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十年三入京
“倘若你們齊朝得到的那塊玉璽是假的,為何認定是我父親調換的, 為什么不是楚朝宗室做了什么?” 宮鈞聞言, 嘴角一牽, 似笑非笑地說:“你問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br> 出家時法號天圓的老和尚神情一滯, 他雖然老了,但是腦子還算好使,多年念經(jīng)也沒有念傻。 “你們根本沒能拿到傳國玉璽?連假的都沒有?”老和尚駭然地問。 傳國玉璽只是一塊象征物,如果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天下,自然不在意拿到手的玉璽是真是假。因為假的也能變成真的。 像齊朝這樣遲遲無法平定天下的, 便不能忍受傳國玉璽流落在外了。 陸璋打下太京,把楚朝宗室?guī)缀鯏乇M殺絕。楚朝后裔的日子可比當年陳朝后裔難過多了, 想要把傳國玉璽偷運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就算有個萬一,這十幾年來也都查了個遍。 即使這樣, 仍然沒有找到? 而南邊的楚朝三王若是有傳國玉璽,早就迫不及待地站出來了, 也不至于為了爭誰才是楚朝正統(tǒng)一直明爭暗斗。 這樣一來, 自然就要懷疑楚朝的玉璽究竟存不存在了。 傳國玉璽平日里又不會拿出來給人看,只會在重要的圣旨以及祭天文書上壓個印, 只要印出來的字對了, 它具體長什么模樣, 旁人怎么能知道? 或許這枚“假印”在宮變時被毀, 齊朝要追查真正的玉璽, 可不就沖著再前面的陳朝去了嗎——老和尚以為自己想通了關節(jié), 臉色煞白。 宮鈞有意誤導老和尚,他伸手將人拎了起來,半威脅地說:“錦衣衛(wèi)還是你們陳朝開始建立的,身為陳朝的皇室后裔,縱然出家為僧,也應該對‘詔獄’有所了解。凡是關進去的人,無不求個痛快的死法!還是趁早說出你知道的事,別怪本官沒有提醒你……” 老和尚哆嗦著,神情驚懼。 事實上齊朝的錦衣衛(wèi)沒有陳朝那么可怕,倒不是因為本朝的錦衣衛(wèi)辦事公正開明,而是陸璋要守著“君臣和樂”的面子。不會像陳朝那樣兇神惡煞直接把皇帝看不順眼的官員拿下丟進詔獄,然后幾年十幾年不得見天日,折磨得跟鬼似的。 然而老和尚不知道這些,錦衣衛(wèi)在民間聲名狼藉,加上齊朝皇帝殺人太多,他越想越是懼怕,強撐著說:“老衲實在想用傳國玉璽換命,可是沒有,吾命休矣!” 說著把眼一閉,眼淚滾了下來,顯得十分可憐。 宮鈞卻不買他這個賬。 他當然不是查到了老和尚的身份之后,便一廂情愿地覺得這人肯定知道傳國玉璽的下落,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陳朝后裔。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官與你好言好語,你卻不當回事?!?/br> 宮鈞手按佩刀,門外與窗前都有錦衣衛(wèi)守著,那幾個人都是他的親信,別說這老和尚不會武功了,就算會,今天也別想逃出六合寺。 “三年前,六合寺曾經(jīng)修繕過房舍,是也不是?” “這,寺院年久失修,屋頂漏水,還能不修?”老和尚下意識地辯駁,眼神卻是發(fā)直,他顯然沒有想到宮鈞會直接提到這件事。 “好一個避重就輕。”宮鈞一字一頓地說完,盯著老和尚冷笑道,“修屋頂確實是尋常之事,百姓家亦是年年都有,然而六合寺在三年前那次修房舍,可不是修房頂那么簡單吧!” 老和尚吶吶不言,額頭盡是冷汗。 宮鈞正要再說,忽然覺得后背有些發(fā)涼,他心中一緊,側耳傾聽。 老和尚粗重的呼吸聲、門外的錦衣衛(wèi)來回走動,讓佩刀跟衣袍下的鎧甲撞在一起的聲響、風吹過山林的聲音…… 宮鈞狐疑地等待了一會,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屋頂上的墨鯉:“……” 他現(xiàn)在相信孟戚說的話了,這個宮副指揮使確實跟兔子很像。 不是膽小得像兔子,而是對風吹草動十分敏銳。 墨鯉已經(jīng)足夠小心了,耽誤了好一會兒才避開這些錦衣衛(wèi)的視線,還特意從寺廟正殿上的屋頂,繞到這邊廂房上。 踏雪無痕的輕功,連半點聲響都沒發(fā)生,宮鈞還是感覺到了不對? 墨鯉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對著孟戚做了個手勢,后者默默地離開了房頂。又過了半柱香的工夫,屋里重新響起了說話聲。 “……” 這敏銳程度,當真是墨鯉平生僅見。 眼下雖然把宮鈞糊弄過去了,但是警兆不能頻生。現(xiàn)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兩回,要是再來一次,這位宮副指揮使估計就要溜之大吉了。 