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想她,在一個月的三十天
“容叔叔,我想帶爸媽回家?!?/br> 傅睿明夫婦的骨灰自然是要葬回傅家的祖宅的。 但外公外婆老爺喪女,心痛難當,傅胭在父母下葬的時候,就做主讓他們留在了江城外公外婆的身邊。 而她,把一小部分父母的骨灰裝在一只玉瓶里,貼身帶著,這一次,是要跟著她回去郾城的。 “好,我們帶著爸媽回家?!?/br> 兩人已成夫妻的事實瞞不住,他也就自然而然的改了口,傅睿明夫婦下葬那一日,他以女婿之禮跪地相送,第一次,喚了他們爸媽。 傅胭的眼淚緩緩淌了下來,再怎樣單純嬌慣的女孩子,也會有長大的一天。 她總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在父母的膝下撒嬌胡鬧,卻不料,一瞬間天地傾覆,她轉眼就痛失了所有。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攬著她,車子駛過父母出事故的那一座大橋時,傅胭讓司機停了車子。 撞壞的欄桿已經(jīng)修好了,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一丁點的事故痕跡。 傅胭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將一捧潔白的花束丟進了江水中。 爸爸,mama,你們放心吧,女兒會好好照顧自己,再不會讓你們?yōu)槲覔牧恕?/br> “風大,不要再生病了?!?/br> 容承僅不知何時走過來,伸手,把她攬入自己懷中。 傅胭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不想其他,不管太多,至少這一刻,在他身邊,她的心竟是安定的。 “肇事的那個司機,和爸媽是有過節(jié),還是只是意外?” 坐上車后,傅胭詢問容承僅。 “就看目前我們查出來的線索,確實只是一場意外,那個人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十四歲的meimei相依為命,也算能干,前些年掙了錢,在老家蓋了房子也買了車子,后來,老一套,迷上了賭博,房子賣了,錢也賠光了,meimei跟著輟學,他受不了這打擊,整日買醉,這才出了事?!?/br> 傅胭心里是恨那個人的,因為他,她這個溫暖和睦的家庭頃刻之間就分崩離析了,可恨過之后,卻又覺得凄涼。 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溫暖的家,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兒呢? 無父無母,唯一的哥哥出事故死了,房子被賣了,欠了一屁股債,她將來怎么辦? 傅胭自然不是同情心泛濫,只是,想到這些,不免生出了一點同病相憐的心酸來。 “那個小姑娘,在哥哥出事撞死了人之后,把自己身上僅存的最后一點錢——大約也是哥哥在欠了債之后悄悄留給她的,拜托警察給了我,一萬二千三百塊,應該是她身上全部的錢了?!?/br> 傅胭倒是吃了一驚:“那她怎么辦呢?她哥哥罪該萬死,可這個小姑娘,這么小的年紀,卻有這樣的心境,傅胭不免更覺得心憐。” 容承僅搖搖頭:“沒有她的消息了,聽她的遠房親戚說,小姑娘安葬了哥哥之后就收拾行李出去打工了?!?/br> 傅胭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為什么要去賭博呢,賭博和吸毒,是她最抗拒也最不會同情的兩類人,毀了多少家庭,毀了多少人的未來和幸福? 美國,十二月二十日,中雪。 秦鈺渾渾噩噩中醒來,模糊的視線里忽然映出來一張宜喜宜嗔的小臉。 秀氣的眉,靈透的眼眸,笑起來頰邊若隱若現(xiàn)的梨渦,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是她,是他的胭胭。 秦鈺知道這是夢,他不愿意醒來,再一次的閉上了眼睛。 徐珊在他耳畔輕輕的喚:“秦鈺,秦鈺……早餐做好了……” 聲音也是她的,他早已爛熟于心的。 “胭胭……” 秦鈺消瘦蒼白的面容上泛出滿足的笑來,真好,從前做夢夢到她,她總是不理他的,可這一次,她竟然喊了他的名字。 徐珊愣了一下,眼底有一抹失落的情緒飛快滑過,可不過片刻,她就自嘲的一笑。 難受什么呢,在你第一天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不就知道了你只是個可憐的替身,要把這個一樣可憐的男人給拖入地獄里去的嗎? 