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陽春
“吱呀——”一聲門扉輕掩,璟書端著兩碟蜜餞、瓜子側(cè)身進(jìn)房時,便見著大大咧咧敞腿坐在桌沿的某人正咬著牙舉著桌上放著的小酒壇朝著核桃猛砸而去,‘喀噠’一聲,四分五裂,一雙杏眸惡狠狠地望著他,仿佛桌上被砸爛的不是核桃,而是他的臉。 “哪這么大火氣…”男人輕飄飄地反而端起一張笑臉相迎,“不就是被趕出來了麼,左右明日白天哄哄便無事了,男人嘛——” 璟書不慌不忙當(dāng)著面目猙獰的小姑娘的面將手中的小碟輕輕放在桌面上,“很好哄的?!?/br> “你說的倒輕巧!若不是你突然闖到我房里來,哪這么多事??!況且零隨又是個……” “停停?!泵媲爸巳嗔巳嗝浱鄣奶杧ue連連打斷,“這話從方才你被趕出來時已嘮嘮叨叨說了數(shù)遍了,我這耳朵聽得都起老繭了,我說…” 璟書在小桌側(cè)角坐下,半撐起臉來頂著那張瀲滟的俊臉鎖著她的雙眸越湊越近,待到雩岑搶先繃不住踉蹌向后躲的時候,男人才撲哧一聲笑出來,“我自覺長得也不是很抱歉,這一船端端兩個男人,為何你不能轉(zhuǎn)頭喜歡喜歡我?!?/br> “論財(cái)力我雖不及富人,也可供你吃住玩樂;論性格,我更是比那人好伺候個千八百倍了,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生氣,哪像他開不起玩笑——” “哦,你長得太丑了我不喜歡。”雩岑晃著一雙波瀾不驚的杏眸吧唧吧唧嚼著方才敲碎的核桃仁道。 “你是不是沒長眼!?。 毖垡娭媲爸送欢b獰爆起,小姑娘才不驚不慌斂眸又砸了個核桃,“你瞧,你也開不起玩笑?!?/br> 璟書:“……” 不知為何,璟書長得雖好,她卻莫名無感,或許是兩人太熟了,對好朋友下不去手的緣故,也或許她那時在上界天天看著濯黎的美貌還日日陪著美人睡覺,殘余的審美一直疲勞到現(xiàn)在,就好像一個見慣了美女的皇家公子哥兒,她的幻肢已是立不起來了。 ‘吧唧’一聲,手上滿是核桃碎小手一把將男人湊得極盡的俊臉又推回到安全距離,璟書一臉怏怏不快,卻見雩岑已是拍了拍手上的塵灰,意欲起身走人。 “早哄不如晚哄,若是沒什么事我先——” “你現(xiàn)下去了也無用,那人正在氣頭上,弄不好還會火上澆油?!杯Z書掀了掀眼皮,繼而垂眸遮去了眸內(nèi)逐漸黯澹的光,自顧自地將被雩岑糟蹋地滿目瘡痍的小酒壇抱起,半撐著手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你又怎會知曉…再說我呆在你這才是火上澆油,搞不好明天連門都不讓我……” 話語間,雩岑已背著他步至門前,剛欲抬手去開門,卻聽身后之人只是頗為飄渺落寞地低語了一句: “今兒是我生辰?!?/br> 嬌小的身影愣住,緩緩轉(zhuǎn)身,卻映照進(jìn)一雙清澈無波的雙眸內(nèi)。 璟書捻著一只喝盡的酒杯,但只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淡淡收回,孤坐無事地自顧又斟了一杯,飲空之后,一個人頗為落寞地磕起了瓜子。 像極了那時她初到昆侖的模樣。 明明不開心,明明飽受欺凌,卻依舊還要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肯求饒,不肯服軟,咬著牙就如此日日站在人群的最末,一言不發(fā)。 那是獨(dú)屬于她的倔強(qiáng)。 “阿岑,”兩三枚瓜皮磕落,男人卻垂著眸再也沒有去伸手去拿桌上的任何一個物體,視線未及之處的指尖輕顫著,像是終于破土而出的嫩芽,她聽見璟書的嗓子都啞了,“我從不服軟求人,今日也想一樣…” “但是能不能,陪陪我…就今日一個晚上?!?