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甜點兒，還是那個味兒”，顧攀吃下去，品了品，笑道：“我還以為你把梨做出來香蕉味了呢。”

    顧明月哼了聲，她爹這是故意打趣她呢。

    顧氏幫著把最后一些梨裝到壇子里，就說起了在耿臨家的所見所聞，突然她帶著笑意道：“水水的好日子估計也近了，他們八里坪有家姓俞的地主，這家的二兒子剛巧今天去耿家?guī)兔退鲆娏?，兩個人談得挺投機的，這俞家人也有意，不出意外，九月里就會上門提親了?！?/br>
    姓俞？顧明月想了想，前世顧秀水定下的那戶人家也姓俞吧，這個倒是沒變。

    幾天后，鄭緯回江北大營任職，顧家村里的人這才知道村子里出了一名武將。

    而鄭緯在離開之前，已經和他外祖那村子里的一個姑娘定下親事，連親迎日期都一并定下來了，就在小雪之后的第三天。

    這一消息傳出來之后，弄得許多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扼腕不已。

    顧明月聽到時，卻是笑了，這個和前世有點不一樣，鄭家沒有因為鄭緯太受歡迎而差點挑花了眼。

    天氣漸漸有點寒了，剛剛過了八月二十，就在某一天夜里飄起了蒙蒙細雨。

    顧明月是聽著清冷的雨打屋檐聲醒來的，外面父母欣喜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到耳中：“這天兒，可算下雨了。趁還不是那么冷，雨一停咱們就去地里把沒出苗的高粱豆子和白菜蘿卜都補補。”

    吃過早飯，顧明月?lián)瘟税延陚愠鲩T閑散，聽著雨滴嘟嘟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心情極為舒適安逸。

    這一年最難的時候，終于過去了。

    路過大伯家門前時顧煥看見了她，他忙撐起傘跟出來，兩人走走停停地到了村西梅林旁。

    梅樹上的葉子大部分已經發(fā)黃，再被秋風秋雨一掃，一夜之間就落下去很多，地上沾滿了雜亂的梅樹葉。

    “翩翩，最少三年，我就能把打井機械造出來了”，顧煥突然說道，“咱們把井打得很深一點，就不用再怕旱災了。”

    顧明月驚喜不已：“煥大哥，真的？你也太厲害了?！?/br>
    顧煥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兩聲，謙虛道：“一切還是翩翩指導的好，大哥這里多謝了?！闭f著他還拱了拱拳。

    顧明月擺手，繼而又雙眼發(fā)亮地看向顧煥：“大哥，你是不是把會飛的木鳥做出來了？”

    “就知道瞞不住你”，顧煥曲起手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機關我都通好了，做出來還需些時日，不過保證能在你生辰前做出來?！?/br>
    “好啊好啊”，顧明月高興道，“煥大哥，你能不能做一個更逼真一點的木鳥？小小巧巧的，又會飛多好玩啊。然后再做一個更大的木鳥，最好其內能夠裝東西。如果以后能改進改進，讓木鳥飛得路程更長一點的話，咱們搬東西的時候多省勁兒啊?！?/br>
    “你倒真是不貪心”，顧煥瞥了堂妹一眼，“不過，這想法還都挺好，我就勉為其難地嘗試一下吧?！?/br>
    雨滴越來越密，顧煥擔心明月會被這涼氣激出病來，說道：“回家刺繡去吧，一場秋雨一場寒，以后想看雨也不要跑出來?！?/br>
    “我知道”，顧明月打著傘邁步走在前面，“這不是許久沒見過雨，想出來看看雨景嗎？”

    兄妹二人正說著話，就見前面通向林家的小道上有個淺綠衣衫的女子撐著傘站立在那里。

    “那不是林芙蘭嗎？”顧煥小聲道，“看她那樣子，怎么像是在等著我們過去呢？”

    顧明月同樣疑惑，還未走近，林芙蘭就主動上前兩步，喊了聲：“明月”。

    “芙蘭姐，你有什么事嗎？”顧明月問道。

    林芙蘭沒有立即開口，而是遲疑地看向顧煥：“煥大哥，我有話想單獨跟翩翩說?！?/br>
    “行，翩翩，那我先走了”，顧煥很爽快，走出兩步又轉身提醒道，“外面涼，別聊太久?！?/br>
    顧明月點頭。

