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我沒再理他，但大胡子的圖標依舊閃爍著，現(xiàn)在想來好像這一切都是老天特意安排的。

    第三章

    1

    “張敏？你發(fā)什么呆？大家都在等你！”我的思緒一下子被一個強勢的聲音打斷了。

    石秀美的聲音在解剖室的喇叭里響起，她的聲音再次讓我的心抽緊了。

    解剖室在研究所最不起眼的一個地下室里，這里沒有一扇窗，完全靠燈光照明，而四個角落里都掛著攝像頭，在它們的“監(jiān)視”下，房間中沒有任何死角可言。

    很明顯石秀美正通過攝像頭傳過去的圖像，在辦公室的電腦前盯著這間屋子里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

    這個女人為什么總是要盯著我呢？還要把這個最尷尬的任務(wù)交給我，我真的是不明白，她為什么總要這樣有意無意地針對我？

    但沒有辦法，我必須去面對殷尋的尸體。我全身僵硬地走上前去。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他的面容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清晰。棱角突出的眉骨是他最大的特點，恐怕任何一個看過他的人都不會否認他是個帥哥。我在五個月前收到過他的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戴著墨鏡，他對我說，那就是他平時暗訪時的樣子。

    我盡可能把他此時的面容和那張照片里的形象做著比對，沒錯！是他！就是他！我的動作再一次停滯了下來。

    “張敏？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嗎？”石秀美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這次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恐怕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的反常。我雖然看不到她的眼神，卻感覺身體周圍到處都有她的眼睛在監(jiān)視著我，而屋里的助手們也對我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沒有辦法，這就是我的工作，況且此時我也不能公開我跟他的關(guān)系。所以我只能用力搖了搖頭。這個本該與他擁抱在一起的時刻，我卻只能靠撫摸他的尸體，來履行我與他的約定。

    法醫(yī)是個冷靜，甚至有些冷血的職業(yè)，因為無論你面前躺的是什么人，你都必須摒除一切情感，但我今天才知道，有時這真的很難做到。

    尸檢開始，我先扒開了他的眼皮，又用雙手啟開了他的口腔，最后使他的脖頸露了出來。

    “記錄！”我聲音小得像蚊子的叫聲，還夾雜著戰(zhàn)抖。

    旁邊是個醫(yī)科大學(xué)的男性實習(xí)生，已經(jīng)給我做了幾個月的解剖助手，他一直負責(zé)記錄工作。聽到我吩咐，他便拿出了筆和紙在旁邊做出了要記錄的姿勢來。

    “顏面青紫腫脹，眼結(jié)膜下出血點大而多，口腔黏膜下有出血點，舌尖突出，有咬傷，脖下有明顯呈環(huán)形的勒痕，表皮有脫落跡象，發(fā)現(xiàn)尸體時，尸體為趴臥姿勢，尸斑聚集在胸部，呈現(xiàn)紫黑色?！?/br>
    實習(xí)生的字有點兒像女孩子寫的，很工整、娟秀，在醫(yī)科學(xué)生中很少見。正是由于這點，石秀美才讓他負責(zé)這項工作。他忠實地將我所說的一一記錄在案。

    然后，我又走到了尸體的側(cè)面，看了看他腹部的那一塊淤傷，然后用手按了按，雖然戴著手套，但是這樣撫摸著他的肌膚，卻讓我突然有了一種暫時的陶醉感，想讓這段時間變得更長一點兒。

    但我突然意識到這很危險，便掙扎著從這異樣的快感中解脫了出來，并說道：“尸體腹部淤傷為紫紅色，為死者生前所致，肋骨有折斷跡象，是否存在內(nèi)傷，還需要進一步解剖?！?/br>
    接下來的工作是要翻動他的尸體，要知道即使是一個成年男人想要翻動一具尸體，特別是這種已經(jīng)死亡多時的尸體，也不容易。所以，像香港電視劇《鑒證實錄》里那樣由一個女法醫(yī)主持解剖的場面，其實并不容易出現(xiàn)，因為翻動解剖臺上的尸體，不是一個普通女人的體力能夠獨立承受的。

    站在我旁邊的助手們幫我把他的尸體翻轉(zhuǎn)過來，我在這一刻閉上了眼睛，心如刀絞。

    他的背部很寬厚，但卻讓人心驚，因為背部有一條長長的疤痕，這道傷痕幾乎可以看作他背部的對角線。對于這道疤痕，我并不感到意外，因為他之前對我說起過這道刀疤的來歷，那是一次為了探求事件真相而差點付出生命代價的冒險。

    悲劇的是他根本沒有因為那次冒險而吸取教訓(xùn)，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死神的追殺，變成了我面前的一具冰冷的尸體。

    老天為什么會這么安排呢？他到底為什么會被殺？難道這個殘酷的真相只能由我來破解嗎？

    我戰(zhàn)抖著拿起工具箱中的尺子，再次撫摸了他的背部，丈量了傷疤的長度，最后用顫音說道：“背部有傷痕，長度40.13厘米，是刀傷，應(yīng)該造成大量出血，不過很明顯這是舊傷且已經(jīng)痊愈，跟本次事件并無關(guān)系?！?/br>
    從實習(xí)生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對我的表現(xiàn)也有些詫異，但他還是把我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

    做了這些表面的工作后，我又一次陷入了短暫的精神恍惚中，因為下邊要做的是更為艱難的工作，那是我人生中最難抉擇的一次決定。

    “張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下邊開始尸體解剖！”石秀美催促著，這并非她故意催促，而是因為尸體在空氣中多暴露一會兒，就會腐爛得更加厲害。

