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然今有歧懋山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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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方士的手段, 墨鯉便是十竅里通了九竅的水準。 方士害人, 倘若是煉丹, 因著有幾味原料是藥材,他還能知道一些,其他的根本連聽都聽不懂。 “陰沉木?扣瓷碗?” 墨鯉十分茫然, 這要怎么害人? 孟戚不由得苦笑起來, 他自然知道方士的手段相當(dāng)荒謬,奈何很多人相信。 “大夫?qū)﹃幊聊玖私舛嗌???/br> “陰沉木有辟邪、鎮(zhèn)宅之說,因為少見,價格高昂?!蹦幭肓讼? 只說了最基本的東西。 所謂陰沉木, 其實就是意外埋入地底或者深水泥沙之中的木頭,通常有千年以上, 打撈或挖掘出來之后, 經(jīng)過匠人打磨, 潤澤光亮,異于常木。 又有泥潭不損錚錚骨,一入華堂光照衣的寓意,極受追捧。 可這不是常人能用、甚至常人能見的寶物。故而雖有福運辟邪之說, 但是世人通常認定,凡夫俗子以及福運不夠之人, 是當(dāng)不起這等寶物的。 歧懋山也發(fā)現(xiàn)過陰沉木, 乃是山洪沖毀河道, 洪水退去后發(fā)現(xiàn)的, 百姓不識,還是薛知縣親自看過,才斷定這是陰沉木。 后來薛知縣大手一揮,直接將那段木料分成數(shù)段,大的做了百寶閣,小的當(dāng)了擺件。 其中有一個筆架,被薛令君送給了秦老先生。 墨鯉在老師這里聽過陰沉木的諸多說法,這東西聽著非凡,也確實難得,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埋入了不見天日的地底,又受地脈擠壓,最后木料異變。 倘若變得太厲害,就成了煤炭,只能拿來燒了。 陰沉木還存有原形,有些甚至在切開之后,還有木料的香味。因為許多樹都有可能變成陰沉木,所以陰沉木跟陰沉木之間,也是不一樣的。 竹山縣衙里的那塊,便是杉木,微有香氣。 除了薛知縣跟李師爺,別人都不識貨,不知道有多么珍貴,常有衙役擦拭的時候動作隨意,惹得李師爺心痛得直叫。 倒是薛知縣與秦逯等閑待之,墨鯉受到他們影響,對陰沉木也不太看重。 眼前這個裝了金絲甲的盒子,無論是材質(zhì),還是雕工,都要差多了。 “陳朝帝王,以陰沉木制的棺槨為最高殯葬禮儀,然而陰沉木可遇不可求,想要足夠大到能做棺材的,更是相當(dāng)困難。方士投其所好,便說陰沉木非權(quán)貴者不可用,更有鎮(zhèn)運之說?!?/br> 孟戚也不想懂這些,然而他在楚朝做國師,這些歪門邪說,平日里要多少有多少,欽天監(jiān)奉上祭國運的物件,也多是陰沉木所制。 孟戚拿起碎裂的盒子,繼續(xù)道:“歷來越是貴重的東西,越能做文章。權(quán)貴又如何,身份越高,越是被人算計,不管是為了權(quán)勢還是利益,都巴不得他們快點死。鎮(zhèn)運之物,自然也能變成斷運之禍,方士的說辭荒謬嗎?并不,只要有人愛聽,就能盛行?!?/br> 墨鯉了然,便問道:“如此說來,瓷碗又是怎么回事?” “取枉死之人骨殖,研磨成粉摻入瓷土,再由方士裝神弄鬼,最后燒制而成的咒殺之物?!?/br> 聽完孟戚的話,墨鯉動作一頓,總算明白沙鼠當(dāng)時為何阻止自己去碰那個碗了。 咒殺什么的是胡扯,可是這種東西實在令人惡心。 “金絲甲是江湖人爭搶的東西,怎么牽扯上朝堂權(quán)貴的陰私?”墨鯉仍然想不明白。 孟戚反問:“金絲甲算是陰煞之物嗎?” 如果這是帝陵盜出的陪葬品,又因為這個死了很多人,現(xiàn)在上面都能看到血跡,按照世人的說法,確實是兇煞了。 “你說埋盒子的地方是靈xue,方士能夠找到靈xue嗎?” “……這,或許吧?”墨鯉也不確定。 靈xue之處,總會有一點異象的,畢竟草木生長得旺盛。 墨鯉是追著靈氣找的,而方士看不到靈氣,但是風(fēng)霧雨雪、晨曦月輝、飛禽走獸都能作為判定依據(jù)。像歧懋山那樣處處靈氣的地方就罷了,像雍州現(xiàn)在這般,如果有靈氣,人最直觀的感覺都不一樣,根本瞞不住。 孟戚丟開盒子,淡淡地說:“這便對了,埋靈xue,也就是地脈的話,應(yīng)該不是只針對一人,而是一族甚至一國的事?!?/br> 墨鯉神情微變。 一族就算了,所謂一國恐怕說的是龍脈吧! 世人相信,能登上九五之尊,其家其姓必有龍脈庇護。 然而這是胡扯! 太京有龍脈,屬于誰家?難不成換一個姓氏的皇帝,太京龍脈就跟著換對象?這大概不是庇佑,而是做生意,誰有本事就跟誰交易。 墨鯉作為歧懋山……哦不,雞毛山的龍脈。 雞毛山實在沒有能做皇帝的人! 薛知縣不行,他只想過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終日無事縣官坐衙打瞌睡最好不過。 