    看著顧煥的身影漸漸走遠，林芙蘭才道：“明月，到我家里坐坐吧?！?/br>
    顧明月有些擔心林芙蘭是跟她說林弛對她有意的事，便搖頭道：“芙蘭姐，就在這里說吧，我們也能看著這外面的雨景?！?/br>
    “我聽說你去國子監(jiān)看過煉大哥好幾次了”，林芙蘭一手撐傘一手抿了抿鬢邊的發(fā)絲，神情有些局促，“馬上就是會試，他們現(xiàn)在學習緊張嗎？”

    顧明月瞬間明悟：原來芙蘭姐心里有煉大哥，一時間她覺得心底有種排斥的感覺，但卻又轉瞬即逝。

    “還好吧”，她笑道，“煉大哥還有空去菩提寺散心呢?！?/br>
    林芙蘭也笑了笑：“對了，煉大哥下場前，你還去看他嗎？”

    “當然要去了”，顧明月點頭，“我給大哥準備了許多吃用的東西呢?！?/br>
    “我做了兩罐山參蜂蜜茶，在地窖存一個多月了”，林芙蘭轉動著傘柄，神情嬌澀而又期待，“能不能麻煩你幫我?guī)н^去給他，我聽說考場里環(huán)境非常不好，山參和蜂蜜都是能保養(yǎng)精神的?！?/br>
    “好啊”，顧明月壓下心底泛起的微微苦澀，“我會把你的心意轉告給大哥的?！?/br>
    林芙蘭聽到這話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一雙眼眸卻是閃動著明亮的笑意：“翩翩，那你等等，我去把蜂蜜茶拿出來?！?/br>
    顧明月點點頭，沒想到芙蘭姐竟然這么用心，一個多月前就為煉大哥的會試cao心了。

    雨滴順著傘面滑下，顧明月看著遠處蒙蒙的山放空心緒。

    林芙蘭很快提著一個竹籃子跑了過來，竹籃里面放著兩個胖胖的白瓷罐子還有幾串臘腸和兩包點心。

    “翩翩，真的很謝謝你”，她笑道，“臘腸和點心都是給你們吃的，我們家的日子能好過起來，多虧了你。”

    “你不要這么說，日子都是你們自己努力過好的”，顧明月說道，“況且，平原哥每次出海回來，都給我?guī)|西，就算我有幫過你們，也都抵消了?！?/br>
    “可我還是要謝謝你”，林芙蘭把小籃子遞到顧明月手中，繼而雙手合十好似在向什么不知名的神靈祈禱：“希望煉大哥能夠一舉高中。”

    顧明月心想，有個姑娘這么真誠地惦記著煉大哥，他真是好福氣呀！

    顧煥沒有回家，而是在顧明月家等她回來講八卦，一看見顧明月提個竹籃子進門來，他就拍手笑道：“翩翩，你先別說，讓大哥猜猜，這里面的東西，是不是要你帶給煉子的？”

    “煥大哥，你竟然偷聽？”顧明月合上傘，脫下木屐進到屋里，隨手把竹籃子放到了地上，“芙蘭姐知道了得多不好意思啊?！?/br>
    顧煥過來往籃子里瞅了一眼，笑著看向顧明月：“我猜對了吧！還用偷聽嗎？一想就知道了，人家如果是給我們幾個送東西的，哪還用你轉交？罐子里都是什么??？臘腸煉子在監(jiān)學里怎么吃？這不丟份兒嗎！”

    “臘腸是給我們吃的”，顧明月理著微濕的頭發(fā)，“罐子里的才是給煉大哥的?！?/br>
    顧氏和歐陽薇都在屋里做繡活兒，顧攀在一旁撿豆種。

    顧氏剛才也只是笑聽著，這時不由放下針線問道：“真是給你煉大哥的？”

