄賂的多少決定在押人員的待遇？！”

    “受賄的事，我一直沒抓到實質(zhì)的證據(jù)，但我親耳聽到過他向于慶慶要錢?！?/br>
    “當時是什么情況？”

    “于慶慶進來時，陳平看了于慶慶的檔案，知道他爸爸是個網(wǎng)吧的老板，就告訴他這里的干警挺辛苦的，要他爸爸表示一下，他就可以少受點兒罪。那一天正好趕上我值夜班，天也有點兒悶，值班室和審訊室挨著，我就在旁邊偷聽了一會兒。”

    “夜里也提審嗎？”

    “陳平那家伙是個夜貓子，趕上他值班的時候，總睡不著覺，睡不著時就叫幾個嫌疑人出來夜審，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問到他困了，才放他們回去。”

    “那于慶慶怎么說？”

    “于慶慶倒也很滑頭，說沒問題，過兩天他爸爸來看他時，就會把錢送來?！?/br>
    “陳平信了？”

    “信了，而且連那頓涼水都免了。但是……”

    “但是，于慶慶的父母一直沒有出現(xiàn)?！?/br>
    “你怎么知道？”

    “他的父母失蹤了，到現(xiàn)在我們都沒有找到。沒拿到錢，陳平是怎么對待于慶慶的？”

    “當時于慶慶說他家里的網(wǎng)吧著了火，父母可能在處理那些事，隨后就會把錢送來的。陳平當時急了，說于慶慶不識時務，在耍他，還揚言要于慶慶知道一下他的手段?！?/br>
    “陳平讓于慶慶去洗涼水澡了？”

    “哪有這么簡單，別看這個看守所是新成立的，陳平也不是干獄警出身的，但他的手段可多著呢！他給于慶慶換了一間牢房?！?/br>
    “牢房還有分別？”

    “關在我們這里的人，雖然都不是什么重犯，但有一批人是因為治安問題進來的，這些人卻是正宗的地痞流氓，常常打架斗毆，好勇斗狠。我們把這批危險人物單獨關在一個號子里，這些流氓和壞蛋混在一起，平時倒也相安無事。但是如果硬是往里投入一個因為其他原因而被拘留的人，比如酒后駕車之類的，這幫家伙會往死里整他，被整的那個人還不敢對外說，因為說了，如果不給掉換號子，他就會受更大的罪?！?/br>
    “于慶慶被投入到了這間號子里？”

    “嗯，當晚就投進去了，結果第二天就出了事！正好是七月一日早上，我去查房，發(fā)現(xiàn)于慶慶就躺在他的床上，怎么搖晃都不醒，我一摸身子已經(jīng)涼了，應該是前一天晚上就已經(jīng)斷氣了。”

    “牢房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房間里沒有監(jiān)控錄像，但是，我看到于慶慶的身上和頭部都有傷。”

    “有傷？”

    “我是學痕跡學出身的，命案發(fā)生后的第一反應就是保護現(xiàn)場，當時我叫來了其他的同事，先把關在其中的嫌疑人全部轉移，然后便取來了相機拍照?！?/br>
    “陳平?jīng)]有阻止你這么做嗎？”

    “你忘了，他剛剛值完夜班，那時早就回家睡覺去了?！?/br>
    “事情的調(diào)查結果怎么樣？”

    “根本就沒有結果，陳平不知道怎么弄的，讓醫(yī)院開了一個死亡證明就草草以猝死了結了?！?/br>
    “火化的事呢？”

    “都是陳平一手cao辦的，于慶慶的父母也沒有聯(lián)系上，所以尸體很快就被火化了?！?/br>
    “骨灰現(xiàn)在在哪？”

    “我不知道，都是陳平安排的?！?/br>
    “號子里的嫌疑人調(diào)查了嗎？”

    鄭宜風搖了搖頭，“陳平那幾個人，和號子里的那幾個嫌疑人都統(tǒng)一口徑，一律說一早起來就發(fā)現(xiàn)于慶慶已經(jīng)死了。而且那幾個嫌疑人，也被陳平特意轉到了其他號子單獨關押。這幾個人自從于慶慶死后，都很老實，沒有再惹事。應該是有人囑咐過他們了?！?/br>
    “那陳平到底是怎么死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是市局直接偵辦的，偵辦的結果是自殺。”

    “你覺得會是自殺嗎？”

    鄭宜風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鬼才相信他那樣厚顏無恥的人會自殺！”

    “陳平在看守所里有仇家嗎？比如因為澆了涼水而忌恨他的在押人員?！?/br>
    “那真是大有人在，犯人們都敢怒不敢言！”

    “你拍的那些于慶慶死亡時的照片還保留著嗎？”

