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畫卷
天帝的書房角落,隨意堆著一桶卷畫。 整理的仙婢宮女每日也只是短暫的進入一兩個時辰,便匆匆離去,天帝的公文與書畫向來是禁物,被教導多番的婢女們自然不會去觸碰某個男人的底線,久而,即使有些不常開卷的畫兒落了灰、泛了黃,不得吩咐之下自也不會有人多手去多觸一回。 來來往往的仙官不知有多少進過這方再也普通不過的書房,然就是這樣一個卷了七八張畫的畫筒內(nèi)里,卻有獨一張明顯卷了黃的畫。 外人而觀,這幅畫定是主人長久不理,故也不做保養(yǎng),才獨獨顯得黃舊,可若是有人膽大去觸碰,定會驚訝這桶里落了灰的畫軸中唯此一卷卻是干干凈凈毫無塵土的,顯然便是經(jīng)常翻閱評鑒的結果。 天帝素愛大川山水,卻唯此一件,畫的卻是一位女子。 其上而繪,筆筆斟酌用心,那衣擺的薄霧星紗傳神得像是飄在空中,小美人橫樹而坐,懷里抱著一枚頗為怪異的魔蛋,衣袂像是隨舞來的清風而動,雙垂髻鬢逢鵝花,洋溢的笑卻獨讓人移不開眼。 其下書者,唯三兩小印,泓清者也。 時上界十四萬年七千六百二十二年孟春。 翟泓清,若放在仙歷七八萬年間,都是眾人耳熟能詳?shù)娜宋?,其人?jīng)營的銀莊商號幾乎遍布整個人界大陸,似還頗得當時皇室青睞,國庫閑散銀兩俱存而此,饒是戰(zhàn)亂時節(jié),幾大權威也對銀號的經(jīng)營一路開后門,可謂手握整個大陸商路的命脈。 而便是這樣一個傳奇的人,亦成為了人族道修至今難及項背的天梯——青要帝君。 濯黎,濯者,元丘國之國姓也,自男人那日離開無涯天后,便自易其姓,取脫胎換骨之意,移其左,留其右,自詡為翟姓。 而泓清之名,不過是他而后為自己取的表字。 路漫漫其修遠,莫忘來路,更莫隨波逐流。 世人皆濁我獨清。 可自青要帝君登仙,逐步淡出人界之后,其商號、勢力,在人族的幾百年動蕩間逐漸土崩瓦解,后人只見青要之光輝,卻幾乎少有人知曉,濯黎尚為人族時曾有身為翟泓清的一段歲月。 除卻人族有表字之稱,上界魚龍混雜,早時更又是諸多真神當家,更是流傳的少。 故泓清之表字,也只有少數(shù)相熟的人族上神,如顯圣真君等方才私下相稱,零隨按年歲換算而言,將將比濯黎小了一萬歲有余,雖后為好友君臣,卻也是近幾萬年,才偶然間得知了濯黎的表字。 而這幅畫,卻是那時某日從東華帝君處醉醺醺歸來的濯黎所作。 零隨那日恰巧去其府上拜訪,濯黎喝得幾乎要醉死過去,書房內(nèi)滿是顛倒一地的空酒壇,就連站也站不穩(wěn),卻依舊強撐著伏在桌面上幾乎是貼著紙,一筆一劃,在繪某個女子的臉龐。 “…為何不等一等我…你允好的,騙子…都是…騙子?。?!” 畫筆一摔,女子方才細細雕出的顧盼眉眼滿是墨痕,男人直起身,卻是怔怔看著那張還未畫完的嬌顏望了許久,繼而卻滿眼慌亂地又撲了回去,便捻著方寸價值千金的衣袖角去擦。 “…我的錯……荼兒…都是我的錯,莫生我氣可好…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可好?…我給你擦干凈,擦干凈就漂亮了……不要再走了…” 然未干的墨跡卻是越抹越開,像是猙獰的刀疤,橫七豎八地橫滿了女子的整張臉頰。 眼見著女子的臉愈來愈難以辨認,濯黎幾乎像是瘋了般直接將桌面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像個眼神空洞的瘋子,一把將畫軸整個摟進了懷里,昂貴的畫紙一時褶皺得難以辨認,卻見男人眼眶紅紅,竟是就如此愣愣地落下兩行清淚來。 “…你在怪我對不對……若是我那時常去玄拓那里走動…是不是就能找到你,你是不是也等了我許多年…都怪我…升仙成神怎么不快些…再快些,不要…莫哭…莫哭…阿荼……” 男人滴向畫像的淚愈來愈多,令得未干的墨跡再度虛虛實實地暈了一紙,最后除了人影的輪廓,便完全毀成了一片殘墨。 “你別哭…不哭……” 濯黎瘋了般試圖去擦那已經(jīng)暈開的墨跡,雙手沾得烏黑,眼眶掉下的淚卻是將那僅剩的輪廓越抹越黑,最后,化為了一片濕濡的虛無。 ………… 零隨從未見過這樣的濯黎。 運籌帷幄,似乎是這四海間唯一一個令他稍有敬服的男人,此刻便如此脆弱卑微地,想要去救一幅不可能復原的畫。 他便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濯黎如此發(fā)瘋,繼而漸漸平靜地呆坐在地,又去開一個個盛滿濃酒的小壇,張著嘴從頭到腳淋下,完全旁側的他視若無睹,呆坐一會之后,便又慌慌找紙去畫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 直至不知撕壞了多少堪稱與極品靈石等價的畫紙之后,男人晃蕩著提下最后一句小敘,便一個仰身倒在了地上,不堪重負地昏睡了過去。 他就是在那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了那幅畫。 向來難以欣賞侍女圖的天帝,就如此鬼使神差地將那幅畫掛在房中看了三日。 零隨本人似乎也難以說出那時偷畫的緣由,只不過隨后他喚人將濯黎抬回床上安歇,待到男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副隨意攤在桌上的畫,已是被他細細卷好,拿在了手中。 而濯黎也像是醉得過頭了,醒來之后興許完全忘掉了那副執(zhí)念而往的畫作,第二日,便又同往常一般,像是從未發(fā)生過什么,更為深入的投入了上界這盤早已難分難解的棋局。 相貌平平—— 在上界美人眾多的環(huán)境里,神荼并不算是個美人。 可卻就是有一種莫名的觸感,明明只是畫中人,卻好似給人一種意外的平靜安和,像是早已消失許久的星星,乍看無奇,卻是這世間唯有的綴綴星光。 而后的不知多少萬年,某位天帝畫筒中的畫不知已經(jīng)換過多少回,那副質(zhì)量堪稱優(yōu)越、從未經(jīng)過處理保存的畫,便這樣成為了他畫筒中的???,直至—— 他前往儷山夜集探訪的那一夜。 ……… 輕輕將懷中睡熟的嬌軀放在兩人幾日共寢的大床上,然雩岑卻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牢牢抓著零隨的衣襟并不松手,令得男人只得順勢俯身,被她拖得半倚在床沿。 “…零隨…生氣……我沒有…”гοUгουωυ。oгɡ鯢ㄖㄅ閲瀆專屬導魧 夢里,小姑娘的眉頭依舊蹙的緊緊地,并試圖向他解釋著什么。 “孤不生氣?!?/br> 男人的指腹輕輕撫上緊皺的眉心,輕輕地將她的焦慮撫平。 或許璟書說得對,這件事從頭到尾,便是他又一回對她滿含算計的試情。 他耳朵那么靈…就算雩岑洗著洗著昏睡了過去,璟書推門進入的聲音卻令近在隔壁的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本可以阻止這一切的。 可是他沒有。 他在想什么呢——? …她是否會為他的喜怒無常感到厭倦,終究轉投明明白白嚴明心意的他人——還是只是單純地,感到不安,感到一種隨時可能失去的恐慌…… 所以才一遍又一遍的確認… 泓清…泓清…不過短短幾日,濯黎竟把自己的過去對她袒白得如此徹底… 那他呢…他能夠有一天如此向她推心置腹麼。 “阿岑…給我些時間。” 輕薄的唇輕吻上小姑娘抿得緊緊的嘴角,沒有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沒有不勝寒霜的孤,只是像一個普通人族一般,對妻子最為平常的稱呼與自稱。 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而開,雩岑像是夢到了些欣喜的事,小手沿著胸膛漸漸滑下,嘟囔著搓了搓鼻尖,摸索間竟意外抱上了男人俯在床邊的窄腰。 “……我們明日去吃糖好不好…?” 男人卻是輕笑著揉了揉小姑娘睡得散亂的頭發(fā),胸膛悶震,只輕輕應了聲: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