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嫂說著擼起袖子上前，抬手直朝孔三娘腹部而去。

    “三娘”，顧森見此情景，目眥欲裂，推開吳美霞要把孔三娘擋在身后，然而吳美霞卻不再管落在后背的雞毛撣子，站穩(wěn)身子就照著顧森的臉抓起來，邊抓邊罵：“我跟你過這么多年，還不如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野狐貍精嗎？當(dāng)初嫁給你真是瞎了眼！”

    顧森剛被拉住，孔三娘和吳家大嫂這邊也廝打起來。

    孔三娘雖然懷著身孕，面對吳大嫂時卻絲毫不弱氣勢。

    顧老太太看得心驚，只恐這女子出了什么意外，催促顧煥：“煥子，你快去把她們拉開。”

    “煥子”，大伯娘立即跟著喊兒子一聲，“你去作工房那找?guī)讉€人來鎮(zhèn)場子吧。”兩個婦人大家讓她兒子湊上去算什么事？

    顧煥左右看了看，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原來是吳大嫂把孔三娘按在了地上開始抽她耳光，孔三娘屈身雙手護(hù)著肚子，根本沒心思管臉被人打成了什么樣子。

    “三娘…”顧森眼眶通紅，和吳美霞廝打著時朝大伯娘喊道：“大嫂，你伸手幫幫三娘啊?！?/br>
    大伯娘見此也心生不忍，三娘明明是個厲害人物，卻為了護(hù)住肚子躺在地上任人抽打，她一跺腳便往這邊跑來。

    顧煥松開扶著奶奶的手，緊跟著過來。

    只是還沒等他們拉開那吳大嫂，人群中沖出來顧秀萍，她上前一口就咬住吳大嫂的胳膊，雙拳沒章法地在她身上揮打。

    “嗷，你個狼心狗肺的小白眼狼”，吳大嫂怒從心起，揚(yáng)手甩開顧秀萍便抬腳朝她心口踹去，“敢咬我，不打死你！”

    驀地一顆石子砸中腳踝，吳大嫂忙捂住腳慘嚎一聲，順著石子來向看去，只見那片人群最前面站著個身著淺紅主色衣服的女孩，這是顧森他二哥家的閨女！

    “臭丫頭片子”，吳大嫂瞪眼咒罵，說著便上前來，“那石頭子剛才是不是你扔的？”

    顧明月笑笑，“手滑了?！?/br>
    “再跟我們家人面前逞威風(fēng)，休怪我不客氣”，顧煥快步過去扶起顧秀萍，趕在吳大嫂開口前怒聲斥道：“快滾?！?/br>
    剛才他不太想管，是因?yàn)樗X得三叔就缺打，現(xiàn)在吳家的媳婦差點(diǎn)都把腳踹在他堂妹身上了，還想去打翩翩？

    敢動手，他顧煥不揍死他們！

    吳家人聽到顧煥的聲音都下意識看向他，然而吳家大嫂只停頓片刻，便擼著袖子繼續(xù)朝顧明月而來。

    “想干啥？”顧柄正在顧明月不遠(yuǎn)站著，兩步上前擋住了道：“煥子說的話你沒聽到??？想好好的走出顧家村，現(xiàn)在就滾?！?/br>
    顧家的男人都不矮，顧柄往那兒一站，夕陽打在吳家大嫂臉上的光霎時被一片陰影覆蓋，她心底發(fā)怵，不自覺間連退兩步。

    “怎么著想打我閨女的樣子？”顧攀洪亮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他撥開人群走過來，吳家大嫂被他一眼看得差點(diǎn)癱坐在地上，強(qiáng)辯道：“我們是來找顧森算賬的，你閨女卻拿石子打我的腳踝是什么道理！”

    顧明月道：“你怎么不說我拿石子打你的時候，你那腳都要踹到小萍心窩里了?！?/br>
    顧攀看這女人一眼，又朝那邊還在廝打的顧森和吳美霞喊聲“住手”，接著對站在一旁看似冷眼旁觀卻時刻準(zhǔn)備上前幫忙的吳家兄弟道：“我這兄弟雖然沒有族人依恃，可他還有兩個親大哥，我們兩家的人都算上，少說也有二三十口，你們是走還是準(zhǔn)備打起來？”