    顧明月點頭：“他不是就要下場了嘛，芙蘭姐聽說考場不好待，就把這兩壇子用蜂蜜泡的山參讓我給帶過去?！?/br>
    “那她還真是有心了”，顧煥打開罐子的一絲封口，嗅了嗅點頭道：“都是好東西，看來煉子這還沒科舉揚名，就有佳人惦記了?！?/br>
    顧攀笑道：“林家這幾個孩子都不錯，弛子不在家，家里都是芙蘭那丫頭cao持，是個有成算的?！?/br>
    “現(xiàn)在弛子又給他家掙來不薄的家底，芙蘭倒也配得上煉兒”，顧氏笑著插言，“等這什么會試考完，我就幫著芙蘭那丫頭在大嫂跟前透個話?！?/br>
    林家這幾個孩子她都很喜歡，也愿意幫這個忙。更重要的是，她挺看好這兩個孩子的。

    顧明月穿上木屐也沒拿傘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顧攀皺了皺眉：“我咋感覺咱家丫頭不太高興？”

    “不是和往常一個樣兒嗎？”顧氏說道，“好好的也沒什么不高興的事?！?/br>
    顧煥站起身，道：“二叔二嬸兒，我過去看看?！?/br>
    他沒覺得翩翩哪不高興，就是話有點少。

    一到隔壁房間，就見那丫頭拿著手帕在細細地擦手，顧煥笑問道：“翩翩，又要刺繡了?。俊?/br>
    “嗯”，顧明月坐下來拿起針，看向顧煥，問道：“煥大哥，你怎么過來了?！?/br>
    “二叔說你有點不高興”，顧煥一屁股坐在氈毯上，打量起繡布上的人物來，“我就過來看看唄，哎，翩翩，你繡出來的這一對兒越來越有個人樣子了?！?/br>
    顧明月?lián)溥暌恍Γ骸按蟾?，繡完你再來看，他們就和真人沒有什么差別”，手下針線飛速起落。

    其實她就是不喜歡聽那些話，盡管知道自己不能不開心。

    顧煥也笑了：“那我就等著看跟真人差不多的刺繡了?！?/br>
    又閑聊兩句，顧煥看翩翩還像往常一樣該說說該笑笑，就不再打擾她刺繡，起身走了。

    顧明月把虛托在繡布下的左手拿出來，食指上兩顆欲落不落的血珠好似透亮的寶石。

    不能真正放開的自己真是討厭啊，不就是一個夢嗎？難道因為一個夢就想嫁給自己的堂哥，真是讓人不齒！

    看著血珠散開在水盆中眨眼間就變得無跡可尋，顧明月笑了笑。

    農家人喜雨，但這滴瀝瀝的細雨卻讓不用為莊稼憂慮的人更添煩惱。

    夏雪坐在閨房中練字，屋檐下的滴答聲卻吵得她靜不下心來。

    “蕊兒，你去讓人備好雨具車馬”，她突然扔下手中的細毫筆，說道，“我要去容德繡莊見青姨?！?/br>
    蕊兒有些遲疑道：“小姐，太太用老夫人身體不好的借口把您叫回來，您在家沒待兩天就又去容德，奴婢擔心傳出去，會對您的名聲有損。就是李夫人，恐怕也會被人說閑話?！?/br>
    貝齒咬住下唇，夏雪眼中充滿怒火：“難道我就任由她擺布我的婚事，定下我的未來嗎？”

    “小姐，您放心，挨不到您的邊兒，表少爺那里據(jù)說兩個月前太太就幫著他尋了一個美貌的通房”，蕊兒上前兩步，低聲道：“奴婢今兒早上纏問太太院兒里的秋信好久，她才透了點口風。好像是，帝京四富中排行第二的周家大少爺，對您有意。太太和老夫人把您叫到家里來，就是想讓你們見見?！?/br>
    “就是十五給我們家送了許多厚禮的那個周家？”夏雪一下子將桌子上的宣紙掃到地上，“她們這樣不問我的意愿，就收人家那么厚的禮，與賣我有什么差別？”

    “奴婢見過那個周摶少爺一次，人長得挺溫和儒雅的”，蕊兒忙勸道，“小姐若是見到人，就不會這么反感了。”

    “不管怎樣，那都是一家低賤的商戶，子子孫孫不能出仕，再溫和儒雅也是浮于表面的東西”，夏雪怒道，“骨子里還不是金錢銅臭蠅營狗茍，我身為侍郎府嫡長女，怎么可能嫁給那樣的人？若無如意郎君，我寧可像青姨一樣一輩子不嫁?！?/br>
    “可是小姐”，蕊兒還想再勸，夏雪抬手阻止，吩咐道：“你去讓人備車吧，我今天更要見青姨討個注意了。”

