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心里把你的寶貝女兒當(dāng)個玉璽，摔不得碰不得，那狗東西說他要帶了走你肯定舍不得，但是，其一，那狗東西今年也四十三了，他從美國佬兒手里攢下的家業(yè)你舍得讓你女兒一點兒不沾？你舍得，你女兒舍得？她現(xiàn)在舍得，將來舍得？其二，你一會兒過來扯我頭發(fā)我也得說，默默現(xiàn)在是姓何，可她說到底是姓李的種，心里只要有她爹一分的狼心狗肺，你現(xiàn)在把她留身邊，過個幾年，你倆的情分也不剩了。”

    “不會，沒有?！焙文X得自己的感冒大概是更重了，讓她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她知道于橋西阿姨一直在防備著她，可親耳聽見這些話，她太難受了。

    小宋走過來說花椒雞湯已經(jīng)燉好了，冰糖燉雪梨也能吃了，于橋西叫小宋直接端上來。

    “女兒送走了，你也該想想你自己，挺好的一枝花現(xiàn)在都成什么樣兒了，就追你那幾個，我說實話我是一個都看不上，但是萬一能勾了你春心動了，你不就能活出點兒自己的滋味兒了？”

    正巧有客人要結(jié)賬，小宋忙不過來，于橋西自己站起來說：“我今天伺候伺候你，給你端菜去?！?/br>
    金皮的雪梨被燉得快化了，于橋西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你呀，好好養(yǎng)養(yǎng)你自己才是真的，先是老公再是女兒，活得跟根兒蠟燭似的，全流成淚了?！?/br>
    沙發(fā)座空空蕩蕩，坐在那兒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第24章 濕雨   “請注意，倒車?！?/br>
    坐在公交車上, 何默默還記得給于橋西發(fā)了條消息，說自己有急事要走了。

    于橋西打電話過來她沒接，又發(fā)了長長的語音過來, 何默默也沒有點開聽, 于橋西再打來電話的時候她隨手把手機給關(guān)了。

    何默默心里很難受。

    她人生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夾縫中的。一面是冰冷堅硬的墻壁，上面寫著拋棄, 一面是柔軟但是也無法讓人攀越的墻壁, 上面寫著“不信任”。

    因為她的基因嗎？

    這是什么？生來就有的原罪嗎？

    她不意外橋西阿姨這么看自己，在她的身上有一半鮮血來自一個毫無責(zé)任心的自私男人，這是事實, 但是知道與親歷是兩回事。

    “原來這就是成年人, 無論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的, 他們都在憑借我是誰的孩子來預(yù)測我的未來, 呵。”

    何默默笑了一聲, 笑了一半, 臉僵住了。

    明明之前她還說自己在努力地發(fā)掘自己不可戰(zhàn)勝的部分，現(xiàn)在她又覺得自己心里有一個洞, 勇氣與力量從洞里流走了, 只留給了她冰冷空蕩的一個身體。

    “mama會不會這么想呢？”

    這個問題根本在她的腦海中無可抑制。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的人生一點兒也不像我?！眒ama說過的這句話讓人很難過, 可它是真實的。

    “mama會不會也覺得，我走了, 我的人生才能跟她一點也不一樣？在她討厭的這段人生里，她是不是覺得我應(yīng)該離開？甚至……她所討厭的人生會變得沒那么討厭？”

    何默默問自己，自從那天mama說了那句話之后, “自己屬于mama不幸人生的一部分”這件事就像是一整個仙人掌都扣在了她的心臟上，沉甸甸的，細(xì)細(xì)密密的疼, 現(xiàn)在她自己親手把仙人掌往心上又摁了摁，在無邊的痛楚里，她的思考滑向了越來越幽深的地方，那是她心里的一直存在只是被努力掩蓋的洞。

    因為橋西阿姨來了，何默默下班的時候忘了拿要洗的制服，也沒有拿中午買的感冒藥，感冒病毒像是環(huán)伺已久的群狼，在發(fā)現(xiàn)她的精神變得衰弱之后對她的身體發(fā)生了再一次的襲擊，何默默咳了兩聲，覺得身體又開始不舒服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掏出知識點小本子。

    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

    “請注意，倒車?！?/br>
    “請注意，倒車?！?/br>
    教室里，何雨猛地抬起了頭，老師還在講課，同學(xué)們還在聽題，沒有人被她耳邊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驚擾。

    “請注意，倒車。”

    何雨猛地站了起來，老師停下了講課。

    “女孩兒”在下一秒面目扭曲地捂住肚子說：“老師，對不起，我肚子疼。”

    老師似乎有點被嚇到，表情嚴(yán)肅地說：“去吧，要是太疼了就跟你們班主任請假回家?！?/br>
    后面那句顯然又是優(yōu)等生的才有的待遇了。

    何雨現(xiàn)在顧不得想這些，“請注意，倒車”一直不絕于耳。

    她沖進(jìn)廁所，掏出了手機給女兒打電話，電話里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請注意，倒車?！?/br>
    數(shù)字漲到了96終于停下了。

    何雨從廁所的隔間里出來，看看鏡子，打開水龍頭，她把水不停地?fù)湓谀樕希职咽址旁谧詠硭信萘撕靡粫海撓滦７馓?，先用?nèi)側(cè)把臉和手都擦干凈，再小心清理了頭發(fā)水留下的痕跡，確定鏡子里的“女孩兒”比平時要蒼白憔悴得多，何雨把校服外套系在了腰間。

    “老師，我想請假，我來月經(jīng)了。”她一臉痛經(jīng)地走進(jìn)了辦公室。

    遞上假條一路小跑沖出校門，何雨的屁股后面還綁著校服外套，學(xué)校上課的時候門口空空蕩蕩，看看打車要等的時間，何雨一口氣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