    吳闖以前就怕顧森這個二哥，現(xiàn)在見他神情洶洶，心中便發(fā)起怯來，其他吳家兄弟也都連退兩步。

    當(dāng)看到人群破開一個口子，走來十好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年輕人時，吳家眾人更是雙腿發(fā)軟。

    顧森一把推開吳美霞，快步來到孔三娘身邊，扶住她擔(dān)憂問道：“三娘，你沒什么大礙吧，我?guī)闳ユ?zhèn)里找大夫看看?！?/br>
    孔三娘正被大伯娘扶著站在人少的地方，看到顧森根本不管他自己的滿臉血，她笑道：“我沒事，你先看看自己的傷吧?！?/br>
    孔三娘覺得她這一步走的沒錯，不僅男人貼心，就連男人的女兒剛才也跑出來幫她，雖然看起來那丫頭還是不想理她的樣子，但她心里卻覺得很熨帖。

    吳家人看見顧攀帶來這么多人，都不敢再強(qiáng)硬，卻又不甘心這么走了，便要找去顧家村村長，讓他評評這其中的是非曲直。

    顧森對孔三娘噓寒問暖不放心地問來問去，吳美霞見了，心口的疼痛酸楚一波波襲來。

    雖然他們已經(jīng)和離了，幾年的夫妻情意卻不是說斷就能斷的，縱使想著改嫁，此時這一幕依舊讓吳美霞很不舒服。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女兒身上，顧秀萍的嘴角還帶著一點(diǎn)血跡，是剛才咬吳大嫂時被連扯帶拽留下的。

    吳美霞眼神恨毒，這一個個的討債鬼，如果不是小女兒，丈夫不會和她離心，如果不是大女兒，他們家不會被除族，現(xiàn)在這個二女兒，竟然站在外人一邊對付她這個親娘，真不如當(dāng)初都在尿盆中溺死干凈。

    “我可以不帶走燦兒，”吳家眾人嚷著找村長評理時，吳美霞突然開口：“但這么多年我在顧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xiàn)在和離，顧森又一句話讓我改嫁無門，你們把小萍讓我?guī)ё?，以后也好有個給我養(yǎng)老的人?！?/br>
    顧秀萍看向母親，隨即便躲在顧煥身后，哽咽道：“煥大哥，不要讓我跟她走?！?/br>
    “放心”，顧煥拍拍她的肩膀，大聲說道：“我們顧家的人哪也不會去，沒人養(yǎng)老那也是你自找的?！?/br>
    “怎么說話的你？”吳家人不愿意了，一個個面相兇狠的質(zhì)問，馬上就要動手的樣子。

    顧攀這邊還沒說話，遠(yuǎn)遠(yuǎn)一二十人扛著鋸刀棍子跑了過來，見有人像是想要和顧煥動手的樣子，其中一人高聲喊道：“師傅，聽說有人在您家鬧事，讓俺們看看，都哪些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家伙？”

    這是誰？

    據(jù)說是縣里的木工好手馮大老爺，在顧煥剛做出人力割麥機(jī)之時就再三的上門要拜師。

    吳家人這才想起，顧森他大哥家更了不得，有個年紀(jì)輕輕就收了二三十個徒弟的兒子。

    吳闖聽村里人議論過，說這顧煥的徒弟有好幾個都是把木工做了半輩子，且是有來歷的家庭，他臉上透著幾分兇狠的神情立時帶上笑容，朝顧煥點(diǎn)頭道：“誤會誤會，這全都是一場誤會啊?！?/br>
    說著這些話，他是看也沒敢看那些拿著鋸刀木棍子的人一眼。

    顧煥道：“既然是誤會，那就走吧，以后你們再因?yàn)轭愃频恼`會找來，我們也不會客氣了。”

    “那是那是”，吳闖點(diǎn)頭哈腰，轉(zhuǎn)身向七八兄弟道：“兄弟們，天都黑了，回家吃飯去。”