    尸體的腐爛來源于胃酸的作用。當(dāng)人還活著的時候，它會小心地服侍胃壁和食道這些重要的器官。而當(dāng)人死亡后，它就像一個陰謀家一樣造反了，開始把之前的服侍變?yōu)樽儽炯訁柕臍埡?，這些消化液會迅速地溶解食道和消化道，并在肝臟里產(chǎn)生大量的絡(luò)氨酸，這些絡(luò)氨酸會使得尸體中的蛋白質(zhì)發(fā)生分解。

    所以，晚一會兒進行解剖所得的鑒定數(shù)據(jù)都有可能會出現(xiàn)更大偏差，從而影響整個案件的偵破。

    這時，助手將電鋸遞了過來，我腦子卻一直在回響著他對我說的一句話：

    我真想變成一具尸體，躺在你的面前，那樣就能跟你見面了！

    2

    距我見到他的尸體一年前……

    跟他在qq上第一次交談后的隔日晚上，我又在電腦的右下角看到了那個閃動的胡子頭。

    昨日與他交談中的不快好像被時間的流逝淡去了一些，我再次雙擊了胡子頭，但沒有想到的是他卻“變本加厲”地向我詢問著各種問題。

    “張小姐的芳齡幾何？屬相是什么？有沒有男朋友呢？”

    我面對這樣的三個問題，臉一陣發(fā)熱。這家伙哪像個作家，就像是個在網(wǎng)上突然捕捉到了一個聊天對象的小青年，總是提一些無聊的問題。

    我快速地點擊了一個發(fā)怒的表情，“你問我這個干嗎？”雖然他言語輕薄，但我卻怎么也怒不起來。因為憑我的感覺，他并不是什么善于跟人交往的滑頭，倒像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剛剛被放出來，要重溫人間煙火一樣。

    “我想知道你是jiejie，還是meimei?！?/br>
    “開玩笑，你看我有這么老嗎？”

    “哈哈，剛看了你的qq資料，你是屬兔子的？八〇后吧？”

    “是的！你屬什么？”

    “我屬豬，正好比你大四歲，我也是八〇后！”

    “真的假的？”

    “怎么你還不相信？”

    “感覺你的文章，可不是一個八〇后能寫得出來的?！?/br>
    “是嗎？你覺得像多大年紀的人寫的？”

    “最起碼四十歲！”我發(fā)送了一個捂著嘴笑的表情。

    “哪有這么大歲數(shù)啊？那就是我寫的！”

    “你干嗎這么在意屬相？”

    “我聽說過，十二生肖里兔子和豬好像是最配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啊！”他也跟著發(fā)一個捂著嘴的笑臉。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的書上有介紹，我是個記者?！?/br>
    “能告訴我是哪里的記者嗎？”

    “這個暫時不能說！”

    “切，沒誠意！”

    “現(xiàn)在真的不能說，但是我遲早會告訴你的！”

    “為什么要告訴我呢？”

    “因為豬和兔子很配??！”

    “切，誰跟你配??？你可真是輕薄，你聊天的內(nèi)容可不像你寫的文章那樣深沉?！?/br>
    “文章只是從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了我，我可不是個老學(xué)究模樣的人，只會寫些道德文章?！?/br>
    “這樣聊天不會打擾你寫作嗎？”

    “白天暗訪，晚上寫作，確實有點兒累。不過跟你聊天就可以緩解我的疲勞。”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油嘴滑舌的人?！?/br>
    “你是s市人嗎？還是在s市工作？”

    “我真不該把自己的資料寫得這么詳細，我是s市土著?！?/br>
    “你是干什么的??？這個qq資料里可沒有寫出來！”

    “我還在讀研究生。”

    “學(xué)什么的？”

    “你猜！”

    “化學(xué)？”

    “這個答案很接近，但不是！”

    “導(dǎo)彈？哈哈！”

    “真是離譜！我是學(xué)法醫(yī)的?！?/br>
    “法醫(yī)？”他發(fā)過來一個驚訝的表情，“你是警察嗎？”

    “嗯，公務(wù)員選調(diào)考試已經(jīng)過了，我還有幾個月才畢業(yè)，這會兒是研究生最后的實習(xí)期?！?/br>
    “在哪兒實習(xí)??？”

    “t市，北方的t市！”

    “神探胡玉言是在那座城市嗎？”

    我發(fā)了一個臉紅的表情，“你也聽說過他？”

    “當(dāng)年的t市大學(xué)生連續(xù)自殺事件就是他偵破的，雖然我沒有去過t市，卻一直很崇拜他?！?/br>
    “過兩天你就會見到新的報道了，他剛剛又偵破了一起與文物有關(guān)的殺人案。我也參與其中！”

    “真的啊？真羨慕你的職業(yè)！”

    “這有什么可羨慕的？”

    “法醫(yī)可以天天看到尸體啊，多刺激的工作?。　?/br>
    “要不咱倆換換？”

    “晚了！當(dāng)年我考過警察，但是由于近視，沒考上！”

    “你說露餡了，記者先生，你的特征之一，近視眼！”

    “這個倒不怕告訴你，因為中國的近視眼有很多。”

    “其實，我學(xué)的是司法鑒定，研究的方向是法醫(yī)鑒定，也不是天天接觸到尸體的，法醫(yī)一個最現(xiàn)實的工作是做活體鑒定！”

    “什么叫活體鑒定？”

    “說得通俗點就是鑒定活著的人。比如傷殘鑒定，這就是活體鑒定中重要的一項。即便是負責(zé)刑事犯罪調(diào)查的法醫(yī)也不是成天都會跟尸體打交道的！”

    “那你負責(zé)解剖過尸體嗎？”

    “當(dāng)然啰！不怕跟你說，我的解剖技術(shù)在s市可是首屈一指的。”

    “這么自信?。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