徐珊笑了笑,再一次伸手輕輕拉著他的手臂喚他起床:“秦鈺,該起床了……” 半個小時后。 瘦的五官無法立體的男人面色麻木的坐在餐桌前,嫻熟的拿起一根針管扎在自己的手臂上。 徐珊背過身去站在窗子邊,屋子里暖氣足,她只穿了單薄襯衣,卷起的袖管下,露出一截蒼白細瘦的手臂,密布的全是針眼。 三個月前,她被人搶劫,秦鈺路過救了她。 那是深夜,她沒地方去,因著這張和某人肖似三分的臉,秦鈺一時心軟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他的房子很大,安置她不成問題。 后來他們才知道,他們是一個學校的,她是他同系的師妹。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性格,秦鈺因此待她一直都很好,可卻也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可愛的小師妹看待。 再后來,她的生日聚餐上,她給酒醉的他,注射了海洛因。 秦鈺沒經(jīng)過這些,不知自己是染上了毒品,沒有絲毫的防備,她在他的身邊,抓住一切的機會讓他的毒癮越來越深。 一個月后,他就和所有的癮君子一樣,毒癮犯了,就什么都顧不上,什么都忘記了。 兩個月后,他甚至連給某個人回復郵件,都忘記的干干凈凈。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會痛苦,會掙扎,會逼著她把自己綁起來想要試圖戒掉毒癮。 可這一切,不過全都是徒勞。 她又不是那個他心愛的她,怎么會盡心盡力的幫他呢? 為了那一筆錢,她能做的就是讓他越陷越深,然后徹底的遺忘中國的那個女孩兒。 “秦鈺,你這幾天注射的劑量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 徐珊轉過身來,話還沒說完,他就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隨手拿起錢夾,扔過去一沓美金:“又不是沒錢,怎么,我還玩不起這個?” 徐珊抱了抱雙臂:“秦鈺,你不想戒掉嗎?” 他怎么不想,他試了無數(shù)次,可每一次都功虧一簣。 毒癮發(fā)作起來,實在太痛苦太難受,就像是被無數(shù)螞蟻啃噬著自己的骨髓一樣,他恨不得死過去。 最初的時候,他靠想著她念著她來撐,到最后,想著她也沒有用了。 在毒品面前,傅胭那個人,好像也不頂用了。 秦鈺自嘲的一笑,美國大麻泛濫,吸毒的年輕人不知多少,他從來潔身自好,這一次真不知在哪里著了道,甚至,還連累了徐珊。 他毒癮發(fā)作,涕淚橫流,哭鬧著摔東西的時候,是她哭著抱著他,說,秦鈺我和你一起戒。 她給自己注射了海洛因,她抽搐著,打著滾兒,把自己的頭往墻上撞,后來,漸漸的,沉醉了,放棄了,兩個人越陷越深,終究無法自拔。 徐珊把那一沓鈔票拿起來,默不作聲的轉身出了餐廳。 秦鈺坐在沙發(fā)上,窗子外灰蒙蒙的一片,飛雪連天,蒼茫一片。 他盯著手機上郵箱里那一封郵件,把自己坐成了雕塑。 他不再回復她郵件的第四十天,她說,秦鈺,再見了。 她不會等他了,她不會等他三年,不會等他回國,不會等他帶走她了。 秦鈺面色蒼白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直到很久之后,電話響起來。 秦母的聲音有些倉惶的從聽筒里傳來:“秦鈺……你,你小舅舅和傅胭,他們,原來早就領證了啊……” 秦鈺聽到耳邊有什么東西一點點的碎裂的聲音,像是輕薄的羽毛緩慢的落了下來,像是琉璃的表層一點點的崩裂,他不能動,手指頭變的僵硬了,心窩里卻溢著麻木的疼。 秦母又說了什么,他仿佛全都聽不到,耳邊漸漸的變成一片的金戈鐵馬轟鳴。 領證了,領證了啊。 如果胭胭不愿意,他們怎么能領證呢? 她愛上他了吧?一定是。 小舅舅那樣的人物,時日久了,她怎么會不動心呢? “秦鈺,秦鈺你在聽嗎?mama很擔心你,我過幾日去美國看你吧……” “媽……” 秦鈺感覺自己的嘴唇仿佛粘連住了一樣,好一會兒,他才費力的發(fā)出聲音:“不用了媽,我還沒和你說呢,我和女朋友正要去意大利度假……后天就出發(fā),等我回來再去看你們……” 他茫茫然的掛斷了電話,像是一具只有空殼的木偶,僵硬的走到露臺上去。 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他的頭發(fā),雙肩,很快就落了厚厚的一層。 “啊——” 他凄厲的大喊了一聲,雙膝一軟,緩緩的跪坐在了雪地上。 胭胭,我的胭胭。 十二月二十一日,郾城,江邊別墅。 “容叔叔,你看到我的,那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