/br> ……… “璟…璟書…”雩岑滿臉通紅的狠拍了幾下身側(cè)男人的肩膀,明明一副快要醉倒的模樣,身上卻并無任何酒味,只余淡淡的茶香,反是滿身酒味的璟書卻連臉都沒有紅上幾分,左一杯小酒右一口花生地由著她鬧,然轉(zhuǎn)頭便見某個酒品極為不好的小臉幾乎都要湊到他臉上來了。 “嗝——” 半晌僵持,小姑娘像是隱忍好半天,才極為暢快對著俊臉長長打出打出一個‘酒嗝’,繼而狠狠揪了揪男人的雙頰,腳步不穩(wěn)一個踉蹌,竟自己端端滾到遠(yuǎn)處去了,好不容易迷糊著爬起,卻坐在原地指著璟書被扯疼的臉,咯咯笑得像個傻子。 “你這茶…有…有嗲散頭……” 腦袋眩暈,舌頭也不聽使喚扁起大舌頭。 男人頗有耐心地扶了幾回,才終將遠(yuǎn)處晃晃悠悠坐都坐不穩(wěn)的雩岑拖回靠坐在桌沿,桌上泡好的熱茶還未完全涼透,第三杯才如此喝了一半,誰知便將某個酒量時好時壞的小姑娘直接喝趴下了。 這當(dāng)然不是茶。 璟書無奈地笑著揉了揉某個燙手的小臉。 本是提些清酒來助興,誰知雩岑萬般推拒,一面說著自己酒量不行,一面又嚷著自己酒品很差,喝醉了怕嚇到人,其實(shí)藏不住心思的臉上明擺著怕是那人誤會,那似真似假的‘捉j(luò)ian’后又來個在其他男人房里喝酒,怕是跳進(jìn)星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今日點(diǎn)到為止的男人一時憤憤,表面上不動聲色地答應(yīng)了,暗地里卻掏出一罐他今年早時偶得的‘十里香’,這種茶葉本就味道濃郁,又在味道清淺的特質(zhì)濃酒內(nèi)七進(jìn)七出腌泡了多回,基本是將其吃透了去,后來又熏著鮮花將其烘干,聞起來更是沒什么酒味。 可誰知某個小姑娘的酒量如此差,堪比傳說中的‘三杯倒’。 十月十五,下元節(jié)。 他的生辰卻也不是他的生辰,這時的幃鄞大概如那時一般已經(jīng)飄起小雪,那是寒漠西邊的一個小鎮(zhèn),賀阿婆說,她是在那日的黃昏撿到的他,好好一個尚未出襁褓的小孩,便如此被人冰天雪地、赤身裸體地扔在一顆老樹的樹根下,也不知凍了多久,也許是他命不該絕,回去喂了一些熱湯后,第二日便奇跡地活了過來。 “此后,我便在阿婆的關(guān)照下長到了六歲?!杯Z書看著身側(cè)一臉迷迷糊糊的小臉,目光沉沉,像是回到了幼時的時光,“阿婆孤寡,天生生不出孩兒,所以她的男人出門尋了新歡。然她的男人還未來得及拋棄她,便匆匆被那時的征軍給征走了,再沒有回來?!?/br> “阿婆說,他大概是死了,那個在外頭的女人在他出征后便壞了孕,次年春天生下了一個男孩,母子兩也就此被趕出了青樓,而后卻靠著阿婆的接濟(jì)漸漸過了三年。” “誰知三年后的某一個深冬早晨,有人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抱著她的兒子衣衫單薄凍死在了城北廢棄的小巷里,那里居住的幾個乞丐逃之夭夭,”璟書頓了一下才繼而說道,“后來官府調(diào)查才知,那些乞丐搶去了那對母子的衣物,也不讓進(jìn)屋御寒,兩人便如此活生生地凍死在了臘月寒冬里。” “不過我想,也許是那個男人功成名就后再有了新歡,自然再也不會記得她們?!?/br> 璟書輕嗤一聲,雩岑酒醉的眸子依舊呆呆傻傻,男人低沉的情緒略微好轉(zhuǎn),這才接著絮絮道: “村里的人,罵我是孤兒,又或是阿婆老來不檢點(diǎn)生下的私生子,什么難聽的話都有,那時我尚不懂事,阿婆白日時拿著掃把去驅(qū)趕那些嘴碎的小孩,夜里卻給我邊縫衣服邊拭淚?!?/br> “你不知道…”璟書捻著酒杯飲了一杯又一杯,眼眶有些紅,卻依舊秉著笑,“那時的我可淘了,別人罵我辱我,我且不覺如何,然我罵到阿婆頭上卻是不行的,我為此氣憤憤地去與人打架,卻被人揍了個鼻青臉腫,我還記得那晚阿婆邊給我擦藥,邊紅著眼眶數(shù)落我的模樣?!?