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囚蝶
“本是預(yù)備進了不周才用…”零隨習慣性捧起的茶杯一頓,繼而便嫌棄般地隨手放下,推出了更遠,“不想今日竟早些派上了用場。” 雩岑撓了撓頭,不解其意。 “孤早些年將部分權(quán)力下放…未免喬裝魔族混入,只有登記在冊的勢力才可入上界仙集買賣交易?!?/br> “而這元符,便是其一?!?/br> 男人說來雖是語氣輕巧,可雩岑殊不知,元符一派,從當年割據(jù)一方小門小派發(fā)展而起,如今已是人界三大名派之首的修道勢力,羽化登仙者甚眾,饒是在上界,便都有極為廣泛的人脈。 然正因如此,其門下弟子頗多,零隨才可憑此隨意假借其弟子身份。 小姑娘握著手里的小玉牌看了又看,似是才突而想起在前些日子某一大城的碼頭停駐時,他與璟書兩人整整出去了一日,待到夜深才風塵仆仆而歸,如今想來,也大概是與這個小玉牌子有關(guān)。 但零隨念到‘孤’這個自稱時,雩岑便還是心中一緊,回頭抬眸去試探璟書的臉色,熟料身后之人卻是一臉淡定,像是在她不知曉的什么時間點早就明了她苦苦隱瞞的零隨的身份,還像是與某個男人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總之,兩人之間的彎彎繞多了,久而久之她便也懶得去猜去問了。 感情這么好,干脆在一起得了。 雩岑扁著嘴已不知是第幾次起了這個念頭。 “你說是元符的便就是元符的…?”小姑娘搓了搓鼻尖,雖然她覺得那個叫燕什么小孩不是太聰明的樣子,但也不至于就這么憨憨地被零隨糊弄過去,“好歹也是個將軍哇…怎么這么好糊弄?!?/br> 畢竟零隨現(xiàn)今到底是個無法使用靈力的人,稍稍一驗便可識破,哪能可這么輕易的蒙混過關(guān)。 “他的眼眸發(fā)色?!杯Z書叉著手別過頭去沒好氣的一嗤,“至人族青要帝君起,異發(fā)異眸便被人稱道,奉為天生祥瑞之兆,況修道本就是一個各人根據(jù)自身不斷摸索試探的過程,其間流派頗多,中有些功法奇異,或有奇遇者,眸發(fā)之色異于常人已不甚奇怪?!?/br> “再者人族道修者地位頗高,兩相加總之下自是不會有人明著懷疑,以免得罪元符弟子?!?/br> 雩岑呆呆地點了點頭,暗自嘟喏著不想人族還有這些復(fù)雜的門道。 “所以…他們請我們來,做保鏢?…” 腦容量處理頗慢的小腦袋理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試探著總結(jié)問道。 抬眸一看,卻見璟書點了點頭,可雩岑終究還是沒有想明白,明明是瘟疫,其國家的掌權(quán)人該多派大夫來診療救治,然一反常態(tài)坐鎮(zhèn)的卻是全副武裝的軍隊,甚至還意外招募了她們來幫忙。 “既是如此,我們該趁瘟疫到來之前快速回……” “已是來不及了?!?/br> 璟書低嘆一聲,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星幃境內(nèi)的瘟疫情況更為復(fù)雜…燕驍并未透露太多,便只寥寥提過幾句該瘟疫并未什么特別明顯的癥狀,但若是發(fā)了病,便會在幾天內(nèi)全身冷熱交替,若風寒般,最后呼吸衰竭而死。” “故而一開始民間也只是當作重度的風寒在治愈,直至愈來愈多人出現(xiàn)這番狀況…形式已控制不住?!?/br> “我們尚處星幃北尹邊界之地,再加上來時崇山峻嶺頗多,危路難行,故而兩國的瘟疫暫還未發(fā)現(xiàn)蔓延至此,而北尹大半,包括星幃人口密集繁盛的中州之地,目前已是調(diào)遣大多兵士將消息民眾等全面封鎖……” “而你之前所聽聞的星幃大幅強行征兵,民間眾人多以為需與周邊各國大戰(zhàn)儲備兵源,實則不然…這只是星幃為了嚴加管理,留存更多實力管控,并且暗地里盡可能將更多的人調(diào)往遠處保護起來的表象罷了?!?/br> “那那些被封起來的人呢,有沒有派醫(yī)士大夫去……” 黛眉輕蹙,不知為何,愈發(fā)沉重的話題令得雩岑心里浮上一層看不見的陰影。 “瘟疫…自是無藥可治才會蔓延至此。” 