墨鯉為了避免被下面的人發(fā)現(xiàn),身體刻意壓低,幾乎貼在屋頂瓦片上。 孟戚索性躺在寺廟正殿的房頂上,側頭看著墨鯉。 墨鯉無奈,微微擺手示意孟戚不要隨便亂動。 宮鈞不知道自己頭頂上已經(jīng)多了一個偷聽的人,他理了理思緒,看著面無人色的老和尚,驀地發(fā)問:“當日六合寺內(nèi)的僧人因修繕房舍去了別寺掛單,年月日皆可查,前后共計十一日。這是什么房頂,如此難修?耗費這般精力去做,寺中為何沒有明顯的變化?香們看得真真切切,掛單回來的僧人沒多久下山時又抱怨屋頂漏水,怪哉!” 老和尚動了動嘴唇,喃喃地說了幾個字。 饒是墨鯉內(nèi)力精深,也只勉強聽到“主殿”“房梁”等字。 “怎么,還想狡辯?想拿更換房梁來說事?”宮鈞拿出了一本冊子丟在老和尚面前,語氣不善地說,“六合寺十年來修繕房舍的情況,本官已經(jīng)查得一清二楚,包括爾等從何處購買木料瓦片,經(jīng)手的商家是誰,領了工錢的匠戶是何人等等。唯有一事可疑,這十年間曾有三次,所雇匠人不知來歷,查無實處,其中就包括三年前那次大修。” 天下間,戶籍管得最為嚴格。工匠乃是匠籍,是有冊可查的。 結果諾大的京城,連同上云山附近的村落,所有工匠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三年前修過六合寺的人。宮鈞又把范圍擴大到京城附近的縣鎮(zhèn),仍然一無所獲。 工匠通常不是一人干活。 出門干活的有人證,閑在家里也有街坊鄰居可證。 逐一排查完畢,就是找不到那群神秘的工匠。 所以一群身份可疑的人三年前來過六合寺,與方丈勾結,借修繕房屋為名,在寺中挖東西或者藏了東西。 而且這群人可能還不是第一次來。 “十年前的冬天,你還不是方丈,有一面墻忽然坍塌,寺中請人來修。雖然時日已久,但終究還能查到始末,據(jù)說僧人下山尋工匠的時候遇到弦月觀的道士,聽說弦月觀也在修房舍,便偷懶沒有下山,進觀將工匠請了去。 “第二次乃是五年前,你已是六合寺的方丈,稱佛塔年久失修,找的匠人查不到來歷。這倒也罷,在修繕期間你竟不慎摔傷,這里是你當時延請郎中開的藥方。除了跌打損傷藥,如何還有收驚平氣的方子? “再說三年前,你令僧人離開六合寺十余日,白日里裝作修房子,暗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且問你,為何你命匠人用石頭埋了院中水井?” 墨鯉十分意外。 后院的水井不是好好的在用嗎?難道還有一口井? “是,是修房舍時落土入內(nèi),污了井水。”老和尚心神大亂。 “來人!”宮鈞冷著臉把自己的屬下叫進了屋子,示意道,“把寺里的僧人單獨帶去問話!本官懷疑六合寺窩藏匪徒,有謀反之嫌!” 錦衣衛(wèi)立刻應喏退下,老和尚身形搖搖欲墜。 “距離六合寺最近的溪流在三里外,那里還有一處寺廟,本官已經(jīng)在那里問清了。當年六合寺的僧人怨聲載道,要求再次打井,也被你搪塞推脫掉了?!睂m鈞不等老和尚回過神,怒喝道,“是否挖了東西,導致井水渾濁,你怕人發(fā)現(xiàn),索性填井?傳國玉璽究竟在何處,連同那些身份不明的匠人來歷說個清楚,本官還能饒你不死!” 墨鯉聽到這里,心中確定方丈知道厲帝陵寶藏的事了。 只是,傳國玉璽? 宮鈞認定陳朝太子命人把傳國玉璽埋在了這座古寺的地下,具體位置卻沒能傳到太子的兒子耳中,只知道是六合寺。所以這個老和尚隱藏身份,假冒他人進了六合寺,再用十來年成為方丈,細細留意每處,直至三年前有了把握,這才大肆挖掘翻找。 那些匠人,可能是從別處知道了玉璽的下落。他們不為陳朝后裔賣命,但是覺得玉璽值錢,能拿去南方或者天授王那里謀取錢財富貴,所以十年間三次來龍爪峰找玉璽。 第一次可能還不確定位置,第二次盯上了六合寺,威脅方丈就范,或者許了什么好處,這才有了第三次。 宮鈞的推測合情合理,然而陰差陽錯,可謂張三撞到了李四,牛頭偏巧對上了馬嘴。 老和尚雙眼發(fā)直,渾身顫抖。 抖著抖著,竟然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來人??!” 門外的錦衣衛(wèi)應聲而入。 “把人扶起來,找個郎中!”宮鈞眉頭緊鎖。 他不知道老和尚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發(fā)病。反正他打定主意,就坐在六合寺這間房里不走了。 “把人抬到那邊的木榻上!即刻調人來將這間房守住,山門跟佛塔那邊也派人把守,寺里的和尚全部看住了。” “……宮同知,咱們的人不夠了!” 錦衣衛(wèi)不知道這老和尚的身份,有些遲疑。 宮鈞叩著手指,不耐煩地說:“那就把人叫回來!” 兩個錦衣衛(wèi)急忙出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郎中,去京城估計來不及,只能到山下的村子里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