/br> “所以我此后閑暇時便去鎮(zhèn)上的武館看他們練拳?!?/br> “我家沒錢,日常開銷緊巴巴的,也只能靠著阿婆縫縫補(bǔ)補(bǔ)賺了些貼補(bǔ),我在武館外看了幾次,都被老板兇巴巴地給趕走了,罵我小叫花子…” “可是我還是每日都去?!?/br> “我知道,待我將這些拳腳都學(xué)會了,就可以為阿婆報(bào)仇了?!?/br> “可是我終究沒能等到那一天?!?/br> 幾度哽咽,璟書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生辰,卻無端與雩岑講起自己之前的事,明明他對蘭錦也不曾袒露自己留難之前的過去,然今日卻若竹筒倒豆子一般想將給她聽。 “不哭不哭…”溫?zé)岬男∈直渴直磕_地輕輕擦掉某顆淌至頜角的淚,更多卻被男人捂住臉龐的雙手阻隔在內(nèi),半晌之后,才聽璟書抽了抽鼻尖,緩過情緒來,卻轉(zhuǎn)眼看見某雙醉眼朦朧的杏眸內(nèi)撐著關(guān)心。 “…你的生辰是幾時?” 一個年近而立的大男人被小女子看著哭成這樣屬實(shí)不是什么有臉的事,璟書心里一郝,極不自然地轉(zhuǎn)移話題道,誰知本就醉的不太能思考的雩岑也極為輕松地被轉(zhuǎn)移了過去,支吾著想了許久,才磕磕巴巴回道: “…我…我沒有生辰?!?/br> 男人疑惑的目光掃過,便見小姑娘傻呵呵地?fù)现^道:“我只記得我第一眼看見玄拓的那日,他身后的柳絮飄滿了天空,像一朵朵白色的云那般?!?/br> “應(yīng)該是三月,沒有確定的日子,方且這廂又過了多少年,估計(jì)他也記不得了?!?/br> “那你…未過過生辰?” “神…神仙的壽命可長啦,每一年都差不多,有時閉關(guān)個十年八載,又有誰會去記…也許…也許只有人族會有罷……” 雩岑滿臉通紅地瞇著眼趴在桌上回憶,末了才看向璟書,慢吞吞道: “生…生辰有…有什么要做的事麼……” “那便可多了?!蹦腥诵π?,“每年阿婆都會給我搟一碗陽春面,面條要拉得細(xì)細(xì)的,長長的,然后在碗底窩上一個溏心蛋,說是寓意著順利長壽,后來到了南風(fēng)館,每年蘭錦他們都會給我準(zhǔn)備好禮物?!?/br> “那可真好…”小姑娘咯咯一笑,繼而努著嘴半晌轉(zhuǎn)不過彎來,似是想了好久,才不好意思道:“陽春面…我沒吃過,那是什么,可好吃?” “自是人間絕味?!?/br> 明明是清湯寡水的素面,如今想來,卻早已想不起味道,可那份期待雀躍的心情似乎還殘余心間。 “那你今日可吃了?” “并無?!杯Z書頗為懷念地托著腮角,“自我六歲之后,便再無那碗陽春面了?!?/br> “那我…那明年…我們?nèi)ベI一碗…等你生辰的時候…反…反正你有錢……” “可是錢也買不到。” “…嗯?”雩岑醉醺醺地哼出一聲鼻音。 “只有自己做的,才最好吃。” “那…那你明年…明年自個做唄?!毙」媚镆琅f一臉醉懵。 “要他人做的才好?!杯Z書啞然失笑,又忍不住搓了搓雩岑的頭發(fā),“哪有壽星自己給自己做長壽面的?!?/br> “那我…那我明年給你…給你做?!宾пK是瞇著眼嘿嘿接上了話茬,繼而小臉突而變得皺巴巴起來,苦惱地?fù)狭藫项~角,“可是…可是我不會?!?/br> “那便明年再學(xué),很簡單的,”男人左右又剝了幾個花生,和著酒一通塞進(jìn)了嘴里,“我教你。” “那便一言為定?” “一…一言為定。”雩岑依舊一臉傻樂地反勾上男人的小指,完全不知自己醉醺醺地答應(yīng)了對方什么愿望。 гοUгουωυ。oгɡ鯢ㄖㄅ閲瀆專屬導(dǎo)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