    “陳平當時一到現(xiàn)場就找我索要照相機，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在他來之前就已經(jīng)拷貝了一份，那份拷貝現(xiàn)在就在我手里。我本想據(jù)實上報的，但是有些事我也拿不準，而且我也有顧慮，有些害怕。這時，他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我突然想到了殷尋，便指了指桌上的名片說道：“這個人找你要過照片嗎？”

    鄭宜風聽到這話，突然仰面朝天，不敢再和我對視。

    “你到底給過他沒有？”我用很急的語氣追問道。

    鄭宜風突然把頭埋在了肩膀里，突然吼道：“是我害了他！”他一邊喊一邊抓著自己的頭發(fā)。

    劉靜生和我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鄭宜風平靜下來后，說：“我原來的同事韓海，前兩天告訴我這個記者死了，我就感覺到問題可能出在我這里。一定是記者拿著這些照片，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被害死的，要是我不給他那些照片，估計他就不會死！”

    鄭宜風的話像是鋼針一樣，扎在了我的心頭。但是我的疑惑卻也從此而生。按說殷尋既然拿到了陳平勒索犯人的證據(jù)，那么最有可能對他構成威脅的就是陳平，但陳平卻比他早死了一個多月，這二人的死亡到底又有什么關系呢？

    “怪不得，那個大嘴巴韓海是你原來的同事，我說你怎么對殷尋的案情了如指掌呢?！眲㈧o生也終于解開了一個心中的疑竇，“所以，你也怕惹禍上身，才想到了辭職。”

    “我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剛結婚，有老婆，我不想讓她整天跟著我擔驚受怕?！?/br>
    “難道你受到恐嚇了？剛才那個矮胖的男人就是來找你的吧？”

    “你看到他了？”鄭宜風此時睜大了眼睛，他似乎還想隱瞞刀疤小海的事。

    “嗯，就在門口?！?/br>
    我心頭一驚，原來劉靜生早已留意到刀疤小海。

    “那個人你認識嗎？”劉靜生問道。

    鄭宜風搖了搖頭，“他在你們之前半個小時來的，自稱是陳平的朋友，說人既然已經(jīng)死了，叫我不該說的什么都不要說，然后給我撂下了兩捆錢，一捆一萬元。”

    “錢呢？”

    “我能要嗎？原數(shù)退給他了，并把他轟了出去。我現(xiàn)在還是個警察，這種事我不能干?！?/br>
    我的心頭又是一震，那個刀疤小海難道不是啞巴？我心中有了疑惑，卻不敢發(fā)問。

    “現(xiàn)在你還害怕嗎？”說著，劉靜生拍了拍鄭宜風的肩膀。

    “劉隊長，對不起，也許我不配當一個警察?！?/br>
    “不！人都有膽怯的時候，警察也有很多顧忌。其實當這個案件深入調(diào)查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膽怯過。但是我們應該明白我們身上的責任，你要感謝黃所長沒有同意你的辭職。還有，如果有機會調(diào)到我們刑警隊來吧！我覺得那里比較適合你！”

    “真的？”

    “真的，但你要把身體養(yǎng)好，這個狀態(tài)我可不會收你的?！闭f著，劉靜生朝著他笑了笑，有時男人對男人的肯定，是一種信任的力量。

    鄭宜風眼里噙著淚水，充滿感激地點了點頭，我仿佛看到他的臉色紅潤了一些。

    6

    結束本日的調(diào)查是在晚上八點多鐘，劉靜生再次提議要請我吃晚飯，但還是被我以沒有胃口為理由婉言拒絕。

    晚上，法醫(yī)研究所宿舍里冷冷清清的，住在這里的女孩大多去陪男朋友了，留下來的也都早早睡了。

    我坐在電腦前，小心翼翼地挪動著鼠標，生怕打擾了已經(jīng)休息的室友。我把從王曉聲和鄭宜風那里拷貝來的照片一一打開來看。在殷尋死亡的現(xiàn)場，留下的那張crv的照片和那張牢房的照片都在這些照片中被找到了，我也終于確定了這兩張照片的來源。

    但奇怪的是，這些照片里很多都可以直接預示線索，為什么留下這些照片的人，卻故意把這兩張信息并不清晰的照片留下來呢？而這些照片真的是兇手留下來的嗎？如果是，那么他留下這些照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此刻的心好亂，我覺得令自己溫暖的東西正在一樣樣被奪走，比如父母，哥哥的愛，現(xiàn)在又多了他！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被命運詛咒了。

    但現(xiàn)在卻不是悲傷的時候，因為有些問題必須要去思考，我只能盡力地回憶這幾天的經(jīng)歷。

    很明顯，留下照片的人是想讓我們重走一遍殷尋走過的暗訪之路，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殷尋在死前所做的事情。而熟悉殷尋所做的一切，又能在他死后在他的電腦里留下照片的人，一定是他非常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