于是她看見男人嘴里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帶血的尖刀,叮當?shù)袈湓谶@片大陸的每一寸土地上—— “派去的能人醫(yī)者幾乎沒有一個回來…而留下的人,名義安撫,統(tǒng)一收治,實則…自生自滅…至于燕驍找我們的理由,大概也是星幃境內(nèi)的守軍已是不夠…無力調(diào)遣之下,只能另尋他謀。” “而報酬,便是你們進入不周的兩封正規(guī)舉薦書…雖說這塊玉牌從黑市上流來,其擁有者不知生死,但若是有何差池,或是那人早已被仇人謀殺,你們用著這塊玉牌到后期都會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 “古往今來,每一場無法治愈的瘟疫,都是一場血流漂櫓的屠殺?!?/br> 小手震顫,雩岑頭一回感到,好似有什么極寒一點一滴地,從她流動的血液里滲透出來,她的手上像是沾滿了無數(shù)人的血,事到如今,她也好像成了那些冷血皇權(quán)的幫兇。 暴亂啊…暴亂…… 她突而明白了初時零隨的那句‘為防民之動亂’,奄奄一息的兔子都尚且露出兇惡的撩牙,更何況那些提前被判了死刑的千萬民眾。 “…我不干…不干!” 那這樣,她與那些封城屠殺之人又有何異! 視線模糊,迷蒙間,想要抓住她手腕的大掌卻被她下意識顫抖著一掌拍開,待到視線重新清晰之時,零隨已是咬著牙半捂胸口,低低喘著粗氣,當著她的面重新牽上了她出了一手冷汗的小手。 “…這便是皇權(quán)?!?/br> 她看見面前的男人捂著胸口弓身緩了好幾口氣,才啞聲繼續(xù)道: “若是孤,也會是如此選擇?!?/br> “……”χīаOsHцδUK.℃Oм “既是災(zāi)難已不可避免,不可治愈…讓更多的人活下來,才是最正確的事?!?/br> “…所以就要殺人?!” 整個身形都似乎顫抖得站不住,雩岑瞪著杏眸,幾乎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發(fā)表這番言論的惡魔是她同床共枕了將近一年的男人。 “阿岑…” 他知曉自己的過去并不光彩,但如此用事實與她晾明,卻是頭一回。 “孤也曾為了所謂大義…做過類似的事?!?/br> 強忍著胸口的痛意,喉口的腥甜再一次被壓下,零隨踉蹌著將幾乎已經(jīng)冰凍了的小姑娘擁入懷中,“前方已無路可走…你不是殺人犯…也不是那把刀,你只是…只是在保護更多的人…有那么多的人不該如此…況且得了病的難民到最后已無理智可言,人性的惡,驅(qū)使他們想拉更多人死…想拉更多人陪葬?!?/br> “那便也都是你們逼的…!…你們這群自私…只顧自己的人…!若是有人去救,若是有人愿意去幫一把,何至于此…!包括你們…包括所有攔在這里的人,都是…殺人犯…殺人犯……?。。 ?/br> 懷中嬌軀顫抖得愈發(fā)厲害,直到在某一瞬間,像是腦袋中猛然繃緊的細弦突而斷裂了一般,突而推開環(huán)住身體的所有束縛,猛地向外沖了出去,遭受巨大沖擊力的男人踉蹌幾步,在險些倒下時卻被一條橫來的手臂扶住,喉口一直壓抑的腥甜上涌,激烈的干咳間,嘴角淌下的鮮血顯得尤為刺眼。 “其實你大可不必……” 璟書蹙了蹙眉,他無非不知曉雩岑此刻的心境…或許他也曾經(jīng)認為,也曾經(jīng)反抗,以無上的道德去評判這種過于無情冷血措施…但如今身處異位,卻是滿心的復(fù)雜與難受。 是啊…世界上的事,從來便極少有兩全其美。 甚至于幼時所見的那些血紅瘋狂的眼眸,他至今似乎還歷歷在目。 “…她該懂事了。” 小姑娘全勝之時的猛烈一擊,饒是零隨已是神體之軀,一時之間,竟也令他出現(xiàn)了不淺的傷勢。 沒有人可以永遠活在象牙塔。 或許此刻的零隨方才有些明白那時濯黎不為所動地看著下放昆侖的小姑娘的心境,包括當時雩岑飽受欺凌,他也強忍沒有出手相援的緣故…無論是他…還是濯黎,或許可以抱著她走一輩子,但若是有一日,她或許只能倚靠她自己的時候,他希望她有獨自行走的能力。 籠中附庸的囚蝶固然美麗,但翅膀卻永遠不會擁有獨屬自由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