    其他人瞅見這聲勢，早就沒膽子叫囂，但臉上又下不來，正等吳闖這句話呢。

    他們抬步要走時，吳美霞卻不愿意，她不能到這時候什么也沒落得?。〔贿^她還沒開口，就被吳老太太和吳大嫂一人一邊給駕走了。

    路上吳美霞痛哭訴說不止，分開后顧森卻能過得比她更好，她怎么想心里怎么難受？

    如果可能的話，她恨不能顧森潦倒一輩子，這就是不要她的下場。

    然而現(xiàn)在呢，他把兒女都搶了過去，還帶回家一個懷著孕的女人，她吳美霞卻被他把個壞名聲傳得臭了大街，她如何能甘心！

    聽出來她話里的意思，吳大嫂安慰道：“放心吧，那女人的孩子保不住，我在她肚子上砸了兩拳呢。咱們回去就把十里八村的媒婆都請到家里，讓她們在遠(yuǎn)一些的地方給瞅著，妹子你用那些錢多置些嫁妝傍身，還愁找不到好人家？我看顧森帶家那個女人可你們大，她都能懷上，你到時候再生兩仨還不是說話的事兒。七八年后，誰比誰過得好還不一定呢。”

    吳老太太也是如此如此地再三安慰。

    吳美霞聞言，痛哭聲果然小了許多。

    …

    屋內(nèi)燃著昏黃的油燈，吳家人走后，顧森不放心，到二哥家借了馬匹直接奔到鎮(zhèn)子上，到醫(yī)館跟大夫說明情況，抓了兩貼安胎藥回來，一到家他便鉆到廚房中煎藥，孔三娘倚靠被子半坐在床上，聽著廚房那邊傳來的響動，臉上浮現(xiàn)笑意。

    她總算做對了一件事，顧森對她越發(fā)細(xì)心，他雖然家徒四壁，卻是幾間瓦房，夏涼冬暖的，比她家的茅草屋強(qiáng)上不知多少倍，

    她的父親因?yàn)闆]有兒子從不想著省錢，往往賺些錢便去酒肆賭坊，因此，雖然屠戶掙錢，她家的茅草屋還是一住便十好幾年。

    后來大姐二姐先后出嫁，父親才收斂些，開始攢起銀子來，給她招贅一個女婿后，更是鉚勁兒掙錢，還說以后孫子出生，一定要送他去上學(xué)堂的，外加娶媳婦這些事，沒有五十兩銀子都不成。

    所以她家的茅屋又住了七八年，然而她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父親漸漸又開始酗酒，后來竟至一病不起，他死后不到兩年，母親就也去了。

    她當(dāng)時經(jīng)常自責(zé)，如果不是她一直生不出孩子，父母怎么可能去世那么早？誰想到那白眼狼竟然在她傷心地飯都吃不下那段時間，把父親攢的七八十兩銀子借著為她找大夫的名義，都給挪移了出去！

    男人逼著她和離后就拍拍屁股走了，若不是大姐二姐經(jīng)常去看望寬慰，孔三娘早死在那時了。

    從打擊中恢復(fù)過來之后，她把原先的溫柔懦弱都壓下去，做起了最辛苦的豆腐生意。

    孔三娘這悶頭一干便是十幾年，手里也攢下了小五十兩銀子，當(dāng)初見顧森這男人差點(diǎn)被要債的砍掉胳膊，因?yàn)檫@人見到她時常嘴賤地湊過來說兩句，孔三娘對他并非半點(diǎn)好感都沒有，便一咬牙給他拿出來三十兩銀子。

    后來顧森就自然而然地住到她家里去了，任孔三娘怎樣也沒想到，兩個多月后她竟有了身孕，更沒想到的是，她和顧森還能走到這一步。

    “三娘，藥好了”，顧森的聲音將孔三娘從往里拉回現(xiàn)在，“你快趁熱喝，我再去燒點(diǎn)米粥?！?/br>
    孔三娘接過藥碗，說道：“你去把臉上的傷擦擦藥，我喝過藥去做飯?！?/br>
    顧森比她小，又是個懶人，做飯這點(diǎn)上孔三娘還是愿意慣著他的。

    “今兒你歇著”，顧森不同意道：“過兩天再進(jìn)廚房吧?！?/br>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顧森說著“你快把藥喝了”便走去開門。

    片刻后，他端著一個捂著蓋子的白瓷盆進(jìn)來，“這是我娘讓小萍送來的紅棗粥，熠兒剛才還送來一籠屜包子，咱們不用做了，來吃吧?！?/br>
    只因?yàn)椴挥米鲆活D飯，顧森就如此喜形于色，跟個孩子一樣，孔三娘哭笑不得，想起上午時顧老太太跟她說的那些話，她不由感慨顧老太太還真把她這個小兒子寵得不輕。