秦逯不行,老先生有濟世之心,卻厭惡跟人虛與委蛇,眼里揉不得沙子。 竹山縣的百姓更別提了,很多人大字不識,眼界有限,說到推翻王朝取而代之,他們可能更愿意讓自己每天燒香供奉的神仙來當(dāng)文武百官,來做皇帝,這樣就天下安穩(wěn)了。當(dāng)然了,薛令君德高望重,應(yīng)該可以在神仙朝廷里繼續(xù)混個小官,死了之后或許直接成仙呢! “雍州有什么龍脈的傳聞?”墨鯉沉著臉問。 龍脈庇佑王朝是扯淡,然而龍脈確實是存在的,如果被人當(dāng)做皇帝的免死金牌害死,那真是冤到家了。 雖然孟戚也覺得這是有人在對龍脈下手,意在爭奪天下,但是孟戚萬萬想不到墨鯉這時候在確認“受害龍”,以及準備為同伴報仇。 “如今齊朝的皇帝陸璋,祖籍雍州筇縣?!泵掀蓊H有深意地說,“筇縣在雍州東南,齊朝在那里修建了皇陵,還有祭祀陸氏先祖的宗廟?!?/br> 墨鯉聽了,取出地圖對照,赫然發(fā)現(xiàn)青烏老祖所在的藏風(fēng)觀,距離筇縣不足三十里。 這位青烏老祖委實可疑,有意圖謀反的徒弟,擅長風(fēng)水、喜歡跟權(quán)貴來往,還在江湖上宣稱金絲甲出自厲帝陵…… “這東西八成也是他埋的,斷齊朝龍脈?”孟戚冷笑了一聲。 墨鯉揉了揉眉心,沉思道:“雍州接連干旱,民不聊生,筇縣那邊情況如何?” “雍州東南還算富裕,又靠近太京,應(yīng)該只在去年受到蝗災(zāi)波及?!泵掀莠F(xiàn)在神智清明,對時事十分清楚,稍加回憶就想到了。 “那雍州有過……什么奇聞嗎?譬如神仙賜福,某座山忽然生出許多靈藥,某條河魚肥蚌多,當(dāng)?shù)匕傩崭劬d長之類?” 孟戚聽到“魚肥”兩字時,眼神不禁游移了下,打量墨鯉。 ……不肥。 不不,這也很難說,孟戚想到了自己的原形。 原形跟人形應(yīng)該是沒有關(guān)系的,所以到底是多大的一條魚呢? 手掌大?年畫上胖娃娃抱著的那種?還是能掀翻漁船? 對著身姿端正,舉止風(fēng)度都是君子之風(fēng)的大夫,孟戚根本想不出對方一尾巴掀了漁船是怎樣一幅畫面。 再對比胖鼠的大小,孟國師有點沮喪,好在魚不吃鼠,他跟大夫不存在本能的惡感。 孟戚原本已經(jīng)覺得墨鯉夠出色了,可是變小之后,跟恢復(fù)人形時看到的東西截然不同。沙鼠太小了,常??床坏饺康哪?,只能看到某一部分。 比如脖頸,或者手腕…… 放大了無數(shù)倍,包括作為人的時候,很難注意的細節(jié)。 再度回到正常人的視角,再看大夫時,贊賞跟迷戀的程度更深了。 孟戚不說話,墨鯉以為他在思考。 墨鯉覺得眼前這個孟戚有點兒陌生,他知道這是孟戚正在逐漸恢復(fù)的緣故,記憶會造成一個人的改變,當(dāng)記憶重新完整,這個人隱藏起來的特質(zhì)就會全部展露。 ——曾經(jīng)輔助楚元帝平定天下,與楚朝名臣一起開創(chuàng)盛世的孟戚,怎么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呢? “雍州的奇聞,多半集中在筇縣,依我看來,以捏造居多。”孟戚不緊不緩地開口道,“什么天降紅光,夢遇麒麟,以及白虎嘉禾之說,都是吹捧齊朝皇帝的祥瑞,你說的山河異變倒是沒有。” 墨鯉松了口氣,沒有龍脈出事就好。 孟戚目光一閃,笑道:“不過大夫的話,讓我想起了平州四郎山。怎么?這種異象跟山靈有關(guān)?” 墨鯉僵硬著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的問話,必然是要招來孟戚懷疑的。 孟戚看著金絲甲跟陰沉木,若有所思道:“這東西挖出來之后,靈xue恢復(fù)了?” “并無,靈xue枯竭,乃是地脈之故。地脈衰弱,跟干旱有關(guān),方士之能,可以阻天落雨嗎?”墨鯉反問。 當(dāng)然不能了,青烏老祖要是有這種本事,那是神仙了。 孟戚感興趣地問:“山靈呢?山靈能做到掌握一方風(fēng)調(diào)雨順嗎?” “……你說的不是山靈,是百姓叩拜的龍王吧!” 墨鯉岔開了話題,風(fēng)調(diào)雨順應(yīng)該是做不到的,不過驅(qū)散云不讓下雨下雪好像勉強能行,作為龍脈,墨鯉沒覺得自己特殊在哪里。 “大夫見過龍王?”孟戚緊追不放。 “沒有。” 墨鯉垂眼,他覺得孟戚再猜下去,大概就能摸到真相了。 他收了地圖,站起來在附近找了個地方,把木盒連同金絲甲一起埋了下去。 “厲帝陵在太京的上云山,大夫曾經(jīng)問我,厲帝陵是否有水銀,又因為聽說厲帝陵被盜而驚,如此看來,上云山也有山靈?” 孟戚定定地看著墨鯉,自言自語地說,“不過奇怪的是,大夫從未去過上云山,如何確定那里也有山靈呢?假如吾等為妖,親近山靈無可厚非,然而大夫為我治病,卻急著去太京,這跟山靈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 墨鯉想打暈孟戚。 還是腦子糊涂的時候讓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