    “是”，蕊兒只好閉嘴退了下去。

    瑯玕院里，夏家主母正教剛牙牙學語的兒子認字，大丫鬟進來在她耳邊低語了一陣。

    夏夫人不屑地笑了笑：“隨她去吧，只是別自命清高地太狠了，到后來連個周大少這樣的都找不到?！?/br>
    “夫人，周家二小姐下了帖子”，又有丫鬟進來稟報，“想請大小姐去周府聽雨閣賞海棠?！?/br>
    “告訴他們，小姐去了容德繡莊，讓他們去那里找吧”，夏夫人擺擺手，這種不知好歹的繼女，她才懶得去管，別到后來費勁心思給她找個好婆家，到時在被她幾個枕頭風吹得對方反過來彈壓她的麟兒就不好了。

    當初她侄兒白遠行不過是想邀請她出去聽聽戲看看景兒，就被她說成死氣白賴地糾纏，真不是一般的氣人。

    夏雪在容德繡莊待了大半下午，這才下來登車回家。

    “等等，老六，小姐讓在這里轉彎”，馬車轆轆行駛中，蕊兒突然挑開車簾，對前面披著蓑衣斗笠的車夫道：“去國子監(jiān)?！?/br>
    老六遲疑片刻，調轉馬頭。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馬車很快就停在了國子監(jiān)大門前。

    “夏小姐？”展冥收起傘走到國子監(jiān)旁的這個亭子中，看著坐在里面的女子，神情中帶著疑惑：“你找我有事？”

    夏雪搖搖頭，欲言又止：“我沒事兒”，說著她從袖袋中拿出一個黑紅二色相間的荷包，遞上去道：“這里面是我讓人從菩提寺求來的符，希望不久后的會試，展公子能夠金榜題名?！?/br>
    “夏姑娘有心了”，展冥笑道，“只是家中母親嫂子已經讓人給我送來了一堆符，你這個恐怕沒地方佩戴?！?/br>
    夏雪微愣，繼而展顏笑道：“沒關系，你放在書房沾沾其上的福運也是好的。”

    “多謝”，展冥把荷包接過來，拱拳答謝。

    “小姐，展公子什么意思？”展冥離開后，蕊兒看看小姐沉靜的臉色，試探地道：“難道，他沒明白您的意思？”

    夏雪笑道：“他那種一心的讀書的人，除非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恐怕很難懂旁人的心意?！?/br>
    “那小姐您為什么不明白地說呢？”蕊兒疑問道。

    “現(xiàn)在還太早了，”夏雪說道，“我還未及笄，說明白了他也不能立即把我從夏府娶走，還不如先這樣相處著，一切就水到渠成了?！?/br>
    蕊兒點頭笑道：“還是小姐聰明?！?/br>
    九月初十是會試之期，剛進八月的時候，帝京的客棧就已經迎接了大批各地進京來趕考的學子。

    九月里，書肆酒樓的生意，也迎來高峰期，每日里迎來送往文會酒會不斷。

    各地學子都有爭勝之心，會試還未開始，他們便在場外設立各種詩文賦曲的比斗。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Φ钗烇w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最后一筆落下，顧煉將筆放在筆架上，對各地聯(lián)合起來向國子監(jiān)挑戰(zhàn)的學子拱拳微笑：“承讓?！?/br>
    “顧兄果真不負詩名”，對面的學子們靜默片刻，隨即紛紛發(fā)自內心地稱贊，“這一首歌行，讀來余香滿口，必能成為流傳千古的名篇??！”

    “景之，哥們兒給你這個”，走出此次文斗設立的福來酒樓，吳繒伸出大拇指朝顧煉晃了晃，“賦輸給了流芳書院，曲輸給了釀泉書院，但就你這一首詩，就把我們的光全給爭回來了?！?/br>
    “恐怕過不了今天，景之的這首詩又要被唱遍整個帝京了”，黃素笑道，就算顧煉這次答卷有什么失誤，沖這才名考官大人也會讓他上榜的。