    吃過飯，孔三娘給顧森臉上抹些藥膏，兩人便熄燈睡覺。

    “你的女兒和兒子先放在你大哥二哥家吧”，孔三娘沒有絲毫睡意，琢磨半晌說道：“等我們把家里的豆腐生意做起來，再他們姐弟接回來?！?/br>
    現(xiàn)在家里什么都沒有，還要忙這忙那，萬一有哪照顧不到，被人說她這個后母不好且不算什么，若是讓兩個孩子對她產(chǎn)生隔閡便不好了。

    當(dāng)時她被人按在地上打，那么一個小丫頭卻沖出來幫她，孔三娘當(dāng)時就決定以后要好好對待顧森這一雙兒女。

    顧森聽到她的話，覺得這個女人沒找錯，為家里打算也不忘為他的兒女打算，雖然娘說以后讓秀萍住在大哥家，燦兒住在二哥家，但自己的孩子，哪有讓兄長養(yǎng)活的道理？

    顧森也是決定過段時間家里安穩(wěn)下來再把兒女接回來，不想這話沒跟三娘說，她就先提出來了。

    “好，聽你的”，顧森說道，“以后咱們家的日子也能過得和大哥二哥家一般好?！?/br>
    孔三娘忍不住笑道：“你還真能想，我雖只到你家一天，也看出來你大哥二哥家底子很厚，別說和他們兩家一般好，有一半好就行了。”

    顧森不由笑著稱是，煥子那在十里八鄉(xiāng)可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拇_這輩子都難趕上，而翩翩呢，一手刺繡更是了不起，連張大富那樣的人家都向她買呢。

    “對了，咱娘跟我說，她讓翩翩給我們支個好營生”，想起母親的話，顧森說道：“我雖然快一年不怎么在家了，卻也知道這個侄女手巧心靈，咱們要不先別弄做豆腐的工具，看翩翩能給支個什么營生？”

    孔三娘暗自搖頭，那個小姑娘看著雖是個靈秀的，但謀生何其不易，自家兩個大人想依靠一個小姑娘出主意，不是太欺負(fù)人了嗎？

    “豆腐生意我都做熟了，你也別麻煩你二哥家的閨女，雖然你們是親兄弟，可到底是兩家人，總想依靠別人，往后更沒人敢挨咱們的邊兒了?！?/br>
    顧森其實(shí)一開始聽到他娘說的話時，很是覺得臉上無光，后來仔細(xì)想想，覺著是欺負(fù)侄女有本事，現(xiàn)在聽孔三娘這樣一說，又想到許多，當(dāng)下便點(diǎn)頭道好。

    孔三娘又道：“你既然已經(jīng)和離了，咱們兩個還是盡快擺兩桌席面請請村里人吧。這跟在我家不一樣，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住在你家里?！?/br>
    “你不用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明天我就去鎮(zhèn)里割rou買菜，再找?guī)讉€人過來幫忙做幾桌子菜請人先過來吃一頓”，顧森把心里的打算說給她聽：“我再給你扯兩身新衣服，買些新首飾，咱們先這樣簡單辦一下，等家里攢住錢，孩子生下來再辦一場大的?！?/br>
    孔三娘搖頭：“我們兩個都是半路夫妻，不用辦什么大的，你說的這樣簡單請人吃吃酒便很好。以后孩子生下來，加上你家燦兒和秀萍，花錢的時候多著呢?！?/br>
    顧森卻很堅(jiān)持，“花錢的地方再多，也不能省這個，以后你管著我，少讓我玩就行了?！?/br>
    夜半深沉，二人說起未來便談了許多。

    因?yàn)樗谋容^晚，第二天顧森是在孔三娘的再三催促下才從床上爬起來的。

    顧森本想說菜買不回來就明天再請村人過來吃席，可清醒之后，他又干勁兒十足，并再三告訴自己以后不能懶散了，否則很可能會真正的妻離子散。

    顧森揣著孔三娘給的八錢銀子出門，到前面二權(quán)家想借他家新置辦的一輛牛車去買菜。

    二權(quán)媳婦有些不情愿，她家今天要收麥子，得用牛車，而且這個顧森，用別人家的東西根本不知道愛惜。

    然而她沒開口呢，顧權(quán)已經(jīng)去把牛牽出來套上了車，送顧森出門時還囑咐道：“森子，你新找這個女人看樣子還挺疼你的，往后你可好好過日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